目之所及皆是屠戮後被鮮血染就的紅色,連空氣中都佈滿了血腥味。戰火升起的濃煙瀰漫着整座城池,刺入耳膜的嘶喊和慘叫聲,聲聲動魄,駭人心絃。凝霜策馬狂奔,一路上橫七豎八的,躺着許多人,有的甚至還在顫抖,有的大概已經死透,馬蹄踏過紋絲不動。饒是見慣了生死,殺人如麻的凝霜,都皺起了眉頭,這般慘烈壯觀的死一城人,着實讓人入眼生寒。
急切的一路策馬狂奔,珀陽街在雲陵城只是一個貧民的集居地。大部分都是年久失修有點老舊的小屋,而冷宅之所以能稱之爲宅,是因爲它是珀陽街唯一一間有小院子的房子。
如今的凝霜再次來到珀陽街才發現,原來珀陽街這麼的小,從街頭就能望到結尾。街上荒蕪一人,也許是躲在了家裡,又或許是逃出了城去,安靜而荒涼。
凝霜破門而入的時候,發現屋子收拾的乾乾淨淨,所有器皿用具都整理的有條不紊。沒人躲在屋子裡,也沒有任何屍體。顯然是爲出遠門而精心收拾過的屋子。原本擔心父親那般老頑固會不捨祖屋,不願逃出雲陵城,畢竟當初送走她就是爲了這座宅子。而今看屋裡這般陳設就知道,他們也是逃出了城去。
凝霜默默的用手指,輕輕的撫過屋裡的桌椅板凳,門窗牀簾,眼裡似乎起了霧只瞬間又散開了去,她似乎是用力的在感受着這裡的溫度,可指尖心間留下的冰冷一如十二年前。
凝霜在院子裡面的井裡打了一桶水,埋下了頭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幾口水,因爲太急太快險些一口氣沒上來,捂着發疼的胸口閉着眼,拼命的想回想起小時候井水的甘甜。良久睜開了毫無波瀾的眼睛嘴角吐出來兩個字:“罷了!”默默走出了院子。
有些緊握的東西,逗留在手掌的時間,還不如沙子,倒不如攤開了手掌,小心翼翼的端着那一點點所剩不多的溫度,也因爲那些執念入了魔,成了狂略在心底的暗潮,越是塵封越是洶涌,有些人有些東西是註定了這一生都無法獲得。
城牆之下無雙國正在屠戮着平南國的殘兵敗將,爲了給撤退後的百姓爭取更多的時間,平南國的公主歐陽書音還在拼死頑抗,頭盔被打落在地上,長長的秀髮飛散開來,粘着血和汗水貼着臉頰,蓬頭垢面,髒亂不堪。儘管是滿臉血污,疲累不堪,臉上那一雙眼睛卻烏黑漆亮,眼神無比堅定。
無雙國領頭的將領,端木炎,足有八尺高,手持板斧活脫脫就是一個小巨人。傳聞中的端木炎力大無窮,善使一柄純鋼板斧,是無雙國第三的無雙勇士。此刻的端木炎,如那餓急了的出籠猛獸,眼裡裝滿了殺戮的慾望,彷彿失去了理智。
然而,面對着如此強悍的敵軍,書音公主帶領下的戰士,無一人退宿。眼見着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她面前化爲烏有,那些拼命爲她擋在前面的士兵越來越少,一個個都在端木炎的板斧下失去生命,有的甚至肢體崩裂血肉橫飛觸目驚心。
她咬着牙,憋着通紅的雙眼,近乎癲狂的嘶吼着執劍殺到了端木炎面前,瘋狂的與他廝殺着,毫無招式有的只有歇斯底里,不要命般的你死我活。
凝霜聞聲而來,正好看到這一幕,眼看着書音公主被那端木炎一板斧下去就要被劈裂了。來不及多想,奮力一躍超塵逐電般擋在了書音前,等書音回過神來才發現,那端木炎胸口上赫然插着凝霜的劍,劍身沒入大半直插心臟,那隻剛剛還在揮舞着板斧的手臂也被齊齊的砍斷,端木炎甚至都沒來得發出一點聲音,就在滿臉震驚中結束了自己的命。
凝霜沒有絲毫猶豫,在端木炎倒下前就挑劍割下了他的腦袋,挽起劍花揚起一劍,劍尖穩穩的接住了即將滾落的頭顱,腳踏端木炎血肉橫飛血流如注的屍身,神情淡然面色毫無波瀾,只有那一雙眼睛奕奕生輝寒光透骨,一如曾經的嗜血煞曼珠沙華冷酷無情傲然而立,手中之劍光亮如雪,劍勢凌厲,劍芒飲血後妖異的閃過衆人。
一切都太快了!書音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震驚了,旁邊的士兵也是同樣的目瞪口呆。然而書音畢竟不是普通的女子,眼見端木炎被砍下了頭顱,震驚之餘很快反應過來,乘勢舉起了手中的劍高聲喊到:“端木炎已死!將士們我們沒有被拋棄,也不會被拋棄,援軍一定會來的。今日我歐陽書音定會與諸位將士在雲陵城同生共死絕不後退!”
“同生共死,絕不後退!”所有的平南國將士振臂高呼,雖然只剩下寥寥上百人對抗着成千上萬的敵軍,明知必死無疑卻仍堅決不退半步。
隨着端木炎的倒下,敵軍中一開始還稍顯慌亂。平南國的士兵還沒能多喘幾口氣,隨着敵軍有人高喊:“爲端木炎將軍報仇!”羣情激憤士兵殺勢更甚以前。
凝霜手持一劍無往不利大有所向披靡之勢,所到之處兵刃皆被截斷,有的人斷了手腳,有的甚至是身首異處,甚至還有人攔腰劈爲兩半。戰場上肢解破碎血雨腥風,殺伐屠戮的凝霜好似修羅場上蔑視生靈的死神,讓所有人真實的感受到了一把削鐵如泥的劍,在一個修羅身上湮滅一切的氣勢。
書音公主看向凝霜甚是疑惑,此刻的凝霜持着利劍,有如鬼魅般的身手勢如破竹,連堂堂無雙第三勇士都可以這般輕易的被斬殺。雖然良久都想不起此人是何由來,可心中求生的期望又重新燃了起來。終歸還有人沒有拋棄她。
很快平南國的上百號人就只剩下了書音公主和凝霜,此刻的他們正被無雙國的士兵圍獵般圈在了中間。天空還沒把落日的最後一點餘輝吞噬掉,紅雲突然的散了開來,雲蒸霞蔚整個戰場都染了一層血紅色的光輝。
晚霞撒下來的紅色薄紗,籠罩着兩人的臉龐唯美而又壯觀。
敵軍中但凡有幾個不怕死的想靠近她們,手起刀落間,來一個死一個,頃刻間倆人面前橫七豎八堆滿了屍體,漸漸的也就沒人再敢靠近。書音受傷頗重,最明顯的是背部那一刀,從右肩橫跨到左腰,又因連續戰鬥了一夜一天,整個人搖搖欲墜握劍的手不受控制的一直在抖。
因爲彼此背靠着背,凝霜的整個背上都沾滿了她的血。敵軍士兵不敢靠近,她們也沒能殺出來,就這樣僵持着。
書音吐了吐口中的血水,擦了擦嘴角,背對着凝霜說到:“女俠,我是平南國的書音公主。謝謝你與我一起守護這雲陵城的百姓,能夠在死之前護着這城百姓安全撤離,我已經心滿意足。不要管我了你自己一個人殺出去吧,以你的能力出去不難的。這最後一程還能認識你我死而無憾。如果我死了,拜託你去聖京幫我找一個叫李善浩的人告訴他,我至死不悔!”許是說的話多了點,這口氣剛喘出來書音公主就不停的劇烈咳嗽起來。
凝霜的眼神冰冷,如雪般明亮,劍光在紅霞裡如毒蛇吐出的紅信讓人不寒而慄。眼裡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神色,面色沉鬱,頃刻後冷言正色道“我叫凝霜不叫什麼女俠,省省你的力氣!還沒到你留遺言的時候,留着你的力氣多殺幾個人!”
她千里奔赴而來看到的不是什麼驍勇善戰的名門大將,也不是那些整日把好男兒志在四方的熱血青年,卻是這麼一個瘦弱的女子帶着上百號人拼死護着雲陵城百姓的最後一道防線。不管書音曾經是個怎樣的人,此刻她傲霜鬥雪,強過世上所有的男兒。
凝霜的話音剛落,寒光一閃一隻箭從人羣的頭頂對着凝霜直射來,氣吞山河般的氣勢迎面撲來,凝霜的反應之快,是在幽冥地獄無數次生死較量下,刻入骨血的反射性的反應。來人偷襲且不遺餘力,凝霜被震開數米,躲的並不漂亮,卻也不至於狼狽。
書音公主此刻也被箭浪掀翻,在距凝霜數米的地方砸到了好幾個士兵,好在她眼眼疾手也快,迅速的用劍撐地而起,順腳踩住了其中一個小兵借力而起,用輕功翻了回來。兩人心領神會般又快速的背對而立環顧四周尋找射箭之人。
“能耐不小,能躲過我端木磊射的劍箭。無怪我炎兒會死在你的手上!”來人騎着一匹比一般戰馬要高大些許的黑馬,長長的鬃毛色澤烏黑靚麗,柔順的披散開來堪比頭髮。白袍金甲着長冠手持長槍,白袍之上斑斑血跡,人過中年卻難得的一派軒昂之色,眉眼間殺氣騰騰,臉色鐵青,怒目圓睜。
書音突然用力抓起了凝霜的手,急切的對她說到:“凝霜你快逃吧,不要管我了。他是無雙第一勇士也是無雙國的主將。剛纔被你斬首的端木炎就是他的小兒子,你打不過他的,快走吧。”
凝霜看了一眼書音,眉頭微蹙,轉過頭再看向端木磊時眸光冰冷,見神殺神的氣質驀然而起。揚起手中的劍,沒有回答書音,卻對着端木磊冷嗤:“無雙端木家,本事不過如此!”
“我竟不知平南國的書音公主還有這麼大的能耐,倒是比那一幫縮頭烏龜強上不少。可有什麼遺言嗎?”端木磊下了馬,持着長槍慢慢走到了士兵圍着的包圍圈中。陰冷的目光直視着凝霜和書音,持槍的手指卡卡作響。與生俱來的不怒自威加持着他嗜血凌厲的眼神,無形中如一張千斤巨網讓人望而生畏,呼吸都接不上來。
書音鬆開抓着凝霜的手,不露聲色的給了凝霜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挺身走到了前面,昂着頭挺直的背,迎着端木磊的目光不卑不亢,沒有絲毫畏懼之色義正言辭高聲道:“端木將軍,本宮纔是平南國的公主,今日能在這雲陵城爲國盡忠,守護這一城的百姓,雖死無憾!”說罷毫不遲疑持劍砍向了端木磊。
凝霜又怎會不明白她的用意呢?她是想拼命拖住端木磊,只是爲了替她爭取到哪怕一時一刻,殺出重圍的時間和機會。凝霜不知道自己與端木磊單打獨鬥有幾分勝算,可若是趁書音與端木磊纏鬥的一刻,偷馬突襲,單獨闖出去還是有把握的。
這個傻女孩哪怕就算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都在以生命爲代價守護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
雖是書音先行砍向的端木磊,但是凝霜的劍速度卻比她要快上許多,挽劍如蛇纏綿而上,冷光一閃快若鬼魅。那端木磊也不愧是那無雙國的第一勇士。不僅穩穩的躲過了凝霜的劍,還漂亮的還了凝霜一個回馬槍,誠然實力非凡。
端木磊微微一駭,臉上驚駭之色稍縱即逝,片刻之後竟有幾分狂喜。:“好劍!好劍法!”凝霜神色凜冽如霜,沉靜淡莫,只有那殺伐凜凜的眼神透着寒光。
幾番輪戰,那端木磊卻也沒有落下風。書音已經奮戰了一天一夜強撐着這許久,早就力倦神疲了。那端木磊也是隻老狐狸,這些年幾經風霜和生死,性子已是十分沉穩只防不攻。不急不躁只等凝霜漏出破綻,大有玩貓抓老鼠的心態,不愧是無雙第一勇。
凝霜心裡明白端木磊內力深厚遠勝於此刻的自己,而凝霜最擔心的還是一品紅的毒,原本就是用了大半內力壓制着,如今不過是憑着這把鋒利無比的魄月劍才能掣肘,越拖越不利爲今之計只有速戰速決。
凝霜暗暗打定了注意,劍招也愈發變幻凌厲起來,步伐疾如雷電劍招毒辣無章,招招直逼命門全然不顧自保。這種完全就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逼得端木磊直後退,端木磊每躲一劍心裡驚駭就增加一分,有那麼一瞬間竟有些許慌亂。
凝霜瞅準時機迎着他的長槍穿過左肩,魄月劍劈斷了端木磊的長槍,使出那絕塵一劍直逼他的心臟。那端木磊閃退不急勉強偏移了幾寸,只能硬生生的接住這一劍。凝霜速度之快確實是讓端木磊大吃一驚,可他畢竟是身經百戰之人,既然明知自己躲不過那一劍斷然也不會白白吃了這一虧。袖中連發數箭逼得凝霜有些猝不及防只得迅速抽劍連翻躲閃,片刻後左手手臂被箭刺穿鮮血淋漓。
端木磊突然就狂笑了起來,嘴角滲出了鮮血,站的也有些搖搖欲墜。凝霜皺着眉頭眯眼看了他一眼,這絕塵一技也沒能殺死他,那般速度之下他還能移開寸許,避開了心臟着實是個難纏的角色。這無雙第一當真不是浪得虛名。
端木磊看向凝霜的眼神猝然變得陰冷銳利,怒目圓睜的樣子,恨不得連眉毛都化作一把把箭穿透凝霜。惡狠狠的說到:“我平生難遇敵手,你能傷我至此也算有幾分本事。死在我手裡是你的榮幸!哈哈哈!哈哈哈!”
聽了這話凝霜心裡一驚,連忙看向受傷的左臂,這才發現剛剛還是滲紅血的傷口,現在正滲出紫黑色的濃血,仔細一看竟有黑煙冒出,頓時明白了端木磊在暗箭上餵了毒。凝霜立刻匯聚真氣,用真氣阻穴之法,壓制了左臂毒素的蔓延,隨即毫不猶豫的舉起了劍劈上了左手。端木磊顯然沒料到凝霜這般果決,倒抽一口涼氣驚大了雙眼。
就在這千鈞一髮一刻,城牆上射來數只箭,其中一隻不偏不倚,射向的正是凝霜砍向自己的劍,只聽得一聲‘叮’的脆響,劍就被掀了開去,讓凝霜保住了這隻即將要被自己砍下的手臂。
無雙軍隊被這突如其來的箭射倒了一片人,端木磊也被數只箭逼得連連後退。衆人擡眼望向城牆,只見一白衣男子正從城牆一躍而下,緊接着身後又出現數人手持箭弩,跟着他飛速而來。那白衣男子身法極快,頃刻間就到了凝霜面前,看着凝霜微微一笑說道:“不過是區區露紅煙紫之毒,就要砍下一隻漂亮的手,…不妥…不妥!”驚奼之下,凝霜認出了他就是之前在凡遙江同船渡江的白衣男子,可還來不及多想,那毒藥攻心哇的吐出了一口鮮血,徑直的到了下去。
那白衣男子急忙把她接入了懷裡,凝霜在失去意識之前彷彿還聽到了男子略帶急切的安慰着她:“別怕!我有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