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登時明白過來,腦子裡嗡了一聲,頭暈目眩,深吸了口氣:“等着,我拿點錢,偷偷去弄點藥來。”
說着,她轉頭就回去拿錢,不多時就拿了個荷包過來,小翠一看,加起來竟然有二兩的碎銀子,登時鬆了口氣,。
方若華向來手鬆,這些小丫頭在她眼裡就是小孩子,時不時給點零花錢,春雨最近幾日真攢了不少,早些日子剛託人去換成銀子。
“小荷這毛病,實在該改一改。”
在她們那一批丫鬟裡面,小荷容貌最好,年紀稍微大了半歲,或許正因爲容色好,她比別的丫鬟更注重容貌,喜歡打扮。
丫鬟們梳頭,都是簡單梳一梳而已,她偏偏連個把子頭也要梳得跟人家不一樣。
又喜歡掐花戴,描眉畫眼的,偏偏人生得嫵媚,因爲這些毛病,沒少讓嬤嬤們生氣。
偏偏她被分去二奶奶那兒,二奶奶最恨那些妖妖嬈嬈的。
小翠和春雨幾個,平時也總擔心出事,時不時提醒幾句。
“我就知道,她那小脾氣又倔,非鬧出亂子不可。”
今天就出了事,二奶奶因爲二老爺貪嘴,在書房裡偷丫頭,正好讓她抓住,心裡火氣正衝,就看到小荷頭上竟然簪了一朵珠花。
那珍珠有拇指肚那麼大,十分精緻,一看就是主子賞賜,肯定不是丫鬟能用的東西。
二奶奶大怒,登時一腳踹出去,把小荷踹到外面磕破了頭,氣還不順,又打了她三十板子。
春雨打發小翠趕緊去找藥,自己回了修英齋,還有些心不在焉。
方若華無奈地看着春雨把她的杯子差點碰掉,乾脆讓她坐在一邊休息,不要瞎忙活。
許家的規矩不嚴,丫鬟們也愛傳個小話,方若華聽了兩句,就知道今天二房那邊有幾個丫鬟倒了黴,還有一個被打得很嚴重。
方若華略微沉默了片刻:“我這裡有傷藥,你拿去試試效果。”
春雨一愣,低着頭應了一聲,忍不住輕輕抽了抽鼻子,哭道:“都是小荷習慣不好,要是能熬過去,奴一定勸她收了那點小心思。”
方若華怔了下,忽然就有一點煩躁。
一個年輕的,十五歲的女孩子,喜歡打扮自己有什麼問題?
她想穿漂亮的衣服,想戴好看的首飾,難道不正常?
就因爲她是個丫鬟,所以她連自己都屬於主人,主人覺得她不該戴燭花,她戴了,那麼便罪該萬死?
最近院子裡的下人們都說二奶奶的下馬威來恰到好處,二房的小妾鬧起幺蛾子來,有個從樓子裡贖回來的李氏,竟仗着寵愛,停了避子藥想懷個孩子。
別的小奶奶們也就算了,李氏怎麼配?
各種碎言碎語多得很,方若華這兒的小豆兒愛打探這些,總會說給她聽。
所有人都說:“一個二十兩銀子買回來的貨色,就該一輩子卑躬屈膝,感恩戴德,把當家主母供起來,不該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心思。”
就是其他妾,也覺得李氏太出格,是在找死。
方若華想起自己以前曾經寫過一段時間網絡小說,其中有一本寫正室重生,買了不少瘦馬給自己風流花心的丈夫,好讓人分另一個妾的寵愛。
當時也寫得挺爽快,着墨最多的是女主和小妾女配,至於瘦馬,不過工具而已。
既然淪落成瘦馬,無論到了何處,都是個玩物,社會便是如此,所有人,無論男女老少,都不會覺得有問題。
方若華以前讀小說,也挺喜歡讀宅鬥文,正室小妾鬥,嫡出的兒女,庶出的兒女鬥一鬥,和大部分讀者一樣,她一般會站正室的立場。
正室是帶着大筆的嫁妝,家族人脈,正正經經地嫁進來的。
當丈夫的,既然得了這些好處,當然要敬着正室,若是去寵愛小妾,那麼當然是損害了正室的利益,小妾要是動了歪心,正室把小妾提腳賣了,無數人鼓掌叫好。
誰讓你不自愛,當了小妾?
就是該死!
方若華也覺得小妾該被消滅,女人能守着一個男人,從一而終,男人就也該守着一個女人,同樣從一而終。
“世道如此,奈何奈何?”
方若華伸手扶住窗臺,看向春雨,忽然道:“有一個國家,女人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門工作,可以有自己的存款,有自己的房子。”
“像你一樣,把照顧別人當成職業的人也有很多,但是她們都是徹徹底底的自由身,拿多少錢,就做多少事,與接受服務的人擁有平等的地位。”
“在那個國家,父母殺子女有大罪,買賣兒女同樣有大罪。”
“一夫一妻,如果丈夫有別的女人,很多妻子會選擇帶着兒女和離,分走至少一半家產。”
方若華說了幾句,轉頭見春雨一臉的茫然無措,不禁一笑,“我就隨便說說。”她的世界,也不是那麼光明,女人們命苦的同樣有許多,可至少,所有人都有希望。
春雨嚇了一跳:“六奶奶可別亂說了,春雨沒讀過書,也知道夫爲妻綱,三從四德,哪能因爲男人有,有別的女人,就要和離?”
“……”
方若華彈了下她的腦門:“去吧。”
春雨拿着藥去到下人房那邊,剛一推門,就忍不住蹙眉,屋子裡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還有臭味,和一股子怪味。
房屋緊閉,炭盆早就冷了。
她臉上一陰,卻沒多說什麼,拿銀子出來託人幫忙要了些炭。
小荷趴在牀上,目光呆滯,臉色蠟黃,頭髮蓬亂,整個人就和失了水的小白菜似的,沒一點生氣。
春雨眼眶一紅,沒多說什麼,走過去看看她的傷口,親自給她上藥。
“幸虧是冬天,傷口容易好。沒事,等身子養好了,想辦法找齊嬤嬤說說情,不回二房伺候了,你手藝好,以後專門做針線也不錯。”
春雨說了好些話,小荷一點反應也沒有,她心裡不禁有些難受。
因爲小荷長得漂亮,在她們這批丫頭裡面,是最活潑好動的一個。
往年春雨還總在心底深處有點嫉妒她,現在看她這副模樣,怎能不難過?
從小荷這兒出來,她竟想起六奶奶剛剛說過的那一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