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湘廣陵被俘的第五天。
身上的鐵甲早已被褪去,她安安靜靜地靠在溼冷的地上,凝視着這輕輕搖曳的燈火不說話。加上和風歸影被困在牛頭山的那三天,她已經整整八天沒有進食了。胃部已經沒有了任何知覺,腸甚至連蠕動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挪了挪位置,凝視着那兩個手持雞腿大嚼的士卒滿手的肥油,饞得幾乎要淌下口水。
“你看那小子,嘖嘖,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們手上的雞腿呢。”一個賊眉鼠目的士卒哈哈大笑起來,“還想着寂國那羣狗賊會在你餓死之前來救你?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想吃?行,大爺給你吃。”矮個子士兵把一根雞骨頭扔在地上,用腳使勁踩了踩,獰笑道,“爬過來學狗吠兩聲,大爺覺得你學得像,就把這骨頭給你吃!來啊,狗賊!”
凌國對待寂國的戰俘手段不過兩種:嚴刑拷問與精神虐待。而對待高級將領,他們一般是採取後者:無窮無盡的飢餓折磨——在你餓得快死的時候再灌你喝一碗人蔘湯,保準你不會被餓死;永不間斷的噪音吵鬧——派幾個大嗓門的士兵像銅鑼一般在你耳邊連續不停地叫喊,說些跟你祖上有密切關係的髒話或是侮辱你軍的宣言;十二個時辰不允許睡覺——每當你的眼皮要闔上,就會有一杯冰水劈頭潑來;在你面前將你的戰俘同胞凌遲至死——鮮嫩的肉被鋒利的刀一塊一塊割下來,放在預先準備好的烤爐上燒烤,濃香四溢……雖然在凌國精神攻擊下存活下來的戰俘數量不多,但只要能存活下來的,絕對會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因此幾乎所有寂國鎮北軍的高級將領,寧願戰死沙場都不願被俘。
湘廣陵嚥了口唾沫,緩慢而堅定的重複她這幾天唯一說過的話:“我要見畫樓空。”
“跟你說了多少次,侯爺是不會見你的。”那人鄙夷地瞟了湘廣陵一眼,“一天到晚就只喊着要見侯爺。侯爺這麼尊貴的身份,連我們都見不着他,哪裡輪到你?”
“算了,別跟這小子一般見識。我們在這裡好酒好肉,比外頭的兄弟強多了。說起來,這小子還算幫了不少忙呢。”矮個子從兜裡掏出一朵金質紫荊花,遞給身旁之人看,“這小子還叫我把這金子交給侯爺。我說啊,這好東西還是自己留着好。這麼精緻的東西,在外頭可是可以賣個好價錢呢。”
湘廣陵猛地一咬牙,這才明白爲什麼自己等了幾天都沒能見畫樓空一面。她心中惱怒得不行,卻也毫無辦法:之前根本沒想到自己會落在自己人手中,更沒想過這羣鄉巴佬竟然連皇族的金蕊紫荊花標誌都毫不在意。她壓低聲音喝道:“難道你不知道金蕊紫荊在凌國代表的是什麼?你是怎麼當兵的?!”
“敢吆喝老子,你活膩了?!”矮個子一巴掌甩過去,打得湘廣陵蒼白的臉上顯現出五個紅彤彤的手指印。“你以爲老子不知道?這金蕊紫荊花是你殺害皇族成員的時候拿到手的。別想着糊弄老子,老子的腦袋靈光得很!”
蠢驢!我凌國養你這等蠢驢,難怪節節敗退,在風歸影面前擡不起頭了。提起風歸影,她突然想起那個被自己遺留在深山雪地裡與死神周旋的男人落寞的身影,心下驀地涌出一陣酸楚,只強行忍住心中的怒火,朝地上啐了口血:“我問你,如果我現在投降,我能見得到哪個將領?”
“就你這貨色,身上一個高級將領的身份證明都沒有,能見得到古竹馬將軍就很不錯了。可惜古竹馬將軍壯烈犧牲了,現在只能等山坡羊將軍有空了。”那人擠眉弄眼,笑得一臉的猥瑣,“不過,如果你這娘娘腔是個女的,說不定可以去服侍山坡羊將軍。這樣你就可以馬上見得到他了。”
“你小子說這話,害我心頭熱得不行。”矮個子推搡了他一把,淫逸一笑,“趕緊去找個女人來,我們兄弟倆爽她一把。”
“好,我去找個女俘來,咱倆快活快活。” 不過片刻,一個渾身髒兮兮的中年婦女被拽着頭髮拖進了營帳。她雙眼通紅眼淚漣漣,小聲嗚咽着,聲音因爲恐懼已經變得扭曲,聽不清在喃喃着什麼。矮個子把她的裙裾粗暴地撕開,整個人壓在她身上。婦女痛苦而恐懼地掙扎着,但她在拳打腳踢和巴掌耳光中漸漸失去了力量,整個人癱軟在地上,無力地任由身上的男人隨意折騰。粗重的喘氣聲和微弱的**此起彼伏,整個營帳內瀰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湘廣陵屬於凌國的上層貴族,見慣了無數的殺戮,卻沒見過軍營裡**裸的**。她腦海裡只有殺戮與征戰,侮辱婦女這等骯髒不堪的事情,根本是她無法想象的。
她只覺心頭砰砰亂跳,胃中一陣發熱,一陣嘔吐的感覺騰空而來。湘廣陵別過臉去幹嘔起來,但她胃中空空如也,連一絲膽汁都吐不出來。
“喲,小子還不敢看?”一旁正在喝酒的男人齜牙咧嘴,朝地上吐了口痰,對着矮個子笑得更是猥瑣,“你快一點,老子還沒上呢。山坡羊將軍就要到了,待會兒他要罰咱擅離職守了。”
矮個子這才意猶未盡地立身,邊扣褲帶邊道:“讓將軍看到了又怎樣?餓這小子十天八天再給點刺激的他看,咋倆這種新的虐待方法,將軍看了還得誇咋們呢。”
看得那女人身上痕跡斑斑,湘廣陵只覺頭昏腦脹,聲音沙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她竭力喘了幾口氣,幾乎是竭斯底裡地低吼起來:“我的金蕊紫荊,還給我!”
“呸!東西落在大爺手上,那就是大爺的了,哪有還給你的可能?”
“那你是不準備還了?”
“這破東西,你想要也行。”矮個子把那金質紫荊扔在地上,得意地踩了幾腳。眼見湘廣陵紫色的眼眸中射出兩道兇狠的目光,那人更是得意了。他用腳底挪了挪,純金製成的金紫荊立即花瓣分散,斷裂開來。那人這才擡腳,哈哈大笑起來:“爬過來撿啊!我讓你撿!”
“侮辱皇族標誌,你知道這是什麼罪行麼?”
她的聲音裡彷彿瀰漫着無盡的壓力,籠罩在整個營帳裡,壓得人透不過起來。
“你,你嚇誰啊?”矮個子怔了怔,許久方纔想起金蕊紫荊在凌國代表的意思,強打精神支支吾吾道,“這……這是你踩碎的,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她陰鷙着臉,死死盯着那個人,脣上咬出絲絲縷縷的猩紅的痕跡。
那人還沒來得及再反駁,外頭的聲音急急打斷了這片可怕的沉寂:“喂,你們趕緊收拾好!將軍要來了!”
再也聽不到女人的哀求與**,壓在她身上的男人得意洋洋地起身穿衣,臨走前還不忘朝那青淤的身軀一腳踢去,棄之如敝履。
矮個子見山坡羊進門,立即彎腰拜倒:“將軍,小的有事稟報!這小子踩碎了我們的皇族金蕊紫荊,實在是罪大惡極!”
山坡羊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氣極道:“什麼?!誰?!真是他媽的活膩了!”
矮個子伸手指向湘廣陵,諂媚笑道:“就是那小子!沒有軍官身份證明的臭小子!”
山坡羊順着那方向望去,只見一個年輕人面無表情地跪在地上。她手腳被縛,面無血色,清秀的臉上漸染了烏黑的血跡。他的聲音因爲長久的捱餓而顯得有氣無力,卻又安然若斯:“好久不見了,山坡羊將軍。”
聽得這不帶升降的語調,山坡羊只覺心頭一陣發寒,強烈的壓迫感和恐懼感瞬間鋪天蓋地而來。他強逼自己保持鎮靜,待心中忐忑稍稍消減,他方纔擡頭與那雙紫眸對視。他擺出一副傲慢與不屑的神態,以身高的優勢俯視雙手被縛,跪在五步之外的小夥子。
她左手肩胛處滲出絲絲縷縷的血跡,可那血已經乾涸變黑,一層又一層的痕跡深深淺淺,把她雪白的裡衣弄得污穢不堪。面對山坡羊的傲慢,她神色平靜,眼神凌厲,彷彿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不是隨時可將她置於死地的敵軍主將,而是她手下一隻微不足道的棋子。
山坡羊摸摸自己的山羊小鬍子,只覺那雙眸子裡清冷的紫色熟悉得異常。 一剎那,太陽穴像是被無數根細針使勁往裡刺,痛得他說不出話。那種奇異的熟悉感滅頂而來,如同無數螞蟻在背脊上緩慢蠕動,肆意啃咬。山坡羊驀地雙腿發軟,口不能言,他不顧尊嚴地在守衛面前跪了下去,雙腿不自主地顫抖着,聲音裡帶着強烈的哭腔:“殿……殿下……末將未保殿下週全,末將罪該萬死!”
似是想起了那兩個害自己顏面盡失的守衛,他把頭轉向他們,破口大罵:“你們兩個殺千刀的,趕緊幫陵香公主鬆綁!狗【我要發帖啊靠!】娘養的畜生,想造反了不成?!”
這兩個倒黴的士兵大驚失色,一邊哭喊着一邊戰戰兢兢地給湘廣陵鬆綁。湘廣陵這才搖晃着站立起來,陰鬱着臉,一字一頓,咬牙切齒下了第一個命令:“殺了他們。”
求饒的呼喊逐漸遠去,湘廣陵側臉一看,只見那個女人青絲凌亂,雙目園瞪,早就在那兩個畜生的獸行下,不甘心而無可奈何地離開了人世。
“那兩個殺千刀的,竟然讓這種禽獸行徑污穢了殿下清明的雙眼!”山坡羊諂笑着上前去,擋住了湘廣陵的視線,“殿下,請讓末將帶您回中軍帳見侯爺吧。”
“把她的屍體燒掉。”
地上的屍體很快被處理掉,山坡羊恭敬地站在一邊,笑得一如既往的諂媚:“殿下還有什麼吩咐麼?”
“你出去吧。我需要安靜一會兒。”
這就是戰爭。是我們發動的,殺人的遊戲。
破碎的金質紫荊花被那隻玉手撿起來,小心捧在手心裡。湘廣陵凝視着她這一生最珍愛的東西,什麼都說不出來。她只能安安靜靜地佇立在那裡,任憑着時間悄無聲息地流逝。很久以後,她才把金質花瓣收好,低聲喃喃自語了一句話。
沒有人聽得到她說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