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羊已經離去,一直在營帳外的湘廣陵這才提步進來,輕聲問道:“你還相信這個人?”
“不相信。”畫樓空勾脣一笑,“但他還有利用價值,殿下還是暫時放他一馬吧。”
“侯爺這是在暗示我殺人如麻嗜血成性麼?”湘廣陵疲憊地盤腿坐下,轉而道,“你可知道,風歸影這幾天殺了不少戰俘。這明擺着就是向我們示【發不上去!混賬百度!】威。”
“但是他想要和談。這是他送過來和談的禮物。”畫樓空打開盒子,“你猜那狗賊送了什麼給我?”
“大概就是人頭耳朵什麼的吧。他喜歡玩這種把戲。”
盒子裡只有一封信。雪白的信紙上,用猩紅的人血寫着幾個字:以天爲期,以千作計,半月則汝國囚可滅矣。信的結尾則用濃黑的墨汁寫上一段楷書小字:以汝萬民之血,換吾將。
“風歸影在恫嚇我。”他把信遞給湘廣陵,勾出一個陰冷的笑容,“他想把你要回去。”
湘廣陵接過那張薄薄的信紙。平淡無波的眼神掃過信紙上熟悉的字跡,她瞬間只覺一陣悲苦騰空而來,潦草的血字彷彿張牙舞爪的怪物,叫囂着要將她整個的吞噬掉。她只覺天旋地轉,再也站不穩,於是怔怔地靠在椅子上,看着畫樓空銀色明亮的眼眸不言不語。但她似是無法經受那雙銀眸裡不帶情感的色彩,又似是在透過那雙眸子的銀色看到了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如同大海般深邃的色彩,終於不禁俯首苦笑起來,低聲自語:“以汝萬民之血,換吾將……你當真要做到這般境地麼?值得麼?”
“或許在他看來,是值得的。”畫樓空也不惱怒,只輕輕一笑,撿起那張紙放在油燈裡,將之燃成灰燼,“以汝萬民之血,換吾將。多麼深情的一句話!你說有一天,他知道你就是他最痛恨的陵香公主,剛毅如風歸影,臉上到底會浮現出什麼樣的表情?只是想想,我就已經很期待了。”
“他沒有機會知道的。”她痛苦地闔上了眼皮,“我會在他知道之前,親手殺了他。”
“寧願殺了他也不願讓他知曉你的秘密?”畫樓空把臉貼在她耳畔,悄聲笑道,“到底風歸影有哪般好,值得你如此待他?”
湘廣陵神色一滯,恍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我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陵香,人只有一顆心。可你的心已經給了凌國,連我分不得一絲一毫。那你還能給他什麼?”他把臉別開,脣角勾出一個嘲諷般的笑容,“風歸影待你如此,你到底該如何涌泉相報?”
畫樓空撩開額前的髮絲,那些靈動的銀色在他指間徐徐滑落。“陵香,你一定要清楚自己在幹什麼——你現在是在玩命。有一天風歸影知道了你的真實身份,他絕對是會毫不猶豫地把你殺掉的。那些被野狗啃咬的屍首,那些拋於荒野的殘骸,那些被割下的人頭和耳朵——這些全部都是,你背叛風歸影的後果。”
“陵香,你還不明白麼?”他把她擁在懷裡,溫柔地親吻她蒼白的臉頰,“這個世界上,真正待你好的人,只有我,畫樓空。” “是呀。”她順從地靠在他厚實的胸膛上,無力地一笑,“只是侯爺的感情太貴重了。我無力承受,也不想承受。”
他依舊笑得溫柔如水,質問的聲音裡不帶一絲寒意:“那末,你是要我放你回去?回去那條瘋狗身邊?”
“我以爲你是足夠了解我的。你知道我一生中最大的夢想是什麼。爲了這個夢想,哪怕是把我的性命賠上,我也在所不惜。”
“陵香,”他銀色的瞳仁裡突然就掠過一陣清冷的色彩,“這不值得。無論是殺那個人還是奪北疆,我都可以幫你。你沒必要把自己搭上去,這不值得。”
“已經沒有衡量值不值得的必要了。我走到這一步,早已無法回頭。而你,總有一天會失去我。”她空洞的瞳仁中掠過一縷淡薄的色彩,“我與所有人相約的時間,都不過十年。”
“原來你不曾忘記。”
“還有十一年,我將以最美麗的姿態在你腦海裡消失,這不是很好麼?”她本應笑得愉悅,卻突然長長嘆息,“再給我兩年吧。兩年之內,我必定了結這一切。殺風歸影,奪寂國北疆,我這一生最大的兩個願望,將在這一場豪賭中得以終結。”
“陵香,你真是瘋了。”畫樓空輕佻地一擡她的下巴,話語裡帶着若隱若現的笑意,只是那微薄的笑容,蘊含着意思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只有他們兩人能理解的,近乎悲慼的意味。
“殿下可不要,忘了自己是誰。”
她不再說話,她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她只能提步,緩緩離開了平陽侯的中軍帳。
門外,黑曜一如既往地孑然靜立着。湘廣陵斂了神色,吩咐道:“我兩天後會再去寂國。你們要好生保護侯爺,知道麼?”
“屬下明白。”見得湘廣陵再次擡步,不知怎的,黑曜心裡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惆悵之情。他幾乎是無意識地再次開口:“我不知道侯爺對旁人怎麼樣,但是侯爺真的很在意主子……請主子莫要辜負了侯爺。”
她驀地一怔,停住腳步佇立在那裡,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然而湘廣陵終於之時遠去,畫樓空也踱步而出,離開了營帳。明亮的陽光在積雪反射下,照得人睜不開眼。
黑曜迎上來,沉聲道:“侯爺,主子走了。”
“讓她走吧。”畫樓空微微仰頭望天,雪後的陽光照在他純白色的披風上,他整個人融入一片白色中,優雅從容如同九霄雲外的天神。“她說得沒錯,她終於是會離開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