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店門的剎那,才猛然發現街道都被漸漸西沉的暮色給染得金黃,周圍看似擁擠卻排列有序的獨棟小樓也都變得金燦燦的,梓露出了有些驚訝的表情一邊看着這番景色;一邊把拿在手裡的數碼相機舉到眼前。
那裡面裝的是剛纔兩人在那位眼神看上去非常冷淡的店員的建議下所拍攝的合影,類似紀念照一樣的東西。起初梓有些猶豫,不過在憂的提議下最後還是爽快地答應了。
“憂,你的表情太僵硬了!”
然後,只見她一邊端詳着照片;一邊用稍微帶了點兒怨氣的語調指摘着,“眼神根本沒有焦點啊?”說着,他回過頭來,用毫不客氣的銳利視線盯着目光不斷躲閃而有些心虛的他。
“這我有什麼辦法,緊張嘛!”
並盯得如鯁在喉的憂忍無可忍地喊了出來,滿臉通紅地迅速將視線拉到遠處。
“就算是這樣你也不用站得那麼遠吧?我又不會吃了你——”
梓微微鼓起臉頰,好像很生氣的樣子扭過頭。在那之前好像又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頓時,憂只能聳聳肩,露出委屈又無奈的表情作爲迴應。“下次有機會的話,我會按你說的做的。”
瞬間又用稍顯退縮的細小聲音補充了一句。
“哎?”
話音剛落,梓的表情從詫異變爲驚訝,然後眨眼間又變得非常興奮。好像眼睛都在閃閃發亮的樣子,“下次還能再約你出來玩嗎?”憂歪着頭考慮了大約三秒才輕輕點了點頭,“如果你的身體狀況允許的話,隨時聯絡我就是了——”
話音剛落,只見她瞬間變得有些失落,“可是我不知道怎麼才能聯絡上你啊?”同時,原本清爽的聲音裡也夾雜了一絲陰霾。這時,梓微微低下頭。好像,真的變得非常傷心。
“手機借我一下——”
見狀,有些困擾的憂撓了撓頭髮,斟酌了一會兒纔對她說。“啊?”瞬間沒能理解他話裡的意思的梓遲疑了一會兒,瞪大了眼睛,“爲什麼?”
緊接着一邊打量着他的臉一邊問,彷彿要把每個角落都盡收眼底似的。隨後,腦袋上緩緩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別管了,你先借我再說。”
憂微笑着再次用溫和又捎帶神秘的語調說了一遍。“好吧。”梓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後從褲袋裡掏出手機遞給他。憂很自然地用左手接了過去。然後,只見他從褲袋裡拿出自己的手機開始操作起來——
他的動作非常熟練,不一會兒就已經弄完了。然後把手機還給了梓。“你做了什麼?”緊接着,她一邊伸手接過;一邊問。聲音略顯含糊、疑惑。
“沒什麼,只是把我的號碼存進去了而已。”
話音剛落,就見梓瞪大了眼睛,帶着難以置信似的表情快速眨了好幾次。“真的嗎?”然後,好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那已經有些變得奇怪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聲音。
“嗯。這樣的話,你想找我隨時都可以找到了。”
憂微笑着輕輕揚起嘴角用輕快又自然的語調告訴了她。“謝謝!你是我除了爸爸媽媽、姐姐以外第一個朋友!”有些激動的梓用差點兒就咬到舌頭的含糊聲音氣勢十足地盯着他的眼睛說。
“我很榮幸。”
沒想到,立刻得到了憂那半開玩笑似的迴應。然而,梓明白,此時此刻他絕對沒有在開玩笑,“嗯!謝謝——”所以,不知不覺就連聲音也重新變得開朗起來了。
霎時間,只見她笑得很開心,甚至眼睛都眯成了縫兒。
接着,兩人沿着人行道轉了個彎,來到一片建築物彷彿倒懸的陰影裡。眼前的路漸漸變窄,往兩邊緩緩延伸出去。而現在,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能問你個問題嗎?”
這時只見梓一邊仰起頭朝漸漸暗淡下來的天空緩緩伸出手掌;一邊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再次打開了話匣子。“可以啊,什麼?”憂儘管好像有些驚訝,但他的語調仍舊非常平穩、溫和。
“如果你最先遇見的是我的話,會不會喜歡上我呢?”
話音剛落,表情滿是錯愣、驚訝的他啞然了。半天都沒有發出聲音,“只是假設而已,難道也需要考慮那麼久嗎?”經過了一陣短暫的沉默後,梓搶先笑了起來,並看似滿不在乎的調侃着他那就像是被凍結了一樣的表情。
“忘了吧,就當我沒說過好了——”
然後,又眯起眼睛,帶着有些勉強、寂寞的微笑替自己打着圓場。“畢竟我這樣的身體很麻煩啊,剛纔你揹着我上樓的時候也那麼想吧?”然而她的聲音卻越來越小,越來越壓抑。似乎,只有梓自己才能聽得清楚。
“明明有着和別人一樣的身體,沒了輪椅卻哪兒都去不了什麼的——很奇怪吧?”
霎時間,憂拼命用力搖着頭否定,“一點兒也不!至少我是這麼覺得的......”
“別再安慰我了。我的身體我自己最清楚了!”
可是,梓卻用蠻橫的語調搶先打斷了他的話——“所以,要成爲我的戀人的話,肯定會很辛苦......”說着,只見她慢慢將腦袋埋進臂彎裡繼續自言自語着,“不是!”
“不是這樣的吧?”
然而這樣滿是失望、殘酷的言語卻瞬間又被憂那斬釘截鐵的話語給打斷了——只見他走到前面來,緊接着爲了能好好地看着梓的臉而慢慢地蹲了下來,“即便你說的那些都是事實,那又怎麼樣?”
難道因爲這些無聊、甚至不值一提的理由,就要連同“想要喜歡上某個人”這樣的感情也要一併扼殺掉嗎?
瞬間,梓瞪大了眼睛,非常驚訝又錯愣的等着他接下來的話,“每個人都有着喜歡上某個人的權利,將來選擇你的那個人一定會把梓你剛纔所說的一切都原原本本接受的!”
說着說着,憂輕輕拉過她微微顫抖着的手握緊了,“即使是這樣的身體,他也一定會接受的!”
“是嗎?”
“是的!——”
帶着輕而溫和的語調,憂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說。然後擡起手悄悄替她擦去了徘徊在眼角旁的淚滴——雖然他那麼做了,可是它們仍舊撲簌撲簌地掠過臉頰,“哎?!”
“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了嗎?!”
頓時,憂慌了,直到剛纔一直很冷靜的表情也變得不知所措起來,“你別哭啊!如果我說錯了什麼的話,我向你道歉就是了——!”只見他站起來,帶着緊張又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的視線不由得後退了兩步,然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低下了頭。
表情遍佈着不知所措般的沮喪感。好像,連肩膀也一塊兒垂了下去。
“不,我沒有在生氣。”
然而,梓看着他那窘迫又自責的模樣卻不由得笑了出來,“只是,告訴我也可以這麼理解的人,你是第一個。所以,就有點兒控制不住剛纔的心情。抱歉......”
只見她趕忙一邊用手背擦掉眼淚;一邊從斜下方的衣袋裡拿出手帕,大方地擤了一把鼻涕才慢慢說。
“是這樣啊?”
“嗯,對不起——”
說着,梓再次帶着有些調皮的嗓音道了歉。
“沒事沒事,我還以爲你是聽了剛纔的話才生氣的。”見狀,憂馬上連連擺手,不好意思地趕忙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同時,他心裡也如釋重負般鬆了口氣,“其實直到剛纔我都在想,如果被你討厭了的話該怎麼辦呢!”
“你想得太多了——”
梓聽完他的話,不由得發出稍顯俏皮的笑聲。——用手輕輕捂着嘴說,“我不可能討厭你的。”然後不一會兒又微微眯起眼睛補充了一句。接着,又發出了清爽的笑聲。
隨後在經過了一段遍佈綠蔭的坡道後,終於能看見醫院了。
頓時,梓像是故意嘆了口氣一樣,帶着有些怨氣的聲音說:“如果可以的話,我真的不想回到這裡啊——”說完,又是一陣有氣無力般帶着失望的嘆息。
“別任性了,今天你可是幾乎玩了一整天啊——”
這時,憂帶着沒轍的表情,用勸告般的語調提醒他。“可是我覺得還不夠嘛!”
不料,梓的說話方式馬上就變得和鬧彆扭差不多了,這瞬間讓他非常頭疼。“都這麼晚了,就該好好睡覺啊——”
沒想到纔剛說完,就被梓毫不客氣地瞪了,“你這口氣,像極了我媽媽。”
“是是是......”
雖然頗受打擊,但是憂仍舊哭笑不得似的耐心地應付着她的挖苦。“好了——我揹你上去吧?”然後,就像是之前一樣,很自然地讓梓趴在自己背上。然後,一步步登上眼前積了些灰的臺階。
不過這一次,她顯然放鬆了好多,也隨意了好多。“雖然你之前是那麼說的。但是我在想,如果那個人是你的話,我肯定會喜歡上的。”
緊接着,梓一邊壞笑着;一邊悄悄靠近他的臉說。
“隨便你......”
憂雖然嚇了一跳,然而仍舊嘴硬,並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哼哼?真的嗎?”見狀,梓故意用像是說悄悄話那樣的語調又問了一次,“唉,我是不是該收回那些話比較好?”
“不行——!”
剛說完,就被梓用像是撒嬌一樣的語調打斷了,“如果你那麼做的話,我就把有的沒的全都告訴筱姐。”接着,只見她像是乘勝追擊似的舉起一根手指又輕飄飄地補充了一句。
“......即便要告訴她也請你實話實說!要不然我會很辛苦的......”
不知不覺兩人一邊拌嘴;一邊往走廊盡頭走去。彼此的表情都非常放鬆,即使是這樣的對話也覺得沒什麼大不了的。然後,終於來到病房的憂一如既往把她輕輕放下。
然後就揮了揮手,轉身走了出去。“如果有事記得聯絡——”在這之前還半開玩笑似的丟下了這句話。
“好——!”
梓的回答也非常精神......
緊接着,他的腳步聲似乎才漸漸遠去。
而就在他穿過一樓大廳,準備離開醫院時,卻被身旁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了,“等等——我有話跟你說。”憂驚訝地轉過身去,瞬間簡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奏?”
他的聲音、表情都有些僵硬,但是站在那裡,雙手抱着胳膊的確實是她。“你不是說不來的嗎?”憂猶豫了一會兒才慢慢走近她,靠在旁邊的牆上問。
“怎麼,不滿嗎?還是說,我來這裡必須要得到你的同意才行?”
“我可沒這麼說。”
忽然覺得有些不爽的憂聲音也變得有些不耐煩了,“話說,今天和梓玩得開心嗎?”然而奏卻根本不給他發泄的機會就搶先改變了話題,可是聲音卻又變得溫和了些。
“還行吧?”
憂的回答有些含糊,過程中也儘量避免和她對視而一直看着自己眼前的地面,“什麼啊,那種回答......?”奏不禁輕聲笑了出來。然後又看向他的臉,思考了一會兒纔再次開口,“就算是這樣,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露出那麼開心的表情呢!”
所以,謝謝你。
奏應該是想說這個,然而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說。
而是讓沉默的氣氛緩緩徘徊在了彼此之間。“我說,原本這些事不是該你來做嗎?”
話音剛落,奏的表情略顯驚訝。不過,她馬上就理解了是怎麼回事,“是嗎?她都告訴你了嗎?”憂看着她那有些遺憾又有些安心的表情遲疑了片刻才輕輕點了點頭,“雖然我不確定是不是全部。但是,她確實告訴我了——”
然後,也以稍微有些沉重的表情把自己的話接了下去。“你覺得呢?”
她帶着戲謔般的表情反問了回去。
“我怎麼知道啊?”
聽完憂那好像有些生氣的回答,奏原本冷靜,沒有多少變化的表情裡彷彿露出了一些苦笑。“話說你還真是過分啊——”
說着,憂也毫不客氣地繼續挖苦了一句。
“她可是很希望你能陪在身邊的啊......”緊接着又用勸告般的聲音看着她那彷彿絲毫沒有變化的表情說。“我知道。”奏輕輕點了點頭,認同了他的苛責,卻並沒有打算爲自己辯解什麼。
“同時,也明白自己到底是個多麼過分的姐姐......”
說完,她輕輕合上了手上拿着的書本。
“但是,我唯獨不想被你這麼說——”然後,奏的視線忽然變得銳利、認真了起來,“只是相處了一天而已,你根本一點兒都不瞭解她。”
頓時,憂啞然了。
他沒法否認奏這番話。表情一時間變得有些混亂、喪失,接着看似很不情願地從她臉上挪開了視線。
然後就聽見奏往醫院大廳裡慢慢走去,“嗯?你打算去見她嗎?”
憂不假思索地追上她問,“不行嗎?”
“不是——”
霎那間,他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而這時,奏也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雖然只有一點,但是她確實在笑。
“姐姐?!”
然而當她推開門的剎那,被嚇了一跳的梓瞪圓了眼睛,緊接着居然用被子矇住了臉......“那,那那那個——?!”眨眼間,聲音也變得奇怪起來了。“你在做什麼啊?”
奏憋了很久,最後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對不起!”
“唉......”
見狀,她慢慢走到牀邊,用從身後的牆角里拿過一張椅子坐下,緊接着,不由得又嘆了口氣。“你難道不想見我?那我走嘍?”結果,奏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梓搶先用有些慌張的語調打斷了,“不要!不是的,不要走!!”
瞬間,她不由得喊了出來......!
說完,總算是肯把被子拿開了。然而仍舊很害怕似的低着頭,“你真的是......”
不由得又一次嘆息了的奏只好帶着似有若無的苦笑重新坐回椅子上。
“這個髮帶,你還戴着啊——”
然後,她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在了梓一直戴着的,綁在頭髮兩側的棗紅色髮帶上。不一會兒又不好意思地慢慢移開了視線。這個瞬間,奏的聲音變得溫和了些,也不像是剛纔那樣遍佈着不知所措似的焦躁感了。
“當然啊,因爲這個畢竟是姐姐你送的禮物......”
梓猛地擡起視線,很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說。同時,雙手也慢慢握成了拳頭放在眼前,那既殷切又有些膽怯的目光裡,似乎也夾雜了一分期待......
“是嗎?”
接着,奏的表情有些複雜,但卻非常放鬆。也許,這還是第一次,雖然只有一瞬間,不過她確實露出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