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的時鐘不知不覺便已經悄悄地轉了一圈。這個時候不管是這間屋子裡還是附近像是蜘蛛網般盤根錯節的街道上都已經聽不見聲音了,就連僅有的零星幾盞街燈也像是快要熄滅似的變得忽明忽暗。
然而明明是這個時間了,憂的牀頭卻還亮着燈。那是他剛纔託奏去樓下便利店買來的,“夜燈?你要拿那種東西幹什麼啊?”她雖然滿臉疑惑地這麼問了,可是表情看起來卻輕描淡寫的。不像是非得向憂要一個明確的理由的樣子,“拜託,反正花不了你多長時間的,就勉爲其難幫幫我嘛?”
話音剛落的剎那,只見他慢慢地在眼前合十雙手,“好嗎?”見狀,若有所思的奏嘆息了一聲,將視線落到纔剛翻開沒幾頁的書本上,慢慢合上它,緊接着放在了身後的書櫃上。“好吧,誰讓你現在是病人呢?”
之後看似有些無奈的她輕輕地感慨了這麼一句後,便轉身走了出去。順便帶上了房門,不過爲了省事,只是將它虛掩着。然後便聽到了躡手躡腳般跑過走廊下樓的聲音。“謝謝。”
不一會兒,奏就回來了,推開房門的她輕輕甩了甩頭。這時候憂才注意到她的頭髮上彷彿蒙上了薄薄的一層,像是水霧般的東西。“下雨了嗎?”
緊接着,奏一邊繞過中間空着的病牀來到裡側靠牆的過道;一邊把從便利店買來的小夜燈交給他,“嗯,不過只是零星的小雨而已——。”雖然奏說得好像滿不在乎,可是她的左肩還是被淋溼了一點兒。薄薄的淺白色襯衫只有那一塊地方顏色彷彿被沖淡了似的,稍微有點兒不一樣的感覺。
“哦。”
回過神來的憂趕緊把視線挪開了,不過幸好她也沒有計較。“所以呢?你要用它做什麼?”緊接着在一陣短暫的沉默後,奏指着被他放在牀頭並打開開關的燈問道,“想稍微寫點兒東西——”
“現在嗎?”聽了回答之後,奏有點兒驚訝。可是還沒等她再開口,眨眼間憂就已經在一本藍色封面的筆記本里寫着什麼了。“小說?”說着,奏不由得把頭湊了過去。像是要解答心裡的疑問似的偷瞄着,“別偷看啊?!”
可這時候,憂忽然用很大的聲音把筆記本重新合上,緊皺着眉頭轉頭瞪着她這麼抗議着,“可所謂小說這種東西不就是寫出來讓人看的嗎?你也未免太小氣了吧?”
奏眨眼間用略帶調侃的語調,毫不示弱地說。
“就算是這樣,也別在我還沒完成的時候看啊——!”
然而,憂在這點上也絲毫不願意退讓,“是嗎?可我說不定能給你指導指導哦?像是提些建議之類的?”可是,奏此時此刻已經完全被勾起了好奇心,“不需要!”剎那間,卻被憂直接乾脆利落似的拒絕了。“是嗎?好吧。”緊接着只見她彷彿露出了非常遺憾似的表情,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然後翻開了剛纔看了一半的雜誌。
“我說啊——”
這個瞬間,只見憂卻不由得擡起了頭,“難道說,你之前也有寫過類似的東西嗎?”霎時間,奏的表情好像在壞笑似的,“什麼嘛!你果然還是想要知道嘛——”緊接着只見她眼睛不禁眯成了一條縫,表情有點兒得意洋洋的。“到底有沒有?”
接着,又把食指輕輕地抵在下巴上,笑得更加明顯了。“如果你問我有沒有寫過小說的話,答案當然是沒有。不過相對的,我在學校那會兒有在文學社待過一段時間。”
“是嗎?”
“而且剛纔粗略的看了一下,你的詞彙量未免也太貧乏了吧?感覺繞來繞去就只有那幾個形容詞——”她話音剛落的剎那,憂頓時不由得露出了彷彿大難臨頭般的表情,“你說什麼?”
“我說,你詞彙量太貧乏。”
瞬間,奏不慌不忙,又像是隻挑重點似的將剛纔的話不慌不忙地重複了一遍。然而讓她沒想到的是,原本只是想要故意氣氣他的話,卻好像真的讓憂大受打擊,“你,你沒事吧?”於是,奏悄悄地向前探出身子,把臉湊過去小心翼翼似的問道。“啊......原來如此嗎?”
然而此時此刻的憂,他的表情看上去就好像死了似的了無生氣。雙眼也漸漸失焦變得渾濁不堪,“你究竟是有多脆弱啊?”頓時,奏目瞪口呆似的也緊跟着在腦海中的某個角落浮現出類似的感嘆。“請教教我——!”
不料霎那間卻猛地被他用雙手抓住肩膀,誠懇的請求道,“啊?”眨眼間,彷彿還沒弄清楚狀況的奏頓時也驚呆了。她的表情看上去就好像轉眼間被凍住了似的,呆若木雞,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迴應。
“你啊,別忽然提出這種強人所難的要求啊!”
緊接着,只見奏好像有點兒生氣似的拍掉了他的手,“剛纔我也說過了,我在這方面真的沒什麼好教你的。而且比起問我,你還不如去請教筱比較好。她的話,肯定能幫上忙。”
說完,她緊跟着嘆了口氣。
“好,那我明天就問問她吧?”不料,憂這話才說了一半就又被奏那銳利的視線毫不客氣地瞪了,“明天還有預定的復健吧?先給我老老實實完成那邊再說——!”
“是?!”
這個瞬間,她那忽然變得不耐煩,甚至有些懊惱的口氣頓時讓憂嚇了一跳,表情如坐鍼氈般繃得緊緊的。“那,我就先回去了。明天,筱會過來幫你復健的。”
說完,只見奏便回頭拿起椅背上掛着的淺藍色手提包,緊接着從椅子上站起來向門口走去。然而剛來到走廊上,她便看見父親向自己走來,“爸,有什麼事嗎?”他的神色看起來有些疲憊的樣子。
“奏,對不起!”
結果,跟着父親來到他的辦公室,把門輕輕地關上後,他的第一句話老實說,脫口而出地有點兒莫名其妙,“等一下,我完全搞不懂你爲什麼要忽然對我道歉啊?”頓時,眨眼間覺得一頭霧水似的奏趕緊打斷了父親的話。
然後,坐到了緊挨着雪白牆面的沙發裡。轉頭望着在辦公椅前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坐下的父親......
緊接着用“能解釋一下爲什麼嗎?”這樣的表情端詳着他的臉,“你看,之前的聯誼上不是發生了那樣的事嗎?”他才說完的瞬間,奏便不由得露出了恍然大悟般的表情,“難不成,你以爲我是被他們灌醉的?”
不一會兒只見她輕輕搖了搖頭,苦笑着反問了回去。
“誒?難道不是嗎?”
頓時,霎那間覺得摸不着頭腦,表情也有些混亂的,變成了他自己。“當然不是啊!你在想什麼呢?”接着,奏一邊拼命忍住笑;一邊用勸告般的語調解釋着,“之所以會變成那樣,是我自己的原因。不如說我纔要向你道歉呢——”
說到這裡的她似乎猶豫了一會兒,然後才一邊走向面有愧色的父親,一邊繼續,“對不起爸爸,搞砸了你的聯誼。”緊接着,只見奏把頭低了下去。“沒關係,沒關係!只要你沒什麼事兒就好!”
話音剛落的瞬間,父女倆望着彼此的臉,片刻後又都不好意思似的笑了起來,“真是的,我們到底在幹什麼啊——”然後,又都忍不住在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這麼感慨着。
“那麼,爸爸,沒事的話我就先回去了。至於那傢伙明天的復健,筱會陪着他的。”
“嗯,路上小心——”
緊接着,奏說完這番話之後,就轉身走出了這間橢圓形,像是鵝卵石似的辦公室。“真是的,我還真是有個凡事都愛逞強的女兒啊——”然後,理所當然的,這樣的感嘆眨眼間就消失在了眼前這看似既渾濁又稀薄的空氣中。
這之後又過了幾小時,黎明悄悄地如往常一樣,一邊驅趕着那越變越淡的夜幕;一邊伸着懶腰來臨了——“憂,憂......我說,你要睡到什麼時候啊?”
不一會兒,憂便覺得好像肩膀正被人輕輕地搖晃着,“喂!”緊接着,腦門好像也被敲了。雖然力道很輕,一點也不痛。然而感覺如果再垂死掙扎似的閉着眼睛的話,就會一直持續下去。“現在......幾點了?”
說着,憂伸手揉了揉還有些迷糊的眼睛,語調含糊似的問道,“早上7點。不過醫生說如果要復健的話,最好現在就起來。”不料他睜開眼的瞬間,筱的臉就在眼前!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伸手就能碰到。
“筱,你在做什麼?”
頓時,只見他用看似有點兒生氣的聲音問道,“如你所見,喊你起牀啊——?”筱猶豫了一會兒才壞笑似的端詳着憂那張似是而非的睡臉說道。表情稍微有些得意......
“那就拜託你用點兒正常的方法啊!”
不一會兒,憂便毫不客氣似的推開了她,看似有點兒掙扎似的坐了起來。“誒?我倒是覺得這方法已經足夠正常了——”說着,只見筱又一次不由得笑了起來,緊接着後退兩步,拉來牆角里的椅子,在牀邊坐下。
“真是的,捉弄我就那麼好玩嗎?”
頓時,憂又將視線拉回到她肩頭,有些不高興似的問道。“這對我來說是最大的樂趣!”頓時,只見筱悄悄地將左手食指靠近嘴邊,輕聲說。“你啊——!?”
剎那間,有些氣急敗壞的憂朝她一點都不客氣似的瞪了過去,“開玩笑的啦!別那麼斤斤計較嘛,再說了,你的睡臉真的很可愛——!”這時候,筱仍舊一邊笑;一邊解釋,而且還不忘施加追擊,“哎呀!那張又可愛又彷彿毫無防備的那張臉,真是怎麼看都不膩啊......”
只見她邊說邊情不自禁般露出非常陶醉的表情。
而這時候,憂已經被氣得連耳朵都紅了。霎時間只見他不由得用手捂住了臉,“我餓了!”
“是是是,便當我還是帶來了的。怎麼樣?要我餵你吃嗎?”說着,只見筱左手已經拿了雙筷子,笑眯眯地湊過來滿臉躍躍欲試的樣子,“不用了!”結果被憂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緊跟着他又輕輕嘆了口氣。表情也好像非常疲憊的樣子,“順帶一提這便當不是我做的,而是奏做的——”
筱看着被憂捧在手裡的六邊形似的棕色便當盒,補充說。“哦,畢竟她和我說過這個。”
緊接着,蓋子就被擰開了。
裡面有好多像是九宮格似的格子。每個格子裡面,都放上了不同的菜色——有煎蛋卷、看上去七分熟的牛排,還有萵苣、香菜,還有番茄沙拉。然而,最多的好像還是紅燒肉。
緊接着,還有被兩旁的這些菜夾在中間的米飯,而它的量也正好是“剛剛好”的程度。既不會太多;也不會太少,只是看着就能知道奏在這方面拿捏得非常好,同時也很剋制。
“好吃——?!”
然後,憂不禁用筷子夾了個煎蛋卷送到嘴邊,輕輕地咬了一口......“那傢伙,原來那麼擅長料理嗎?!”原本他還想着能把味道再形容得漂亮些,可是到頭來卻只能情不自禁說出這樣的感想......
而且剛纔的煎蛋卷外焦裡嫩,甚至都不用怎麼咬,它就掉進了喉嚨。鹹淡控制得也恰到好處,絲毫不會有油膩的感覺!“哼?憂,我說你,事到如今再驚訝會不會太晚了?”
筱一邊把雙手放在衣服口袋裡,一邊津津有味似的調侃道。
“可是這個煎蛋卷,真的很好吃啊!話說,你要不要嚐嚐?”說着,他又夾起一個想要遞給筱,“不用了。”然而這時候,她卻好像有點兒生氣似的拒絕了。“怎麼了?”
“沒什麼。”
緊接着,又像是心虛一樣地將視線移開了,“嗯?”略微被她的語調嚇了一跳的憂不禁用空出來的左手撓了撓耳朵。“趕緊吃完,去復健吧——”
然而片刻後,筱的語調與口吻又變得很正常了。
然後,花了些時間解決掉奏親手做的便當後,兩人便來到了走廊上。之後緊跟着醫生的指引在走廊另一頭乘坐電梯,來到了三樓。這裡很安靜,似乎只剩下了各種機器運轉的聲音。
“那,麻煩你在這等一下——”
接着,憂就被醫生帶走了。雖然筱也跟了上去,然而按照慣例,她是不被允許進入復健室的。所以即使跟着來到了走廊盡頭倒數第三間房,也就是復健室。筱也只能隔着窗戶玻璃看看而已......
同時,目送着憂緩緩走進去。
最後,耳邊傳來的只剩下門被輕輕關上的,那一陣短促的,猶如噪音般的殘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