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子振聾發聵，一言甫落，已是接着大聲說道。
“陛下既立秦法，上至欺君罔上，下至偷竊鄰人，包羅萬象，是爲了什麼？”
秦皇想了想，沉吟開口道：“自是爲了大秦長盛不衰……”
“自朕之後，二世，三世，乃至百世，千世，代代不絕，代代永昌！”
韓非子點了點頭，卻是繼續說道：“那如果法律之上，有漏洞會影響到大秦的千秋大業，您改是修改不修改？”
秦皇當即說道：“若是影響到大業，自是要改，而且是越快越好！”
韓非子說到這裡，不禁朝着殿上王座裡的秦皇嬴政深深鞠了一躬，宏聲道。
“那麼懇請陛下修改秦法一處！”
“只需修改一處？”
嬴政笑了笑說道：“愛卿你將朕的氣量想得也太小了一些……”
“爲保得大秦長治久安，千秋萬代，莫說是修改一處秦法，只要確有道理，重修秦法，亦不是難事！”
“愛卿且說，你要修改秦法的哪一處？”
“只要說出來，朕認爲有理，羣臣認爲有理，朕可當庭批准修改！”
聽得這話，在秦庭上的羣臣皆是豎起了耳朵，留心去聽韓非子的話來。
就在這時，所有人卻聽到了一聲足以嚇散衆人三魂七魄的驚雷。
“臣請將‘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 ’，改爲‘刑過不避天子，賞善不遺娼伶’！”
“意即是，人民無分男女性別，無分職業貴賤，人人平等，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要知道，在古代，女權的鬥爭一直都是低潮，估計也就只有盛唐時期風行過一陣子，女人可以休夫，可以出來做官，之後的朝代，禁錮得是一代比一代慘。
韓非子此時竟然不僅提‘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還提‘男女平等，人人平等’。
這已經不是跨時代的超前了，簡直就是離經叛道了！
韓非子看了看身邊幫自己拿柺杖的孟優，擡頭望向秦皇說道：“之前，我與大多數親人一樣，都以爲侏儒這樣的伶人不能算是人，只能說是博我們一笑的玩物，就好像是生來供我們取樂的獵鷹，獵犬一樣。”
“但這一次，若不是他救了我一命，我絕無可能活着見過陛下了！”
“我便想，伶人有善舉，必然應該獎賞，那與伶人地位相似的娼妓呢，該不該獎賞呢？”
“娼妓都要獎勵，那居家的普通婦女呢？豈不是更要獎勵了嗎？”
整個秦殿之上，落針可聞，別說是李思，就連秦皇嬴政都驚呆了。
秦皇聽得韓非子的話，微微皺眉，好在他還比較開明，開口說道。
“賞善不遺娼伶，此舉亦不是不可，不過……”
“愛卿，你……你……你要朕給自己立法？”
“這是爲何？”
李思當即在旁邊煽風點火道。
“韓非子，陛下對你有知己之情，知遇之恩……”
“你對陛下，有這麼大的不滿嗎？”
韓非子早已成竹在胸，用秦楓在獄中對他所說的講道：“非是陛下爲自己立法，乃是陛下爲之後千秋萬代的秦皇立法！”
“陛下，以及陛下身後的千代萬代，雖受命於天，貴爲天子，但法乃天理，天子若要萬民遵守，自己也應當遵守……”
韓非子侃侃而談道：“否則日後的秦皇，若一言爲法，甚至徇私枉法，偏袒高層，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上層貴族，法令空文一紙，下層百姓，動輒得咎，受困於嚴苛秦法……”
“陛下試想，百姓會服秦法嗎？會心悅誠服於大秦的律法嗎？”
韓非子的話音剛落，李思已是大聲叫囂了起來。
“韓非子，你的見解真是迂腐至極，你被儒家的豬油蒙了心了！”
“大秦帶甲百萬，秦軍個個能征善戰，若百姓不服秦法，那就是謀反……”
“謀反是要連坐，是要誅九族的！”
李思高叫道：“老夫就不信了，這天下人的脖子都是鐵做的？屠上幾次九族，還有人敢造大秦的反不成！”
“再說了，天下之兵器都已聚於咸陽，鑄成了十二金人，他們拿什麼造反？”
李思奚落道。
“拿木棍和牙齒去咬我們秦軍的戰甲嗎？”
話音落下，百官之中的衆多武官皆是大笑了起來。
韓非子，用秦楓當初對他說的話，徐徐開口道：“揭竿可爲旗，削竹可爲槍，鑄犁可爲劍……”
“難道大秦要不得不伐光天下青竹，再收回天下的耕犁嗎？”
衆多文官聽得韓非子的話，登時一驚，衆多武將卻是憤憤不平，越衆而道。
“揭竿而起的烏合之衆，在我大秦精銳面前，連下飯小菜都算不上！”
武將們拱手喝道。
“陛下放心，李相放心……”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等之存在，就是鎮壓宵小，維護大秦江山萬年長久！”
“我們秦軍對付造反的宵小，有萬萬種方法叫他後悔來到這世上！”
韓非子哪裡想到秦軍武將會突然出來表態，竟是一下子被詰問住了，接不上話來。
就在這時，立在李思不遠處的一人，卻是冷冷出言道。
“難道秦軍將士都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嗎?”
只見立在韓非子身側的人，大聲說道：“秦軍將士哪一個沒有父母兄弟？”
“難道全是貴胄子弟嗎？”
“如果他們的父母兄弟受困於秦法，甚至死於秦法之下……”
“請問諸位將軍……”
盤龍金燭之下，一身漆黑官服的秦楓，聲如洪鐘，如當頭棒喝。
“大秦百萬普通將士的戈矛，是會朝向造反的百姓……”
“還是會反戈一擊，斬向大秦的將官！”
秦軍武將沉默。
秦相李思沉默。
秦皇嬴政沉默。
連韓非子都沉默了。
誰也不曾想到，最後的最後，一錘定音的竟然是在法家小世界裡，雙手沾滿鮮血，殺人不眨眼的法家高徒——秦楓！
秦楓見衆人沉默，朝着殿上拱手道：“法之所以成爲天理……”
“正是因爲天道輪迴，不偏私情，不循人意！”
“如大秦以天理爲法，法下無人有擅越特權，天子如不守法，亦要同罪！”
秦楓擡起手來，指着殿外長夜下的天空，大聲說道。
“天道至今萬古悠悠，多少歲月更迭……”
“那麼，以天道爲秦法！”
“天道可存續多久……大秦就可存續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