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得起,輸不起,這句話的分量其實是很重的。
幾乎等同於“僞君子”,若是一個市井賭徒也就罷了,破皮無賴,大不了被打上一頓,對於一個上清學宮的學子來說,卻是要背一輩子的恥辱,甚至每次文會,每次閒談都會被人拿來說事。
當真是積毀銷骨,生不如死。
慶雲一咬牙,他說道:“出這等沒法對上的絕對,算什麼本事,有本事你自己對上試試?”
秦楓聞言,不禁笑了起來:“這有何難?”
緊接着,他便以令人目瞪口呆的速度,信口吟道:“天九重,地九重,九九八十一重,重重天地早分。”
當即,所有人都愣住了。
“乾”對“天”,“坤”對“地”,“八卦”對“九重”,“八八六十四”對“九九八十一”,“乾坤已定”對“天地早分”。
字字對仗,詞詞對仗,嚴絲合縫,毫無破綻!
在慶雲以及大多數學子看來,幾乎無解的“絕對”,居然就被秦楓這樣信口對出來了。
只是也不怪慶雲沒有真才實學。
若無敢以乾坤爲上聯的氣度心胸,哪裡能對出以天地爲下聯的絕對?
非是不願,實不能也!
正當此時,慶雲似是好不容易抓住了秦楓的一處破綻,跳着腳大叫起來:“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
所有人一齊朝慶雲望去,只見這名之前還胸有成竹,對秦楓不屑一顧的公子哥,如臨生死大敵,大聲說道:“八八六十四卦,乃是《易經》所寫之數,無可辯駁。你這九九八十一重天,是從何而來?分明就是生拉硬扯,爲了對仗,強行胡謅出來的下聯!”
慶雲冷笑說道:“你這算什麼對出來了,不算!”
衆人一聽,皆是回過神來,都是竊竊私語道:“對啊,天有九重,這是不假。《詩經》裡,道家的書裡都提過,可是這九九八十一重天的說法,的確沒有出處啊!”
哪裡知道秦楓冷笑說道:“你上去過?你知道天不是八十一重?”
慶雲一時被懟得啞口無言。
半晌,他似是狗
急跳牆一般,指着秦楓大罵道。
“古之聖賢說過,天不過九重,你卻偏要說是九九八十一重,你這是藐視聖賢!”
慶雲情緒激動得自己說話都結巴了:“你,你這就是大逆不道!”
一頂藐視聖賢的大帽子扣下來,稍有不慎就是禍從口出,能叫秦楓這樣的尋常學子文路崩斷,甚至直接就要被趕出學宮。
孫山剛剛因爲秦楓對出了“絕對”而洋洋自得的時候,驟然如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此時此刻他是心急如焚,如熱鍋之上的螞蟻一般。
反倒是秦楓一副鎮定自若,成竹在胸的模樣,淡淡開口說道:“上古先賢說,‘清輕者上浮而爲天,濁重者下沉而爲地’,既是輕浮者如何能承載《道經》所說的九重天?那如你所說,道家先賢便也是在藐視上古先賢,是在信口胡謅了嗎?”
霎那之間,全場啞口無言。
反倒是水榭之內,一名女子於這寂靜之中,輕聲開口,自語道:“好一手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溪水之下的衆人往往沒有聽到那女子說的話,水榭之內卻是人人目瞪口呆,如見到了天降異象一般。
因爲開口誇秦楓之人,非是別人,正是之前在山腳下,險些與秦楓發生衝突的燕芷虎。
荀有方能得燕芷虎一眼青睞,都能夠興奮地飄飄然,那個什麼都不如他的對手秦楓,居然得了燕芷虎的一句誇讚。
這簡直就是……打臉啊!
荀有方此時眼睛之中嫉妒得幾乎要噴出火來了。
連帶着那讓秦楓出了風頭的慶雲都一併恨上了。
其實最慘的還是慶家的公子哥慶雲。
若不是他之前在山腳下看到秦楓與燕芷虎的奴婢起了衝突,又知道秦楓素來與如今正炙手可熱的荀有方不合,這樣才生出了要幫這兩位“敲打”秦楓的想法。
一來提高自己名聲,二來藉此獻媚兩人的想法。
本想着一舉兩得,不曾想偷雞不成蝕把米。
當真是裡外不是人了。
道家是上清學宮裡唯一能與儒家爭鋒的顯學。
就是給慶雲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去找道家碰瓷。
要知道,上清學宮的道家學派是一方面,道家還是數以千萬計,乃至上億計的修仙者啊!
這些傢伙可不像上清學宮裡的讀書人這麼講道理。
秦楓看向慶雲,淡淡說道:“願賭服輸否?”
比起慶雲之前主動來找秦楓挑釁時的魯莽不屑,明明已經佔盡上風的秦楓,卻沒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語氣中順平和,並無倨傲之意。
其實按照一般情況下“對子”的比試方式,講究有來有往,慶雲如果不服氣,還可以要求再與秦楓比試一輪。
但很顯然,現在這樣的情況之下,與秦楓再對上一輪,不過是徒然爲他增加名聲,讓他再出一個著名的對子罷了。
再對下去,說難聽一點,對於慶雲來講就是“自取其辱”。
趨利避害,從來都是人的本能,
慶雲咬了咬嘴脣,一言不發地從衣袖裡取出了邀請信,遞到秦楓的手上,灰溜溜轉頭走了。
見到勝負已分,而且這一場分明就是酣暢淋漓的大勝。
圍觀的人羣卻無一人膽敢叫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水榭之內的荀有方身上。
毫無疑問,大家都看出來了。
慶雲雖然是世家子弟,也是“對之鬼才”,但說到底不過是荀有方先放出來試探秦楓底細的斥候罷了。
說好聽一些是斥候,說難聽一點,就是炮灰也不爲過。
看到周圍學子如臨大敵的排斥表情,孫山憤憤不平道:“秦兄,你做出了那麼精彩的對答,他們卻連最廉價的掌聲都不給你,一個個都盼着你輸嗎?將心比心,怎麼可以這樣!”
秦楓反倒是泰然處之,他笑道:“市井老百姓常說,打狗看主人,反過來也如是。他們給我鼓鼓掌,不就是在打荀有方的臉嗎?”
孫山陡然一愣,卻見秦楓從溪水畔站起身來,徑直朝着水榭方向走去。
他伸出手來,喊道:“秦兄,你做什麼去?”
秦楓爽朗一笑,大聲答道:“打狗的主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