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月山莊啊……我倒是有幾年不曾去過了。”徐氏吃了口丫鬟遞來的熱茶,隨口說道。
攬月山莊乃是吳家在寧陽城外的一處溫泉莊子,以往徐氏未隨吳景明入京時,每年冬日都會陪着定南王妃去住上一陣子。
“記得曾聽二叔說過,我當年便是在攬月山莊出生的。”吳恙說道。
“是啊……”徐氏笑着點頭:“母親當年懷你時,身子有些不大好,到了後頭仍是胎元不穩,便由你祖母和父親陪着去了山莊靜養調理,可誰知你還是出來得早了些……當時趕不及回城,所幸也早有防備,穩婆也是時刻跟着的,故而便在山莊內生下了我的阿淵。”
又道:“到底是出來得早,免不了有些體弱,故而你祖父才破例爲你取名吳恙,只盼着你能平安長大。”
她緩緩說着,吳恙靜靜聽着。
這些他以往也知曉大概,雖然身邊輕易不會有人對他說起細節。
“母親爲了生下兒子,必然受了許多苦——”
“母親一點也不苦,我的阿淵幼時才真真正正是受了苦的……”徐氏的眼神彷彿有些悠遠。
看着面前這樣的母親,吳恙有着短暫的猶豫。
這些時日,他急於查證一些事情,可越是深查,越覺得蹊蹺。
而接下來的話,他甚至有些不確定到底該不該向母親問起——
這種猶豫的感覺很複雜,有面對母親的,也有面對自己內心深處的。
但這猶豫很快消散。
他做事,向來更看重真相。
“母親,兒子有件事,想單獨問一問您。”
徐氏面上笑意微滯,卻也只是神態從容地讓丫鬟們去了外面守着。
“是什麼事?”
吳恙問道:“兒子想問母親,在兒子出生前後,可還有其他孩子在山莊內出世?”
徐氏握着茶盞的手指微微緊了緊。
“其他孩子……?”她搖頭道:“這個倒是不曾聽說過……咱們吳家子孫裡,據我知道的,在攬月山莊中降生的,只你一個而已。”
說着,看向面前的少年:“阿淵,爲何……會這麼問?”
吳恙如實答道:“兒子那日外出,身邊帶着方先生。方先生乃道門出身,於攬月山莊內,隨我途經一處梅林時,一眼便看出,林內設有陣法——”
“陣法……?”徐氏有些怔怔地問:“什麼陣法?”
“替林內所葬之人設下的陣法,可助其往生,爲其添福德,以祈來世輪迴圓滿。”吳恙道:“且據說,此陣法多用於早夭的嬰孩。”
“這……”徐氏似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道:“雖說早夭的孩子無法立牌位入祖墳,可埋在梅林中的,絕不會是咱們吳家子孫——會不會是山莊內哪個丫鬟僕婦,生下的孩子沒能保住?”
“兒子起初也有過這個猜測。”
吳恙道:“可後來,兒子又找到了其它東西——”
而他這句話剛落音,便清楚地察覺到了母親身上無聲的情緒起伏。
“方先生從陣法方位,推測出梅林中的高閣內,設有與陣法相對應之物——兒子在閣內一處密室中,果然發現了一處暗格,而格內藏有嬰兒襁褓,一張祈福牌,及一塊玉佩。”
早夭的孩子不可立牌位祭祀,家人只能通過這種方式爲其增添來世福氣,以作慰藉念想——這並不傷天害理,也非是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
但攬月山莊中的這道陣法,據方先生言,乃是高人手筆。
如此手筆,如此隱秘,豈會是尋常僕婦丫鬟能夠辦得到的?
但這句疑問,他已經不必再向母親問出口——
“那塊玉佩,兒子已經辨認過了,乃是吳家之物,兒子也有一塊一模一樣的。”吳恙道:“就連那祈福牌上的生辰八字——同兒子的,亦只差了半個時辰而已。”
“……”徐氏的臉色已經隱隱有些發白,好半晌,她才輕聲問道:“那些東西……你可是拿回來了?”
她的聲音很輕很柔,但卻有着顯而易見的在意。
她本並非是沉不住氣、不懂掩飾情緒的人。
只是身爲一個母親,有些傷疤的存在,總比其它事情來得有衝擊力,任你原本如何堅硬,也可叫你不得不變得脆弱至極,於瞬間潰不成軍。
“兒子沒拿。”
將母親的反應看在眼中,少年心底最深處的疑慮被放大,然而他此時最大的顧忌還是母親的情緒和感受,故而又將聲音略放緩了些:“方先生說,祈福牌與遺物不可取出,若不然便會使陣法失效。”
這些東西,他本沒有多麼深信不疑,但既設法之人信,那他便也不可能自作主張將他人的心血損毀。
“好……”
徐氏紅着眼睛鬆了一口氣,似也不打算再掩飾自己的情緒。
“所以,母親知道真相是嗎?”
徐氏有些勉強地笑了笑,啞聲道:“這件事情,知道的人極少,乃是不宜外傳的家事,是以本也不打算與你說起的,但說到底,不過只是件陳年舊事罷了……如今你既是當真想聽,母親也沒什麼不能說的。”
吳恙便等着她往下說。
“實則,你與梅林中的那個孩子,本是雙生兄弟,皆是母親所生……”
雙生?
吳恙略微一怔。
在世家大族,嫡出的雙生子並非是什麼祥瑞之事。
尤其是,他的父親是世子,他作爲父親的嫡長子,生來便註定要承襲世孫之位。
他曾聽二叔說過一些秘事——吳家嫡脈曾有過誕下雙生子,結果只留下一個的先例。
所以,那個孩子會不會也是因此才——
徐氏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適時地道:“你二人皆是生來體弱,是他福氣薄了些,沒能撐得了幾日……便是你尚且也都是養到三歲纔算康健……”
她懷胎九月裡,因胎象不妙,一直都是戰戰兢兢的,那種情況下,換成尋常人家的婦人,怕是根本都不可能順利把孩子生下來。
也正因付出了太多心思和關注,當那個孩子真真正正離開她時,她才愈發覺得難以接受。
但這一切,同阿淵無關啊。
且他們兄弟二人又着實生得頗爲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