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縱是不來,也至少要叫人回個話的。
正作想間,忽聽得房門被人叩響:“客官,您的客人到了。”
許明意揚聲道:“請進來。”
夥計應聲,將門推開來。
紀修帶着紀婉悠走進雅室內,朝坐在那裡的女孩子拱了拱手,面上無太多表情,語氣亦不冷不熱:“許姑娘。”
紀婉悠則面上掛着笑意:“許久不見了許姑娘。”
“是。”許明意起身回禮:“紀尚書,紀姑娘,請坐吧。”
父女二人坐下,紀修沒去碰面前的茶水,開門見山地問道:“許姑娘請紀某來此,不知有何要事?竟非得在此冒險面談?”
從上次在漆器鋪一見,這小姑娘同燕王和定南王世孫出現在一起開始,他便知道不該拿看待尋常閨秀的眼光來衡量這位許姑娘了——
若非如此,他今日也不會過來。
可這平清館人多眼雜,萬一被人傳出去他與鎮國公府的姑娘見面,只怕會有麻煩。
“紀尚書放心,我已打點好一切,絕不會有人多嘴亂說半個字。”許明意道:“今日邀紀尚書前來,確有件要事要談。確切來說,是想同紀尚書做一樁交易。”
交易?
紀修微一皺眉——鎮國公就快回京了,這個時候,對方要同他做什麼交易?
猶豫了一瞬之後,想到自己乃至朝廷現如今的處境,紀修微微轉頭看向女兒:“婉兒,你去院中轉轉,幫爲父盯着些,莫要叫人靠近此處。”
此處是平清館後院中的一間雅室。
每一間雅室皆是單獨存在的,左右倒不擔心隔牆有耳,且他方纔也留意了,這位許姑娘安排了人手守在附近——
但支開女兒麼,總也要給安排個活兒。
紀婉悠心中明白,並未多言,依言迴避了。
“許姑娘現在可以直說了。”交易不交易的,他聽了之後再決定答不答應也不遲。
“我想同紀尚書打聽一件舊事——十八年前先皇駕崩,不知究竟當真是舊疾所致,還是爲那名從宮外尋來的所謂神醫所害?”
紀修聽得臉色一變。
他是讓對方直說……
但他沒想到竟這麼直!
且直的這般要命!
對上女孩子那雙等待回答的眼睛,他下意識地否認,甚至忍不住左右看了看,才壓低聲音道:“衆所周知,先皇當年乃是病故!倒不知許姑娘是自何處聽來的謠傳!”
“衆所周知的事情,我當然也知道。”許明意看着他,目光平靜:“現下我要問的便是衆人所不知道的——否則,我又爲何專程請紀尚書過來呢?”
提及這件舊事,紀修心下狂跳不止,脣齒間卻溢出一聲冷笑:“退一萬步說,縱然當年之事是有內情,紀某又有什麼理由要告知許姑娘?”
將足以送命的把柄告訴對方,他瘋了嗎?
就爲了面前擺着的這一盞茶?對方這麼問一問,他便要說出來?
小姑娘簡直是天真到荒謬了。
“理由自然是有——紀尚書怕是方纔沒仔細聽,我從一開始便說了,此番是要同紀尚書做交易,可不是白問的。”女孩子擡眼掃過緊閉的房門,“譬如,拿紀姑娘的性命作爲交換——紀尚書覺得如何?”
紀修聽得臉色一寒。
“怎麼,你竟想拿婉兒的安危來威脅我?!”
當着他的面就敢說這種話,他看這小姑娘瘋的不輕!
不好……
婉兒方纔出去了,而外面有不少對方的人!
紀修一隻手按在桌上正要起身時,卻聽許明意道:“紀尚書想多了,同爲女子,我還不至於拿一個無辜的弱女子來要挾她的父親——”
紀修皺着眉轉頭看向門外,廊下已經點了燈,隔着窗櫺可見女兒的影子就站在廊邊。
“不過,若說是拿紀姑娘的安危做交換,倒也是事實,但不是危,而只是安。”許明意道:“紀尚書說出實情,我保證紀姑娘日後性命無虞。”
紀修這才聽懂了。
但卻依舊覺得好笑:“我自己的女兒,我難道還護不住嗎?竟還需許姑娘來保證不成?”
“現下自是護得住,然而日後待紀尚書自身難保時,還能有幾分把握?”女孩子語氣平靜認真,沒有嘲諷,也無絲毫刻意渲染危機之感。
一切都是擺在眼前的——
最壞的結果,一眼便能看得到了。
“……”紀修的眼神變幻着。
日後?
他紀家的日後,的確不容樂觀。
皇帝先前已經對他起了殺心,只是他裝傻充愣之下,勉強穩住了一時局面,而今朝廷又正是用人之際……
這是從他自身來說。
若再看大局,現下民心飄搖,大大小小動亂不斷,而燕王在回北地之前,又遭了那樣一場刺殺……誰都想活着,已至圖窮匕見時,燕王當真會毫無反抗之心嗎?
再有便是鎮國公了……
先前他常說,單憑一個許家,若談造反太過異想天開,可那是從前了……他也沒想到皇帝能作得這麼快,當下時局已經大有不同了!
如今許家若真被逼反了,同已近要病入膏肓的朝廷硬碰硬,再有那些大大小小的勢力趁機撲上來分食,大慶怕就真的要完了……
每每想到這一點,他就要在心底罵上自己一頓——他當初怎麼就瞎了狗眼,上了這條破船!
掌舵手屁本事沒有,就知道他孃的瞎開!這下好了,船眼看要給折騰沉了,大家只有一起死的份兒!
更不必提,當年他二子枉死,他被利用,百般針對報復燕王……
其中縱有誤會在,但他自己做過的事情自己清楚,斷無可能因爲一句被利用便可抹除一切。
說起來,他這是提早連自己沉船後的生路也給生生砍斷了……
想着這些,紀修再看向面前神定氣閒的女孩子,故作冷笑地試探問道:“保我女兒日後性命無虞……許家當下這般處境,許姑娘卻如此之大的口氣,莫非是鎮國公已暗中同什麼貴人達成了共識嗎?”
鎮國公的爲人他有幾分瞭解——
先前若說對方吃裡扒外,同燕王暗中有勾結,他是不信的。
可現下卻說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