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颯爽,滿樹黃葉在秋風吹拂之下,在空中打着轉往下飄零。一到了這秋日,大戶人家在花園中伺候的下人便最是煩惱,這隨風吹下的落葉是要時時清掃的。好在有些人家喜種些常年不敗的樹木。
謝清溪站在院子中,擡頭看着頭頂上泛黃的葉子,清風拂過一片葉子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謝清溪伸手去接,葉子從脈絡開始泛黃,她輕輕一捏,葉肉已經有些清脆。
“哥哥非要在院子裡種這樣的樹,你瞧,一到秋天就開始飄下落葉,真是討厭,”蕭熙因站得近些,所以這會身上也被沾上了落葉。
她揮手將葉子拍掉,惦着腳尖往裡頭看着,有些擔憂地問道:“也不知道我二哥的屁股怎麼樣了?唉,真可憐,聽我大哥說,都快成八瓣了。”
謝清溪有些同情地朝裡面看了一眼,又瞧着旁邊的蕭熙,心想,姑娘你這話是擔心嗎?我怎麼聽着是幸災樂禍啊?
可是蕭熙還不自覺,拉着謝清溪的手,墊着腳尖往裡頭瞧。這時,蕭文桓身邊的小廝正好出來,蕭熙趕緊坐好。
那小廝笑着說道:“三姑娘,表姑娘,我們少爺把湯喝了,說是謝謝兩位姑娘的好意。他如今身子不便,就不出來見二位了。”
蕭熙立即瞪眼說道:“怎麼回事啊,三哥怎麼說話這麼客氣。我是外人嗎?我可是他的親妹妹,哥哥如今被打的下不了牀,我怎麼能不見去安慰他呢。”
謝清溪聽的都不好意思了,要不是她們兩纏着蕭文桓帶自己出去,又一味地在外面玩耍不願回來。結果回來的時候,被蕭川也就是這兩人的親爹撞了正着,蕭文桓也不至於被打成這樣慘。
那日他們一回來,就和舅舅撞了個對面。原先舅舅還沒打算直接收拾他們,誰知就聞見了蕭文桓身上的酒味,後來蕭熙身上的酒味都沒藏住。
其實這兩人身上的酒味還都怪謝清溪,之前謝清溪怕他們懷疑,就將酒壺的酒倒了些在三人的衣衫上,照成這種酒後勁很足的樣子。
結果,這會就遭殃了。
舅舅一見三人不僅偷偷溜出府,還喝了酒,更是氣不打一處來。當即就要請了家法,而謝清溪因是外甥女,不好責罰,所以蕭熙和蕭文桓被罰着跪下。
不過謝清溪深諳這種時候,就是人多力量大的時候。所以她撲通跪下,跟其他兩人一起受罰。於是很快老太太和遊氏都趕了過來。
可蕭川豈是輕易改了主意的,當着老太太的面讓人扒了蕭文桓的衣服,壓着他打了二十板子。
蕭文桓被打得鬼哭狼嚎,遊氏哭的腸子都斷了,老太太指着舅舅罵不孝子。而謝清溪則是目瞪口呆地抓着蕭熙不敢鬆手。
說實話,她家也有三個哥哥,最頑皮的就數謝清湛了。可是謝清湛最多也就是被他爹罵兩句,象這麼動板子的,那真是見都沒見啊。
於是謝清溪震驚了。
這會蕭文桓趴在內室裡頭,他不是沒聽見蕭熙在外頭故作大驚小怪地聲音,於是本就氣不順的他,立即對着外頭吼道:“蕭熙,有本事以後再也別讓我帶你出門了。”
蕭熙這會忍不住了,立馬往裡頭蹦達,那小廝是攔都沒攔住。
這會蕭文桓只穿了中衣躺在牀上,他因爲屁股被打開花了,所以這會連躺着都不行,只能趴在牀上。他看着蕭熙提着裙襬,一路小跑地進來,立刻便皺着眉頭看她。
“哥哥,你別生我的氣啊。我要是不關心你,怎麼還能給你送湯喝,我和表妹兩人一早就去廚房,親自選的母雞,親自看着廚娘燉的雞湯,”蕭熙開始表功。
蕭文桓冷哼了一聲,最後才勉強說道:“還算你識相。”
當然謝清溪乾的好事,還是沒能逃過蕭氏的法眼。她因着如今要管家,這會沒空來收拾她,便派了家中的大佛過來。
謝清溪一看見謝清駿在,便立馬拉着他的手臂歡喜地喊道:“大哥哥,你怎麼來了?”
“你在舅父家闖了這麼大的禍,我自然要過來看看,”謝清駿看見她,便似笑非笑地說道。
謝清溪立即低頭認錯:“大哥哥,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貪玩的。如今你正在讀書的緊要關頭,我不應該讓你分心的。你帶我回家吧,讓娘天天看着我,我以後再也不闖禍了。”
蕭老太太一聽便心疼極了,她拉着謝清溪便說道:“喲,不過是出門玩了一會,怎麼就成這罪大惡極了。”
接着她又擡頭對謝清駿說道:“你娘也真是的,大驚小怪的。還讓你特地從書院裡跑出來一趟,我看你今個便不要回書院了。外婆見你都消瘦了些。”
謝清溪聽到外婆這個稱呼,突然眼睛一熱,都說高門規矩重,可是親情都哪裡都是不會被磨滅的。都說中國人沒有信仰,可是謝清溪卻深信一句話,中國人的信仰是家。
“書院讀書,難免沒有家中舒適,不過明年就要會試,孫兒自是不敢怠慢,”謝清駿淡淡說道。
這會謝清溪看了謝清駿一眼,他只淺笑地站在旁邊,身上卻帶着一股書香水墨般雅緻的氣韻。謝清駿從來不是個擁有強烈氣場的人,他就猶如一株清竹,對待任何人都溫和文雅,可就是這樣一個人讓誰都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謝清溪此時突然在想,她的大□□後究竟會遇到一個什麼樣的女子呢?
這會坐在旁邊的遊氏也勸道:“你素來學問就紮實,既是來了也不在乎這一日的時間,你留在家中住上一晚,舅母讓人你給做些好吃的,好好補補身子。”
雖說知道大姑奶奶不會虧待了自己兒子,不過遊氏看這個外甥那也叫一個歡喜。誰都知道這個外甥明年下場,那必是高中的,就是不知能否進了三甲啊。
謝清溪也想謝清駿想的很,自打大哥哥去了書院讀書之後,就極少回家了。她有時候要許久才能見着他的影子,所以這會看見他,自然不願他立刻離開。
謝清駿一答應下來,謝清溪就拉着她去蕭家的池塘裡划船。因着有謝清駿在,所以她並不讓船孃上船。
“這是怎麼了?”謝清駿一邊搖着划槳,一邊淺笑着問她。
謝清溪默默點頭,自從那日得知那個秘密之後,她心底一直很不安。雖說這個秘密很可怖,可是更讓她擔心的乃是陸庭舟的態度。他看起來那樣痛苦,如果他的親哥哥真的殺害了他的父皇,那麼對於他來說真的太過殘忍。
謝清溪也知道,陸庭舟自幼喪父之後,雖皇上登基,可他一直居與皇宮之中。太后雖是一朝國母,可因是女子,同他雖日日見面,但教導他的事情還是落在了皇上的身上。
他同衆皇子一起讀書,一起學習騎射功夫,一起打馬球,一起承受皇上的責罰,可是如今往日的美好卻成了今日的錐心之痛。
待船到了湖中心之後,謝清溪遙望着湖面四周的景色,雖是秋日,可依舊鬱鬱蔥蔥。而先前她還和蕭熙在此處看過人一起摘蓮藕,她還教廚房的廚娘做藕餅子。
謝清駿放開船槳,看着對面盤腿坐着的少女,這個妹妹出生的時候,他沒有見過。一直到她八歲的時候,他才真正能見到,他們之間差着八歲的年齡。
不管是年齡還是地域,都沒有妨礙他喜歡她,他視她爲珍寶。
“哥哥,人生在世真的要追尋一個因果緣由嗎?”謝清溪輕輕問道。
謝清駿看着迷茫的她,突然輕笑着問道:“人生再世總有生、老、病、死,無論誰到最後都免不得成爲一杯黃土。所以有些人執拗,就算明知結果可能是痛苦的,也要追尋到底。而有些人則隨波逐流些,看淡緣由。”
那麼陸庭舟就是執着與結果的人吧。
“那如果堅持追尋結果,最後得到的卻未必是完美的結果呢,”謝清溪還是忍不住追問。
謝清駿擡起眸子,這是一雙讓星辰日月都爲之失色的眸子,他看着謝清溪,可是目光全額那樣長遠,又似乎不是在看着她。秋風拂過水麪,他的衣衫輕擺,雖只盤坐在船板上,可是那舒展俊朗的姿態卻是任何語言都無法描繪的。
“傻瓜,這世上又何來完美,”謝清駿輕笑道。
謝清溪立即反駁,“有。”
“哦?”謝清駿淡笑着看她,只等着她說話。
“在我心中,哥哥就是完美的人,”謝清溪堅定地說道。
“那是因爲我是你哥哥啊,”謝清駿對她的孩子話忍不住笑道。
可謝清溪卻一味倔強地看着他,謝家少年郎,年少成名,風姿儀態無不風華絕代,她的哥哥是這世間最最好的男兒。
謝清溪到最後都沒將提及任何關於陸庭舟的事情,而那四個字,她打算這輩子吞進自己的肚子中,再不對任何人提起,只當那日是黃粱一夢而已。
就在謝清溪以爲一切將歸於平靜的時候,終於朝堂之上爆發了一件大事。
皇上這些年十分信奉道佛兩教,尤其是對於道教格外推崇,在宮中還設置了專門的煉丹房,煉製各種強身健體之藥,而其中更是有用於房事的。
而近年來的這位沖虛道長,則深受皇帝寵幸。先前皇上還堅持要封他爲國師的時候,不過後來因朝中大臣強烈反對,又因沖虛道長也虛心推了,所以這才作罷。
可是這次,皇上也不知是聽信了何處的謠言,竟是遴選數百名民女入宮。若是這事倒也罷了,可是皇帝指明這些民女的年紀要在十到十三之間。
宮中每年都會有選宮女入宮,可是爲了讓這些宮女儘快學會宮中事務,一般都會選十三歲以上的民女。
正因爲沒有這般年紀的女孩,所以皇帝這纔要向民間遴選。
可誰知這本事內務府的事情,卻不知被誰捅進了朝堂之中,衆多大家紛紛上書。雖皇帝未說選擇這些民女是用作何處,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皇帝迷戀丹藥方術,整日見這些道士的時間比召見大臣的還多。
如今皇帝要甄選這些民女,只怕就是用作煉丹之用。可誰都不敢明說,就連御史上書力勸皇帝,都只是以不要勞民傷財爲由。
“如今皇上竟是這般迷信那些方士,”謝舫坐在自己的書房之中,對着對面的兒子搖頭說道。
謝樹元如今是督察御史,也算是御前有名號之人,可見皇上的次數卻十個手指能清算過來。
這時謝舫從書桌的抽屜之中,拿出一個精緻的鎏金盒,放在桌子上:“這是皇上前兩日召我和劉閣老覲見的時候賞賜的,聽說有延年益壽的效果。”
謝樹元聽完便是大吃一驚,立即便是說道:“父親,那你可有用過?”
他還真怕謝舫吃了,這些丹藥也不知是如何製成的,雖說剛開始會有用處,可是到後面卻也會掏空了人的身子。他聽父親說過,皇上如今看着還康健,卻是中氣不足,只怕底子已是有些虛不受補了。
謝舫立即哼了一聲,板正地說道:“咱們讀書人乃是儒門弟子,豈能受這些神佛道教所迷惑。”
謝樹元輕笑一聲,立即請罪說道:“是兒子大驚小怪了。”
他拿起那鎏金盒子,打開一看一顆滾圓通紅的丹藥便放在正中央,聞着確實是有些藥香味。他湊近一些又仔細聞了一下。
“那個叫沖虛的道人,這幾年在皇上身邊一直挺安分的,我還以爲他是老實的。沒想到還是露出了狐狸尾巴,”謝舫冷哼一聲,又接着說道:“這次皇上突然要遴選民女,只怕便是他出的主意。”
“昨日左都御史大人已找過我,問我對此事可有了解,我想他是想探探您的口風,”謝樹元擡起眼簾輕聲說道。
如今誰都知道內閣一共八人,可卻分爲了兩派人馬,一派便是以首輔許寅爲首,還有一派便是以謝舫爲首。本朝也有非翰林不入內閣的傳統,所以如今內閣八人都是進士出身。而大齊開朝之後,學風漸盛,各大書院又對寒門子弟大力扶持,所以八人中竟是無一人出身勳貴世家。
“許寅當日同我一起得了皇上的賞賜,不過我觀他似乎也是不太贊同,只是聖上之言行,非咱們臣子能左右。如今咱們也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謝舫有些疲累的說道。
如今從地方每日要送往中央的摺子,都是直接送入內閣之中,內閣有着常人可見的風光,卻也有着常人無法想象的繁重工作。如今謝舫這般年紀的,大多在家中含飴弄孫。可謝舫每日要去內閣報道,日日都要等宮中快下鑰才離開。
“可是皇上若是這般做,豈不是有傷天和,”謝樹元終究還是不忍心,他自己家中便有個十一歲的小女,他也知道謝清溪自是無礙的,可是卻還是忍不住對那些即將被選中的少女憂心。
“皇上雖要選人,卻也沒說一定是用作煉丹,所以咱們還是先靜觀其變吧,”謝舫還是單單說道。
待過了一段日子,皇城的詔令總算頒佈了下來,但凡有適齡女子被選中者,獎勵其家人二十兩銀子。
有些家中本就想送女兒進宮的,如今見還有這樣多的銀子,便立即高高興興地將人送進去。可是進去之後,才發現這會選人竟是這般嚴格,大部分少女都落選了,目前只有幾分入選。
後來爲了讓更多的人應徵,便是又發佈了一道詔書,說只要前去面試就有銀錢獎勵。
於是更多的女孩前去應選。
待一月後,終於九十九名少女被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