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神容易送神難,平安縣令常嚴對這句話深有體會。
禁衛將領奉聖旨親自來拿人,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將人扣下,他甚至不敢流露出一點兒強硬的態度。
他心中又急又悔,急的是他再不走,陛下怪罪下來,還是要怪罪在他這個縣令的頭上,悔的是不該聽信唐家那人的話,蕭小公爺探監,禁衛將領奉旨要人------這就是他們說的沒什麼背景?
他心中忐忑至極的時候,方鴻已經從外面快步走進來,看到唐寧時,腳步更疾,大步走進牢房,說道:“唐解元,陛下召見,快隨我進宮!”
唐寧表情有些爲難,說道:“可我還是疑犯,不能走出牢房啊……”
跪在地上的平安縣令一個哆嗦,立刻爬起來,大聲道:“都是誤會,都是誤會,這位公子現在就可以走了……”
今日的一切,都是這位平安縣令安排的,唐寧雖然不想輕易放過他,但畢竟宮裡還有更加緊要的事情,他看了平安縣令一眼之後,走出牢房。
平安縣令見此,心中長長的舒了口氣,但懸着的心,卻依舊沒有放下來。
他心中清楚,他剛纔那一番舉動,便是針對他的,雖然他暫時的離開了,卻不知他肯不肯放過自己……
平安縣衙門口,唐寧和方鴻上了馬車,一名宦官甩了甩鞭子,馬車便向皇宮的方向疾馳而去。
那名年輕將領翻身上馬,望着先行的馬車,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置信之色,最終搖了搖頭,追趕上去……
縣衙不遠處,名叫唐水的女子站在那裡,緊張的表情有所放鬆。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大步的走進平安縣衙。
……
皇宮。
陳皇握着方淑妃的手,說道:“你放心,朕已經讓人去請一名神醫了,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病的!”
躺在榻上的婦人面色蒼白,嘴脣無血,看着陳皇,微笑道:“臣妾若是先去了,陛下一定要將圓兒撫養成人,不要讓人傷害他,臣妾不求什麼,只求他能安安穩穩的度過這一生……”
“朕不許你說這種話!”
婦人看着他,哀傷道:“陛下……”
“朕答應你,朕都答應你!”陳皇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轉過頭時,滿眼都是血絲,沉聲道:“人還沒來嗎!”
一道人影從門外快步走進來,抱拳躬身道:“回陛下,臣和方大人接唐神醫的路上出了些意外,耽擱了些時間,唐神醫現在已經在殿外等待了。”
陳皇臉上浮現出一絲喜色,說道:“快,快請他進來!”
一名宦官扯着尖細的嗓音喊道:“宣唐神醫進殿!”
唐寧和方鴻走進大殿,只看到前方站立着一道人影,他沒有擡頭去看,一躬到底,說道:“草民參見陛下。”
陳皇的視線在兩人的身後掃視一眼,皺眉問道:“唐神醫呢?”
凌一鴻從人羣走出來,指着唐寧,看向陳皇,恭聲道:“陛下,這位便是臣的師叔。”
“他是你的師叔?”陳皇望向唐寧,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置信之色,目光再次看向方鴻,方鴻上前一步,說道:“回陛下,唐解元醫術精湛,是孫神醫的師弟,也是凌太醫的師叔。”
殿內站着的太醫和京師名醫偷偷向這邊望了一眼,臉上也滿是不信。
這樣一個年輕的不像話的人,會是凌一鴻的師叔?
陳皇沉着臉,看向凌一鴻,問道:“你可知欺君之罪,是要掉腦袋的?”
凌一鴻一躬到底,說道:“陛下息怒,微臣所言,句句屬實,方大人以及靈州州試的考官,都可證明。”
陳皇目光望向他,許久,才揮了揮手,說道:“罷了,便讓他先爲淑妃診斷吧。”
他說罷便走到一邊,目光望向殿外,並沒有看唐寧一眼。
凌一鴻上前一步,恭敬道:“師叔請。”
唐寧不覺得他懂得那一點皮毛醫術要超過在場的所有太醫,他並沒有走到榻前,而是先看向凌一鴻,說道:“將你們的診斷結果和藥方拿給我看看。”
凌一鴻立刻從袖中取出幾張紙,遞給他,說道:“都在這裡了。”
唐寧翻了翻,這些太醫對於淑妃的診治結果都是一樣的,大概類似於某種難以啓齒的婦人之疾,這不是什麼大病,問題在於,淑妃服藥已有數天,病情卻一點兒都不見好轉,反而有所加重,這是極不正常的。
唐寧又拿起藥方看了看,藥方是同一個藥方,區別只是藥量上的差異。
他看着凌一鴻,問道:“這藥方出自哪裡?”
凌一鴻看了看他,說道:“《名醫別錄》。”
唐寧嘆了口氣,看到這藥方的時候,他就清楚問題出在哪裡了。
老院長經常告誡他一句話,盡信書,不如無書。
老祖宗留下來無數璀璨的瑰寶,值得後人去珍惜,但並不是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就全是對的。
醫書更是如此。
數百上千年前的先人,對人體和疾病的認識還很不全面,無論是在病理還是用藥上都存在極大的誤區,甚至在後世看來有些不可思議,這一點,即便是那些聞名後世的名醫也無法倖免。
不管是《千金方》還是《名醫別錄》,或是任何一本醫學著作,裡面都有大量的錯誤和疏漏,這無可避免,不斷糾錯,不斷前進,也是事物發展的必經之路。
在實踐過程中,某些錯誤的理論或方法會被逐漸的摒棄和改正,但依然有一些漏網之魚。
他手裡便抓着一條漏網之魚。
凌一鴻等人開出的這張藥方是錯的。
但這不能怪他們,因爲他們的參考只有醫書,如果連醫書都是錯的,他們當然不可能開出正確的藥方。
是藥三分毒,對症的藥尚且有毒性,更何況不對症的?
只是此方雖然錯誤,但毒性並不大,而且一定程度上,是真的能緩解病症的。
若不是長期服用,並不會對人體產生影響,或許是淑妃體質特殊,或許是她服用此方日久,纔會造成如今的局面。
凌一鴻見唐寧看這藥方有好一會兒了,忍不住問道:“師叔,難道是這藥方有問題?”
唐寧點了點頭,說道:“這藥方是錯的。”
凌一鴻有些難以置信:“錯,錯的?”
同樣不信的還有在場的太醫,一名老者走上前,看着唐寧,皺眉道:“此方是《名醫別錄》上記載的古方,流傳至今,已有千年之久,怎麼可能是錯的?”
凌一鴻介紹道:“師叔,這位是太醫令陳大人。”
唐寧看了看他,問道:“書也是人寫的,人都能錯,書爲何不能錯,千年前的古方,在流傳的過程中,被改正摒棄的還少嗎?”
淑妃的病只是普通的小病,就算是不用任何方子,任之由之,也不會出現現在的結果。
這不是在治病,這是在下毒。
淑妃現在需要的不是治病方,而是解毒方。
唐寧清楚的記得,在老院長收藏的一本後世醫書上,是將此方當做是一個錯誤的典型講解的,不僅給出了替換的藥方,還列出瞭解毒之法。
唐寧看向凌一鴻,問道:“有紙筆嗎?”
“有!”凌一鴻點了點頭,說道:“師叔請隨我來。”
唐寧隨他走到一處桌旁,提筆寫了兩個藥方,交給他,說道:“此方是解毒之方,淑妃娘娘服用兩日後,隔上一日,再用第二個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