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後,陳皇慣例性的回了御書房。
作爲皇帝,他要比朝中的任何一位臣子都累。
今日陳皇並未批閱奏章,坐在位置上,表情平靜,目光卻深邃無比,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此次朝臣聲討端王,聲勢前所未有,雖然最終被他壓了下去,但不可否認,他的心裡,也發生了動搖。
長幼有序,傳幼不傳長,不合禮制,不知道史書上會如何寫他,但若是真的將皇位傳給端王,他辛苦一輩子治理的江山,或許會毀在他的手上。
這是他更不能容忍的事情,時至今日,他不得不嚴肅的考慮這個問題。
而當他仔細考慮之後,才發現論智慧,論品行,論背景……,無論是哪方面,潤王都要強過端王。
他差的只是年齡,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同樣是親王的情況下,皇位不好越過端王,傳給潤王。
但只要端王和康王一樣成了嗣王,在身份上低潤王一等,一切便都順理成章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心中便已經動了這個念頭,只不過那時候,這個念頭還只是一顆小小的種子,到如今,已然長成了參天大樹。
他沉思許久,緩緩的站起身,問道:“潤王是不是真的比端王更適合接替朕?”
魏間站在他的身後,低頭不語。
陳皇皺了皺眉,說道:“別給朕裝死,朕問你話呢。”
作爲皇帝,滿朝上下,其實他最信任的,不是別人,正是魏間。
魏間作爲內侍總管,不涉黨爭,與任何官員都沒有利益牽扯,他信任唐寧,是信任他的能力,他信任魏間,是信任他的忠心。
很多事他都可以交給唐寧去做,但有些話,他只能問魏間,也只信任魏間。
被陳皇訓斥之後,魏間嘆了口氣,說道:“回陛下,潤王殿下是不是比端王殿下更合適,老奴不知道,但老奴知道,文武百官,怕是對端王殿下徹底失望了,如果日後陛下要傳位給端王殿下,可能會遇到很多阻力……”
陳皇沉聲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們也怕陳國的江山社稷毀在某人手裡。”
魏間靜靜的站在他身後,再也沒有接話了。
“朕原本擔心,端王上位之後,會和唐寧有不可調和的矛盾,如今看來,似乎可以不用擔心……”陳皇又沉默了許久,說道:“去請張大學士來。”
正在崇文殿給潤王講課的張大學士被召到了御書房,躬身行了一禮,說道:“老臣見過陛下。”
陳皇站起身,問道:“大學士的傷好些了嗎,要不要再回家休養幾天?”
張大學士拱了拱手,說道:“謝陛下關心,老臣的傷只是皮外傷,早就不礙事了,不必耽誤潤王殿下的課業。”
陳皇點了點頭,又問道:“大學士這幾日在教圓兒讀什麼書?”
張大學士道:“回陛下,這些日子,老臣一直在教殿下讀《孝經》。”
陳皇搖了搖頭,說道:“圓兒自小就懂孝道,日日給朕煲湯補身體,大學士以後不用教她《孝經》了。”
“遵旨。”張大學士點了點頭,說道:“老臣正準備教他讀《禮記》呢。”
陳皇擺了擺手,說道:“《禮記》也不用教了。”
張大學士疑惑道:“那老臣該教殿下什麼呢?”
陳皇道:“教他讀《資治通鑑》吧。”
張大學士怔了怔,問道:“《資治通鑑》對於潤王殿下來說,是不是太過晦澀難懂了?”
陳皇道:“圓兒自幼聰穎,不妨試試吧……”
張大學士看了看他,微微點頭道:“老臣遵旨。”
片刻後,崇文殿,趙圓看着張大學士,高興道:“不讀那本書了?”
那本《孝經》又厚又重,他早就讀煩了,聽聞以後可以不用讀了,自然高興。
“不讀了。”張大學士將一本書籍放在他的面前,說道:“以後讀這一本,殿下一定要用心讀,這對你很重要……”
看着面前這本明顯薄了許多的書籍,趙圓高興的點了點頭,說道:“讀完這本讀什麼?”
張大學士道:“讀完這本就不用讀了。”
“真的?”趙圓聞言先是一驚,隨後便有些難以置信的問道。
張大學士道:“老臣不會欺騙殿下的。”
“那我們快開始吧。”趙圓壓抑住心中的喜意,正襟危坐,問道:“一個月能讀完嗎?”
張大學士想了想,說道:“若是殿下勤奮一些,兩個月應該可以。”
趙圓絲毫不以爲意,他都堅持了這麼久了,再堅持兩個月,也不是不能接受。
張大學士看着他,說道:“等到殿下讀完了這本,再讀下一冊。”
趙圓表情一怔,問道:“下一冊?”
張大學士點了點頭,說道:“此書名爲《資治通鑑》,共三十冊,這是第一冊……”
趙圓表情呆滯,一冊他便要讀兩個月,三十冊是六十個月,豈不是說,他要讀整整五年,才能讀完這本書?
一炷香之後,接受了現實的趙圓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道:“大學士,這本《資治通鑑》到底講的什麼,怎麼有這麼多頁?”
張大學士笑了笑,說道:“這本書講政治、講軍事,也講經濟、講文化,講的是國家盛衰,講的是民族興亡……,講的是爲君之道。”
……
端王遭受彈劾一事,完全是雷聲大雨點小,虛驚一場,雖然那麼多官員聯名彈劾,但端王最後一點兒事情都沒有。
得知從宮裡傳來的消息,唐淮和唐琦也終於放下了心。
唐琦長舒口氣,說道:“幸虧康王放棄了爭位,要不然,這次端王麻煩便大了。”
“這樣下去,總歸不是辦法。”唐淮面色複雜,說道:“他在宮裡讀書,都能捅下這麼大的婁子,誰知道下一次,他又會闖下什麼禍事……”
這些年來,唐家不知道爲端王擦了多少次屁股,如今唐家隕落,端王不做則已,一做便錯,每一次,他二人的心都會跟着揪起來。
唐琦正要開口,唐昭從外面走進來,左右看了看,問道:“爹,你有看到過我的那本《唐太宗傳》嗎?”
唐琦道:“茅房地磚不穩,我讓人拿去墊了。”
“什麼?”唐昭瞪大眼睛,說道:“那本書我還沒看完呢,你怎麼能拿去墊茅房,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唐琦沒有理會他,看向唐淮,說道:“雖然這次有驚無險,但以後還是要小心懷王,端王和康王都被廢,他便會成爲最大的得益者。”
唐昭目光望過來,插嘴道:“你們是不是忘了潤王?”
唐琦瞥了他一眼,說道:“長幼有序,潤王年紀尚小,能做什麼?”
唐昭雙手環抱,說道:“你要是看過我那本《唐太宗傳》,而不是用它來墊茅廁,就不會問我這個問題。”
唐琦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皮一跳,說道:“這不可能,別忘了陛下的皇位是怎麼得到的,他的皇位本就來路不正,所以他更在乎這些,一定不會犯下和當年同樣的錯誤……”
唐昭道:“你還是應該看看《唐太宗傳》。”
唐淮看着他,問道:“你說潤王要爭儲?”
“假如,我是說假如……”唐昭看着唐琦和唐淮,問道:“假如潤王也要爭皇位,我們是鬥得過唐寧,還是鬥得過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