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之朝堂,明顯分爲三派。
以工部爲首的改革派,以禮部爲首的守成派,和不參與意見的旁觀派。
兩部尚書都沒有開口,朝堂之上辯駁的,都是四品之下的官員。
朝臣們看着前方慷慨激昂的水部郎中張昊,皆是暗自搖頭。
張昊雖然言之有理,但科舉改制,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要是改制這麼容易,這些年,科舉早就不知道改制多少次了。
“把你們說的那名考生的考卷,給朕呈上來。”金殿最上方,終於有一道渾厚的聲音傳來。
陛下已開金口,張昊和王碩立刻閉上了嘴巴。
有宦官走下來,捧着幾張試卷,恭敬的走上去,站在一身帝袍的男子身邊。
陳皇隨手拿起最上方的一張考卷,仔細看了看之後,臉上浮現出一絲詫異之色,喃喃道:“如果朕沒有記錯的話,上一次有人答滿答對十成題目,是在十多年以前了吧?”
他身旁一名面相富態的宦官點了點頭,笑道:“回陛下,那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陳皇點了點頭,說道:“這一場答滿不易,全都答對更是極難,此考生平日裡,勤苦必定異於常人。”
他將那試卷放下,又拿起另一張。
這一次他看了許久,眼中閃過異光,稱讚道:“好,好,好!”
殿上的官員見當今天子接連說了三個“好”字,心中不禁詫異。
這時,陳皇已經繼續開口。
“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陳皇目光掃視下方,說道:“這句詩,可當做滿殿朝臣的立身諫言!”
他迫不及待的看向下一頁,這一次,看的時間更久。
他臉上的表情從期待變成了愕然再到茫然,然後將之放在一邊,喃喃道:“這首詞,也,也還不錯。”
他最後看的是策略部分。
這一次,陳皇沒有看多久,目光便望向下方,沉聲道:“方鴻,王博,這就是你們選出來的,靈州州試解元?”
見情況有些不妙,王博怔了怔,立刻抱着笏板走出來,說道:“陛下……”
“朕讓你們去做靈州州試主考,你們就是這麼爲朕選材的嗎?”陳皇將那幾張考卷捲起來,狠狠的摔在地上,站起來,責問道:“你告訴朕,這上面寫的是什麼東西!”
王碩見此,看了看方鴻和王博一眼,臉上露出一絲喜色。
方鴻站出來,急忙解釋道:“陛下,此考卷……”
“此考卷簡直狗屁不通!”陳皇打斷了他的話,目光掃視下方,說道:“靈州州試同考何在,協考何在?”
朝堂之上,有十數人面色一變,只能硬着頭皮站了出來。
宋千作爲京東路提刑,此時不在京,協考只有張昊和凌一鴻今日在殿上述職。
陳皇看着下方,沉聲道:“你等可知罪!”
噗通!
此言一出,站出來的數名官員,立刻跪倒。
陳皇看着他們,怒斥道:“朕將爲國選材的重任交給你們,你們就是如此敷衍朕的,你們說說,堂堂一州解元,寫的這是什麼狗屁文章?”
百官皆是感受到了天子的憤怒,低下頭,屏住呼吸,心中暗自爲去往靈州的這些考官默哀。
王碩心下竊喜,上前一步,恭聲道:“陛下,臣當時便極力的勸阻幾位大人,可惜諸位大人堅持認爲此卷可取,臣沒有勸住幾位大人,臣,臣有罪啊!”
陳皇有些失望的看了下方一眼,說道:“方鴻,王博,身爲主考,疏忽職守,罰俸一年,其餘協考同考,罰俸半年,以儆效尤!”
百官聞言,心中已經明白,陛下還是不想嚴懲他們,罰俸一年並不算嚴重,給他們定下的罪名也只是疏忽職守,而不是徇私舞弊,這已經是對他們極大的優待了。
陳皇說完,臉上的怒色並未消減,看着地上的考卷,怒道:“至於此卷,定爲解元,實在荒謬……”
此時,只見張昊一臉悲憤,大聲道:“陛下,臣等罰俸事小,國庫節源事大啊!”
陳皇正要親口將此卷判爲落卷,皺起眉頭,問道:“這關國庫什麼事情?”
張昊抱着笏板,大聲說道:“因爲這一份試卷,不僅能治理水患,保漕運暢通,還能每年爲國庫節省至少五十萬兩銀子!”
此言一出,百官之中,抱着笏板,閉着眼睛小憩的一位官員,眼睛猛地睜開,目中精芒四射。
他身旁一人轉頭看着他,問道:“錢大人,怎麼了?”
戶部尚書錢碩沒有回答他,目光徑直望向了人前的張昊。
因爲治水和漕運,國庫每年要撥給工部一筆鉅款,每每讓他想起來都心頭滴血,要是工部每年能少向戶部要五十萬兩銀子,戶部要少多少壓力?
陳皇怔了一瞬,想了想,看着張昊問道:“張愛卿剛纔說什麼?”
張昊站直身體,說道:“回陛下,唐解元在州試第三場,關於治水的策論,經水部討論之後,切實可行,可爲國庫每年節省至少五十萬兩白銀,同時,也能提速漕運,至少保漕運十年暢通。”
陳皇思忖片刻,親自躬身,將被他扔在地上的考卷重新撿了起來。
他看了看考卷,又看向張昊,問道:“張愛卿此言當真?”
張昊身軀挺拔,說道:“臣以性命擔保!”
凌一鴻亦是走出來,開口道:“陛下,唐解元所作的,有關防疫的策論,亦是可以當做規範,由朝廷推廣地方,一旦某地有疫情發生,可以最大程度的減輕傷亡和影響。”
陳皇目光再次看向這張考卷,若有所思。
此時,戶部尚書錢碩站出來,說道:“陛下,方大人和王大人,以及諸位考官雖然有過,但也都是爲朝廷着想,爲陛下着想,能爲國庫節源這麼多,功可抵過。”
戶部掌國家錢糧,在六部中地位舉足輕重,戶部侍郎的話,自然也極有分量。
百官都知道,國庫吃緊已久,也一直是陛下的心病。
如今工部爲國庫節省了數十萬兩銀子,陛下心中自是高興,但剛纔他已經罰了那些考官,君無戲言,自然是不能輕易收回來的,錢尚書此言,便是給了陛下一個臺階下。
陳皇滿意的看了戶部尚書一眼,說道:“錢愛卿言之有理,方、王兩位愛卿諫策有功,賞白銀千兩,絹三百匹,其餘諸位同考協考,各賞絹百匹……”
罰俸的聖諭已發,不能收回,但這些封賞,卻是將罰掉的俸祿又補了回來,還有多出。
陳皇封賞完畢,沒有再提那幾張考卷的事情,思忖了片刻,望着下方,說道:“策論取仕,仍要重視文章,但在此之外,也應適當酌情,此事,尚書省先議……”
“酌情”這個詞用的很有靈性,百官浸淫官場多年,又豈會不懂。
陛下這是爲了這一份考卷,單獨下了一道隱晦的聖旨啊……
王碩面色發白,看了某個方向一眼,那裡是禮部尚書的位置。
一名中年男子目光淡漠了瞥了他一眼,王碩已然會意,低下頭,再也不發一言了。
片刻之後,陳皇看了看下方,說道:“若無其他事情,便退朝吧。”
今日的早朝,持續的時間很久,過程也是一波三折。
包括吏部侍郎方鴻在內的靈州州試考官,被陛下先罰後賞,工部的科舉改制之策,雖然依舊沒有被採納,但陛下對尚書省下的那一道暗旨,還是說明,此次工部和禮部的交鋒中,工部更勝一籌。
能用一張州試考卷,就在朝堂上掀起這麼大的波瀾,百官對那位靈州的唐解元,也算是有了第一印象。
“方大人,留步。”方鴻即將走出宮門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方鴻回過頭,看到走過來的禮部尚書,疑惑道:“唐大人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