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忽然起了風,陰嗖嗖的,族長扯了扯外衣,看了眼飄忽的燈燭,繼續講了起來。
“那天早上,王衝娘去鄰村幫人接生,到了快中午時纔回來,一進門,就看見兒媳婦衣衫不整的從廂房裡跑出來。王衝娘進去一看,這王衝爹還在兒子媳婦的牀上躺着,那被褥凌亂,撕碎的衣裳都還在地上,明眼人一瞧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王衝娘雖知道這肯定是自個兒的老頭禍害了兒媳婦,成親幾十年了,還能不知道自己枕邊人是個啥東西。
可怒從心起的她,一股腦都埋怨到自個兒媳婦身上,當下就追出去,拉住了跑到門口的兒媳婦,啪啪就是兩個耳光。這一邊打,還一邊罵,說人家是什麼狐狸精,家門不幸,娶了個勾搭自個兒公公的兒媳婦回來。還說人家跑什麼跑,衣裳都爛成這樣了,難不成出去讓別的男人再多瞅兩眼。總之,這王衝娘也是個厲害的角色,什麼難聽的,不該說的話都說了。
這王衝媳婦,也是個犟脾氣,先是受了公公的欺凌,又被婆婆這麼打罵,竟一頭撞在了門柱上,死了。王衝婆婆急了,要知道,這兒媳婦家裡也是有人的,兄弟表兄弟,粗略數一數,就得十來個人。擔心被兒媳婦家裡聽見消息尋過來,就給製造了個意外的現場,還把外頭正在給人看病,不知情的兒子王衝給喚了回來,說是兒媳婦錯把家裡滅老鼠的耗子藥給吃了,王衝爹發現的晚,也沒給救過來。
外人只知道王衝家裡和睦,再說也都沒料到這公公居然會打兒媳婦的主意,看那王衝媳婦的確口吐白沫的,也就信了。可王衝爹孃心裡發虛,就尋了個理由,將兒媳婦的屍體停在了一間不常用的屋子裡,王衝則按照他爹說的,去城裡買上好的棺木去了。
到了下午,兒媳婦的孃家人也都來了,王衝爹就領着人進了那間房子。說實話,王家的屋子都不小,就是給兒媳婦做靈堂的那間,也十分的寬敞。孃家人心疼自個兒的閨女,就說晚上要守在這裡,還讓王衝爹和王衝娘也都守着。王衝爹孃心虛啊,也不敢說不答應,就讓人在房中支了些臨時休息的木板牀。熬着熬着,就都睡着了。
到了半夜,這王衝媳婦的大哥,迷迷糊糊的聽見牀上沙沙的有聲音,急忙睜開眼,只見這靈牀前的燭火,照耀的非常明亮,妹妹已經掀開被子坐了起來。這大哥原本以爲,妹妹這是活了,正想要喊呢,就見妹妹姿勢僵硬的下了牀,慢慢走到她公公跟前。她臉色發白,在燭光的映照下,泛着一股子說不清楚的顏色兒。大哥只見妹妹彎腰靠近公公,然後朝着他輕輕的吹了一口氣。那王衝爹,腦袋一歪,七竅裡竟流出血來。大哥又驚又怕,趕緊趴着,連身都不敢起。
所幸的是,這妹妹也就只吹了王衝爹,也就是她公公一個人。妹妹返回時,經過他跟前,他隱約能夠聽見妹妹喉嚨裡發出一陣奇怪的吭吭聲,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嗓子眼兒一樣。可他害怕,不敢擡頭,只趴着眯眼偷看,卻見妹妹已經像開始一樣,僵硬的躺着了。
看看天色,纔剛過了子時,大哥擔心後半夜妹妹又從牀上爬起來,就悄悄的用腳踩了踩其他人,用手捂着他們的嘴巴,一個個給帶了出來。妹妹的公公已經死了,妹夫進城買棺木還沒有回來,當哥哥的又覺得妹妹剛剛的情形有些古怪,就找了妹妹的婆婆,也就是王衝他娘過來詢問。
王衝娘,再強悍,也是個心裡發虛的婦人,聽見兒媳婦大哥那一番描述,再看看王衝爹的死像,哪裡還繃得住,嘴巴一鬆,把真相全給說了出來。還說這是兒媳婦死不瞑目,回來尋仇了。
至於兒媳婦的嗓子,王衝娘也沒隱瞞,說王衝爹擔心這兒媳婦死了,到陰曹地府胡亂說話,就用藥給堵了嗓子,說讓兒媳婦變成鬼,也有口難言。”
“難不成,那兒媳婦的孃家人就這麼放過了王衝一家?”
“哪能呢?這孃家大哥,當即就要揮拳打死妹妹的婆婆。可表兄弟裡有兩個是秀才,說這事兒還要等官府裡的人來判。孃家人雖氣,卻也只能將這婆婆五花大綁,就等天亮之後,給送到衙門。誰知,這人才綁起來,就聽見屋裡的靈牀有響聲,這妹妹動作僵硬的竟然從屋子裡走出來了,而且肩頭上還臥着一直眼睛發綠的貓。
就算是孃家哥哥,也沒見過這種情形啊,也不知道誰先喊的,反正七手八腳的拉開門栓就跑了出來。這孃家大哥,臨跑也沒忘記妹妹的那兩個孩子,也將孩子抱了出來,至於王衝娘,原本就恨,這個節骨眼的,自然也就沒人管她。
再後來,莊子裡的人也都給驚醒,大家夥兒不明真相,也都跟着跑,一直跑到了東郊的道觀。那道觀,是早些年建的,裡頭就只有一老一小兩個道士,平時也會出來做做道場什麼的。估摸着,那個時候,大家夥兒心裡也就指望着這兩個道士能給消災去厄。
道觀的門是給敲開了,可那小道士愣是把着門,不讓大家夥兒進去。轉眼間,那王衝媳婦,也就是水靈已經到了,離最近的那個村民也就一尺多,大家又驚又怕,就四處躲啊。小道士指了指道觀旁邊的一棵白楊樹,於是那個村民就以白楊樹爲遮掩,跟水靈轉圈圈。水靈向右他就向左,水靈向左她就向右,轉了幾圈之後,水靈好像發怒了,但也都疲倦了,面朝着那顆白楊樹,一動不動。
就在這個時候,那老道士拿着一柄桃木劍就飛了出來了,二話沒說,直接將水靈的頭給砍下,然後一腳給踢飛了。水靈呢,也就是王衝媳婦,雙手往前一伸,抱着樹幹就僵硬了。
這個時候,大家才注意到,那隻原本臥在王衝媳婦肩膀上的貓,不知道什麼時候竄到了樹上,正用兩隻眼睛,綠幽幽的盯着大家。可那會兒心亂,誰也沒往貓身上去想,我也是後來回來,腦海裡老是浮現那兩隻貓眼,才覺得陰森森的,總要出事兒。
天亮之後,這王衝買棺木也回來了。水靈的孃家哥哥們也去衙門報了官,可王衝爹已經死了,王衝娘被綁在院子裡,雖然沒死,也就剩下一口氣。縣官老爺來驗屍,那仵作先生看見水靈的屍體差點就炸了,嚷嚷着要回去。可王衝不肯啊,自己媳婦死的不明不白,一夜之間還多了這麼些風言風語的,他心裡不自在,愣是跪在地上求那仵作先生給檢驗的。
仵作先生沒法拒絕,只能給驗了。當然,咱們都沒進去,就王衝在跟前兒。說是水靈身上,全都是抓傷跟那種擠壓的傷痕,一看就沒少被折磨,從而也驗證了王衝孃的猜測,這水靈啊,是被王衝爹強迫着給欺負的。在水靈那斷開的脖頸裡,也發現了藥物殘留,就是那種能致人聾啞的藥,是死後纔給灌進去的。水靈的手,像鉤子一樣並排卷着,指甲都刺進皮肉裡去了,仵作先生找了好幾個壯勞力纔給撥開。據說,在水靈的指甲縫隙還發現了王衝爹衣裳的碎片。哎!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那後來呢?”
“依照衙門的規矩,將王衝娘給帶了回去,可她頂多也就算是個逼死兒媳婦,判的不重。只是這王衝娘,原本就被驚嚇的一條命去了大半,沒等府衙裡宣判完呢,就嚥了氣。只兩日時間,爹、娘、媳婦都死了,王衝心裡再難過,也要處理後事,大家夥兒也都同情他,畢竟王衝這孩子還是好的,也張羅着讓道觀裡的那一老一小過來給做個法事,去去這莊子裡的晦氣。臨下葬時,王衝想要把媳婦的頭給找回來,可那老道不讓,說是頭給按上了,王衝媳婦怕是要成邪物。王衝心疼,可也沒轍,只能讓人紮了個紙糊的腦袋,勉強給下了葬。
下葬那天,咱們雖然沒有看見那隻貓,可隱隱約約的聽見了貓叫春的聲音。心裡害怕,草草掩埋了就趕緊回來。王衝惦記着孩子,也不想回家,怕睹物思人,心裡難受,就去了水靈的孃家,孃家人知道這事兒怨不得王衝,雖心裡也埋怨他,可終究還是接納了。
雖然這事情是給解決了,可我心裡總不踏實,總覺得還要出事。你們瞧瞧我這衣裳,幾乎就沒脫,我就擔心,這水靈怨氣沒消,還有那隻貓——”族長說着,看了眼桌案上的貓頭,將剩餘的那半句話給吞了下去。
胭脂看了看外頭的天色,東方已隱隱顯出白色來。她用手戳了戳那貓頭,說了句:“那道觀裡的道士,說的也沒錯,一旦這頭給按上了,水靈勢必成妖邪,可若是不按上,她也會變成妖邪。這貓,就是她的另外一條命。”
“那可如何是好?”族長來回的搓着手:“如今王衝的爹孃都死了,王衝也搬到了水靈孃家去住,難不成,要讓咱們莊子裡的無辜人來承受水靈的這些怨氣?咱們冤不冤啊!”
“要解決這些事情也簡單!”胭脂說着將貓頭拎了起來,“天亮之後,你們就去把水靈的頭給尋回來,連同她的屍身與這貓頭一塊焚化,之後再用石灰粉鋪滿整個墓穴,以墨線環繞棺木重新進行安葬。另外,找個師傅,扎兩個稻草人,分別寫上王衝爹孃的生辰八字。記得,這稻草人必須是跪着的,然後待封穴之後,燒掉,也算是化解了水靈的怨氣。另外,要找一隻黑狗,用這黑狗血噴灑四周,尤其是墳墓附近。要知道,這貓是有九條命的,但黑狗驅邪,加上這水靈的屍身沒有了,這貓就算想要生事,也無能爲力。”
“如此,就能消停了?”族長擔憂的問。
胭脂點點頭,將貓頭遞給族長:“按照我說的做,可保你們莊子百年平安,至於百年之後,一切都要看定數,如果民風純善,自能化解厄運。”
“我知道,我知道,胭脂姑娘這話的意思,粗略的理解起來,就是好人有好報。讓咱們莊子裡的人,都做善良的好人。”
胭脂看了族長一眼,雖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