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雖有不安,但謝玄掩飾的極好。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情緒,朝着刑如意和狐狸走了過去。雖話是對刑如意說的,但目光卻一直停留在狐狸的臉上。那樣幽邃的眼神,彷彿能夠直達心底,縱使像他這般善於掩飾的人,都覺得沒有辦法隱藏。謝玄發現,自己很不喜歡這個男人,不喜歡這個彷彿只一眼就將自己看穿的男人!
“這位公子是?”
“我家相公,殷臣司,大人可以喚他臣司或者殷公子!”刑如意說着,像是宣誓主權一般,抱住了狐狸的胳膊。狐狸覺得很受用,低頭,寵溺的看了她一眼。之後,才略微擡了擡下巴,對着謝玄,冷淡的說了句:“謝大人!”
“原來是刑姑娘的夫君!看我,既是殷公子的夫人,那麼謝玄是不是也應該改口,稱刑姑娘爲殷夫人?”
“不必!我家如意行事不必掛着我的姓氏。”狐狸說着,又低頭,看了刑如意一眼,道:“比起殷夫人這個名號,我更喜歡旁人叫我如意相公。”
“殷公子真會開玩笑!”謝玄有些尷尬。盛唐雖民風開放,女子也能與男子一樣,科舉進考,行走經商,但縱使小門小戶,也都掛着夫君的姓氏。這殷公子,言語之間,雖不像是開玩笑,可聽起來,卻讓人覺得怪怪的。
眼瞧着氣氛尷尬起來,刑如意忙說道:“我覺得殷夫人甚好,只是我與相公尚未行大婚之禮,所以謝大人喚我刑姑娘,似乎更爲妥帖一些。當然,您若是覺得殷夫人三個字更爲順口,叫着也無妨。我家相公,甚爲開明,對於稱呼這種事情,都不在意的。哦,對了,安撫靈魂的事情已經辦妥,謝大人可吩咐府中差役,將她送往義莊。”
刑如意想了一想,又說道:“韓公子的傷勢,基本已經穩定,再往後的治療,依照如意的建議,還是請些有名望的大夫好。畢竟,韓公子的身份不一般,倘若韓家人追責下來,如意的身份,既擺不上臺面,也說服不了韓家。”
“如此嚴重的傷勢,刑姑娘都能讓其起死回生,想來姑娘的醫術,已非常人可比。縱是宮中的御醫,恐怕也不及姑娘。”謝玄拱了拱手:“方纔姑娘說的最後一句,也對。姑娘醫術再好,也僅限於我們知曉,姑娘不是圖虛名的人,想來不會願意被韓家那種庸俗之輩叨擾。姑娘放心,這後面的事情,謝玄自是知道如何處理。”
“如此,我們便不留了。”刑如意點頭告退,謝玄也沒有猶豫,直接吩咐常泰將如意與狐狸送回家中。
待出了京師府衙的大門,刑如意才纏着狐狸問:“爲何我剛剛看見的是一隻兔子,難不成,那小妾是修煉成精的兔妖?”
“什麼兔妖?”常泰原本跟在兩人的身後,聽見刑如意的話,也不由張嘴問了一句:“是不是韓公子身旁的那名小妾有什麼不對?”
“剛剛狐狸讓我去看,我仔細瞧了瞧,發現那名小妾身上,隱隱約約有一隻兔子的模樣,所以就問他,那小妾是不是兔妖變化的。可既是妖怪,爲何死了之後,還能保持人的模樣?”刑如意用食指敲打着下巴:“莫非這妖怪顯出原型,也是需要時間的?”
“道行有深有淺,顯形的時間自然也是有長有短。只不過,這些都與那隻兔妖無關,那具身體,原本就是她借來的,與鬼魂附身的道理差不多。只不過,鬼魂附身,人可能還是個活人,但妖怪借體,那人必定是個死人。”
“看來這兔妖也並非你之前所說的那麼無辜,只要眼下就有一條性命,是落在她手上的。”刑如意憤憤的說着,越發覺得做一個人類不好。是鬼,是妖,隨隨便便來一個,就能欺負你。
“她是不是無辜,等找到她的元神,咱們一問便知。”狐狸說着,停住腳步,往後看了一眼:“其實,不止是這隻兔妖,剛剛我還說錯了一件事。”
“什麼事?”刑如意與常泰同問。
“我之前說,這小妾的死,可能是受到那位韓公子的連累。如今看來,倒是這韓公子受了兔妖的連累。”
“這話怎麼說?”
“如意,你可聽說過渡劫?”
“渡劫?貌似聽過,據說妖精修煉以及凡人修仙,都要渡劫,但究竟如何渡劫,我卻不清楚。”
“所謂渡劫,其實就是渡天劫,從字面來理解,就是渡過災難與困難。當一個人做了違背天理的事後,上天就會給予他懲罰或災難。就像是如意你瞭解的那樣,凡人修仙與妖精修行,都算是逆天而行,所以上天會不斷的降下天劫,一是懲罰,二是考驗,像青丘狐仙一族,一生中至少要經過九道大的天劫,而每修行一百年,也會遇到一個小的劫難。劫難雖小,卻不得不防,因爲民間有句話,叫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腳。再小的劫難,倘若渡不過去,就會死掉。”
“所以,狐狸你的意思是,那個兔妖在渡劫?”
“準確說,應該是懲罰。人妖相戀,原本就違逆天道,況且她還借了人類的身體,上天若不給予懲罰,如何安撫蒼生萬物。況且,那人被借了身體,靈魂自然要去冥府,去了冥府,又豈能不上告。冥君雖不講情面,卻也算鐵面無私,這樣的事情,自然也會上大天庭。區區幾道閃電,已算是仁慈了。”
“原來真是天譴!我就納悶,好好的閃電,落在半空也就是了,怎麼還調皮的往人家屋子裡鑽。鑽也就鑽了,還直擊人家的心臟。它以爲它是丘比特之箭呢?”
“丘比特之箭是什麼?”常泰不懂道家的事情,對於天劫、渡劫什麼之前也都沒有聽過。原本聽狐狸說話,已經有些迷迷糊糊,這會兒聽見刑如意提丘比特之箭,作爲一個有上進心的男青年,他當然要出口問一問。
刑如意嗯嗯着,原本想告訴常泰,這丘比特是一個西方的小天使,但又怕常泰會繼續追問西方是哪裡?是不是佛祖的西方極樂?小天使又什麼?倘若你要告訴他,小天使,就是長着翅膀的小男孩兒,估計他又要進入新一輪的崩潰和適應。所以,爲了避免這種現象的發生,刑如意簡單直白的告訴常泰,“這丘比特之箭,是一個姓丘的人鍛造的羽箭,據說能夠降妖誅魔,但具體什麼樣,我也沒見過。所以剩下的問題,常大哥你就不要問我了。”
常泰乖寶寶似的輕“哦”了一聲。
刑如意低頭,心虛的看了看自己的腳尖。
一旁,狐狸無奈的搖搖頭,對於刑如意信口開河,胡亂捏造故事的本事,他也算是習以爲常了。
幾個街道過後,遠遠的就看見了如意胭脂鋪的燈籠。胭脂鋪中除了刑如意、狐狸以及小殷元之外,還有一個廚娘,一個幫忙的小夥計。按照胭脂鋪的用人規矩,這廚娘與小夥計,自然也都不是尋常人。
廚娘,是狐狸從山裡帶回來的,據說是一隻修行剛過三百年的鹿署。爲人好酒,比較貪吃,而通常嘴刁的人,廚藝也都不錯,因爲瞧不上旁人做的。
小夥計,是隻狸貓,因爲天分的關係,修行了幾百年,才勉強化爲人形。原本是被殷元捉來當晚餐的,可惜廚娘的廚藝太好,從來都不肯好好吃飯的他,那個晚上竟然吃撐了。於是,就留了狸貓一條性命。
這狸貓雖生於山野,屬於強悍的肉食動物,但她家裡的這一隻偏笨,捕獵不大擅長,所以幾百年中,多以採集果實爲生,餓急的時候,也會吃草根樹葉。幾百年下來,倒是認得不少草藥,對於其藥性也十分了解。正好,胭脂鋪裡缺個跑腿兒的,狸貓善於奔跑,會偷襲,還能攀援上樹,最爲適合。所以,在跟殷元商量過後,就留在鋪子裡當了小夥計。
也虧得這隻狸貓,刑如意纔能有空閒出來“兼職”,時不時的還能去四孃的酒肆裡轉轉,聊個天,八個卦什麼的。
這會兒,東方纔剛剛見白,勤快的小夥計,已經站在了鋪子外頭,上竄下跳的擦拭着門口的物件兒。聽見腳步聲,忙規規矩矩的站好,連帶笑意的衝着刑如意說了句:“掌櫃的早!殷公子早!常大人早!”
“小李早!看樣子,如意她平時沒有少苛責你。這才幾更天,便要你起牀清掃?”常泰說着,也笑着給小夥計打兩個招呼。
小夥計是隻狸貓,按照刑如意一貫的起名方式,名字便給起做李茂,木子李,茂盛的茂,原因是狸貓生於山林,長於山林,這樣的名字,最是貼切。名字雖然給起了,可叫着了幾次之後,刑如意又覺得拗口,便參照後世的叫法,叫他小李。常泰經常過來,也就隨着刑如意這麼叫開了。至於後院的那位廚娘,就更簡單了,因她外表是四十歲婦人的模樣,就被刑如意喚做鹿大娘。
小夥計聽了常泰的話,只是嘿嘿一笑,看着刑如意說:“常大人誤會了,掌櫃的對咱們甚好。只是小人覺少,睡不着,這纔起來打掃。因爲打掃的勤了些,還被掌櫃的埋怨,說着門上的漆都給擦薄了,還說小的起牀幹活,影響她睡懶覺。”
“就你話多!”刑如意飛起一腳,小夥計嘿嘿笑着,也沒見怎麼動,竟然就閃開了。
常泰在一旁看着,也笑了起來。看的出來,胭脂鋪的這些人,關係都是極好的。
刑如意見一腳落空,還想再補上一腳,小夥計卻搶先開了口:“掌櫃的先彆着急踢,咱們家來了客人!”
“哦?”刑如意眯着眼,透過微敞的門縫往院子裡瞧。
狐狸在一旁不疾不徐,慢悠悠的補了一句:“的確是來了客人,而且還是你我剛剛見過的一位故人!”
“謝玄?”
“謝大人的腳程沒有這麼快!”
“那是——”刑如意懂了,她看着狐狸,快速的吐出兩個字來:“兔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