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親說的沒錯,小乞丐的確是給那行兇者當了替罪羊。”
殷元裹得像是一個喜慶的肉糰子,被人從外面給抱了進來。前頭說完話,後頭緊跟着就將手探進了袖子裡,在裡頭掏啊掏的,最後掏了半天,掏出幾枚散碎的銀子遞給那抱他進來的人。
“喏,這些散碎銀子都是我平日裡攢的,雖不多,卻也算是給你的辛苦費。”
“不用!不用!小公子救了我娘,我是心甘情願送小公子回家的。”
那人連連擺着手,往後退了兩步:“小公子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我這就回去了,我娘患有眼疾,行動不便,身邊離不開人。”
“你先等一下,你既抱我回來,我總不能讓你空着手回去。喏,你眼前這個美若仙子的夫人便是我的孃親,我這孃親本事頗大,最擅長的便是幫人醫病。你孃的眼疾,旁人沒辦法,卻不代表我的孃親沒辦法。”
殷元說着,牽起那人的手,走到刑如意跟前,往地上一指:“給我孃親行個禮吧,雖說這禮數是大了些,但爲了你娘,也該你行,至於我孃親,自然也當得起。”
眼瞧着那人雙膝一彎,就要下跪,倒是把刑如意給嚇了一跳。她趕緊起身,將人給扶住了:“殷元,你做什麼?他又是誰?”
“他叫阿牛,與自己患有眼疾的老母親住在娘娘廟附近。”
“娘娘廟?”
“就是小乞丐口中當着菩薩的面剝了菩薩衣裳的那座娘娘廟,哦,也是那朱氏埋屍附近的娘娘廟。”
刑如意本想再多問幾句,指尖卻感覺到一股微涼,隨即擡頭看了阿牛一眼。只見阿牛額間浮着一層黑霧,這是被陰氣附體的徵兆。低頭,再看他的指尖,發現那層黑色的東西並非是常年勞作留下的痕跡,而是被陰氣腐蝕的痕跡。
阿牛不明所以,見刑如意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猶豫了一下,慢慢的將自己的手撤了回去,並且小心翼翼的掩在自己的袖口下:“是嚇着夫人了吧?我這手,也是舊疾,尋了許多的大夫都看不好。”
“不!你那不是舊疾。”刑如意快速的說着,見阿牛眼中浮起疑色,隨即又道:“也算是一種疾病,不過卻是能治的。”
“治與不治也都無所謂了,反正我這雙手,也是拿不得筆,寫不得字了。”阿牛臉上露出一抹苦笑,跟着擡頭望向刑如意,鄭重的行了個禮:“夫人不肯讓阿牛跪拜,但阿牛還是想請夫人幫我那可憐的老母親診一診病。我那老母親是個難得的善心人,她不該受到這種病痛的折磨。”
“既是殷元帶你回來的,你老母親的病,我一定會去看,但是眼下,我更關心你的手疾,是天生如此,還是後天才逐漸變化的。”
“算是後天得的病症。”阿牛說着,將自己的手又藏了藏。
“我既是殷元的孃親,更是一名女醫者。從你剛剛的話中,我聽的出來,你也是曾讀過書,習過字的,那麼就應該知道諱疾忌醫這個詞。來,將你的手伸出來,讓我仔細的看一看。”
刑如意這最後一句話說的極輕,又帶着幾分哄騙的意思,落到阿牛的耳朵裡,竟讓他不由的紅了臉。
阿牛彆彆扭扭的將自己的雙手伸到了刑如意的跟前。刑如意仔細的看了一看,發現阿牛的右手比左手受損的要厲害,且那黑氣已經纏繞到了他的手腕處。
“李茂,你用力的捏一捏他的手腕。”刑如意後退一步,她知道,依照李茂的修爲,也一定看出了阿牛的不同。雙目交換了一下信息,李茂上前,手指準確無誤的卡在了阿牛被黑氣覆蓋着的地方。”
“這是我店中的夥計,會一些功夫,力氣也要比常人的大些。你若是感覺到疼痛,就儘管喊出聲來。”
阿牛點點頭,專注的看着李茂的眼睛。李茂先是試探着用了三分力,見阿牛並無反應,隨即又加了兩分。
“掌櫃的,我已經用了五分的力。”
李茂是妖,這五分的力幾乎已經是一個尋常凡人承受的極限,但阿牛他卻沒有任何的反應,甚至還疑惑的看了李茂一眼,說:“既是五分的力不夠,那就用上十分吧。不用擔心,我這手是沒有什麼知覺的,莫說只是力氣打了些,縱是一塊石頭落到上面,我也沒有太多感覺的。”
阿牛的話讓刑如意心中一沉,對於這陰氣的危害,她十分了解,甚至要比這盛唐中的任何一個凡人都要了解。只是,她沒有想到,阿牛的手已經被陰氣侵蝕的如此厲害,甚至連最起碼的知覺都消失了。
“看來你這手疾比我想象當中的還要厲害一些。”刑如意示意李茂讓開,自己走到阿牛跟前,掏出一塊雪白的錦帕,擱置在他手掌的下方,“若是疼了,就喊出聲。”
“沒事兒,夫人儘管一試,阿牛這雙手早就是廢手了。”
阿牛雖這樣說着,但心中仍是有些希翼的。他這雙手,曾捧過書,握過筆,研過磨,寫過字,可如今卻變得像是廢物一般。刑如意的話,無異在他猶如死海一般的心中投下了一顆石子,蕩起一圈圈的漣漪,但他更明白,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句話的道理。所以,儘管他仍有期待,卻也不停的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要期待,不要奢想,更不要指望眼前這個小小的女子,就能讓自己這雙廢手起死回生。
刑如意沉了眼,運用自己的鬼術,將侵蝕進阿牛手腕中的陰氣一點點的逼出。阿牛起初還是毫無反應,但隨着那一縷縷的黑氣自手腕中而出,他先是吃驚,跟着表情也起了變化,最後竟忍耐不住的喊出一聲疼來。刑如意見狀,這才收了鬼力,瞥了一眼那方墊在阿牛手腕下方的錦帕。這錦帕是用上好的冬蠶絲做的,能夠吸收天地間的污濁之氣,可眼下,這方原本雪一樣白的錦帕,已經變成了黑色。
“夫人,這……”
阿牛捧着自己的手腕,不解的看向刑如意。
“這是……”刑如意想了一想,還是換了一個阿牛比較能夠接受的說辭:“這是藏在你手腕中的淤毒,我剛剛只是清理出來了一些,現在你感受一下試試,看手腕是否已經有了些許的知覺。”
阿牛試着轉動自己的手腕,雖仍覺得有些不得勁,但那酥酥麻麻的感覺卻是真實存在的。他面露精細,眼帶喜悅的看着刑如意,“夫人,夫人我這手……我這手竟有些感覺了。夫人真是女神醫,請受阿牛一拜。”
阿牛說着,便要再次跪拜。
刑如意見狀,又忙的將他攔住:“我並非什麼女神醫,頂多只能算是一個女醫者罷了。能治你這手,也是僥倖,況且眼下也不過是讓你略微有些知覺罷了,還算不得治好。”
“如此已經比之前好太多。不瞞夫人,我這手,之前也曾請人看過,但看來看去卻沒有什麼改善,反而越發的嚴重起來。起初,我這手只是握不住筆,再後來,莫說是筆,就連一張紙拿起來有些費勁。當時,阿牛隻覺得痛苦,覺得雙手無力,還不如死了算了。可後來才知道,那時並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我這雙手漸漸的連無力的感覺都沒有了,就像是廟宇中的那些泥塑的菩薩,木製的佛像一般,成了擺設。”
“放心,你既遇到我,也是緣分,你這雙手,我雖說不能將它醫治的如同你之前的雙手一般,但日常生活還是沒有問題的。”刑如意說着,命李茂去房中取了幾枚銀針過來。這銀針,還是在洛陽城時,狐狸用青丘秘法所制,她一直找不到適合的機會來用,沒想到第一次使用,竟是在這雲家集,而診治的對象,竟是眼前這個只見過一次的阿牛。
“阿牛,你這雙手,我可以診治,但是有個問題,我也需要問一問你。”
“夫人不必客氣,您是阿牛的恩人,無論您問什麼,阿牛都會如實作答,絕不會有任何的欺瞞。”
“好!待會兒我一邊幫你施針,一邊要隨口的問你一些問題。你也別多想,我之所以問你這些問題,原因也無外乎只有兩個。一個是關於你這手疾的,作爲醫者,我總要知道你患病的原因,才能盡力的幫你祛除疾病。另外一方面,則是幫你分分心。我這銀針與尋常的針不同,刺入皮膚之後會有些疼,我怕你會受不住,影響了治療的效果。”
“夫人不必解釋,您說的阿牛都懂。您放心,這一次不管多疼,阿牛都會盡力忍着。若是再像剛剛那般喊叫,倒是真對不住夫人這般好的醫術了。”
“都是尋常人,若是疼了儘管叫出來,沒有必要忍着。”刑如意說着,捏起一枚銀針,快速的刺入阿牛的手腕處:“你可還記得,你這雙手是打從什麼時候起患病的?”
“丁丁死的那日!”阿牛說着,低下了頭,儘管銀針所刺的地方有些疼,可心中的落寞更深,深得讓他幾乎已經忽略了銀針帶來的那些疼痛。
“丁丁是誰?”
“丁丁是我……是我小時候就認識的一位朋友。”
“那丁丁是如何死的?意外還是疾病?”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牛痛苦的搖着頭:“我只知道,我親眼看着胡家的人將她從丁家那間矮房中擡了出去,知道她進了胡家,做了胡家大老爺的夫人,過上了雲家集許多姑娘羨慕的那種好日子。我也曾偷偷的去看過她,就在街上,我躲在牆角,遠遠的看着她乘着胡家那頂精緻的小轎子帶着丫鬟在街上採買東西。我不想去打擾她,所以就又偷偷的走掉了,但是我沒有想到,那一次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丁丁。”
“胡家?”刑如意看了殷元一眼。
“丁丁就是胡家的那個屍傀!”殷元打了個哈欠:“否則孃親以爲我幹嘛要將這個阿牛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