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漸漸地亮起來,好像什麼人在淡青色的天邊抹上了一層淡淡的粉色,然在那層粉色之下隱藏着無數道金光。
殷元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王三娘,抱着孩子從臥房中走了出去。
常泰活動着不知道爲什麼突然就感覺有些麻木的臂膀,擡頭時,與已經長成少年的殷元四目相視。殷元衝着他笑了笑。常泰倏地一愣,怔在了原地。
從少年絕塵的眉眼裡他依稀還能瞧出幼年殷元的痕跡,可一夜之間,一個稚齡幼子就長成了翩翩少年,怎麼說都是難以相信的。他揉了揉眼睛,見少年抱着孩子站在一縷晨曦中,喉嚨間微微一梗,問了句:“你是……”
“常叔叔難道不想知道這臥房之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殷元說着,側身站到了一旁,讓常泰可以清楚的看到屋內的情形。
“娘,我娘呢?我娘不見了!”
王三也醒了過來,他腳步踉蹌的在原地轉了一會兒,將還託在身上軀體早已經冰冷的妻子放了下來,然後一個快步衝進了屋內。殷元蹙眉,用手捂住了懷中嬰兒的小耳朵,接着毫不意外的聽見王三那一聲淒厲的哀鳴。
人啊,都是這樣,坑害別人的時候往往覺得很爽,可若是這災難輪到了自己頭上,就變得一個比一個可憐。
常泰又看了一眼殷元,也顧不得問什麼,就跟着衝進了屋內。只一眼,就看見了躺在地上,胸前同樣破開着一個血窟窿的王三娘,而房中濃郁的血腥氣告訴他,王三娘遇害就在不久之前。他警惕的掃了掃左右,卻沒有發現李嬸兒的蹤跡,於是捂着口鼻退了出來。
“李嬸兒呢?”
“被冥府的人給捉回去了。她私自駐留凡間,還傷了生人性命,這被捉回去少不得也要受些苦楚。至少也得在十八層地獄裡頭待上一段時間吧。”
冥府,傳說中的地獄,人死之後都要去的一個地方。常泰聽狐狸說過,聽如意說過,甚至也聽李茂與鹿大娘提過,但現在,他又從眼前這個少年口中聽到了這兩個字眼,且這少年說起起來,就如同說民間的某個鋪子一樣隨意,讓他的眼眸禁不住暗了暗。
“你究竟是何人?”
殷元調皮的眨了眨眼睛,說道:“只不過身量略微長了那麼一些,常叔叔就認不得殷元了?”
“你是殷元?”
“如此彆扭難聽的名字,難不成還有冒充的?”殷元皺皺鼻子,將懷中的孩子遞給常泰:“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別急,等我慢慢告訴你。”
“王三娘是李嬸兒殺的?”
“難不成常叔叔以爲是我動的手?”殷元擡了擡眼:“沒錯,王三娘是李嬸兒殺的,當時我就在跟前兒站着。別用那樣的眼神看着我,我一不是王家的親屬,二不是府衙裡的公差,我沒有義務去管這檔子閒事兒。再說了,人家李嬸兒也不是隨便撿個人就殺的,人家是復仇。所謂借錢還錢,欠命還命,這原本就是理所應當的,要不是我死命攔着,李嬸兒發起狂來,沒準會屠了這整個村子。說起來,我還是他們的恩人。”
得知眼前這位少年就是殷元,常泰心中的戒備也稍稍鬆懈了一些,他看着殷元的眼睛,問了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李嬸兒她不是病死的,而是被這滿村子的人合謀給殺害的。至於詳情如何,我也不便透露,官差和仵作應該能在掩埋李嬸兒的那個土坑裡發現一些東西。”
說話間,村長低着頭從臥房中走了出來,只見他臉色蒼白,嘴脣泛着一抹青色,且喃喃自語着:“討債啊,這是在討債啊!死了,都死了!逃不了,我們誰都逃不了!”
“村長!”常泰喚了一聲村長,出其不意的問了句:“李嬸兒她不是病死的對嗎?”
“病死的?不!她不是病死的。她是有病,但卻始終都死不了。我知道她在等什麼,我們全村的人都知道她撐着不死是爲了什麼。可做錯的事情已經都做錯了,我們沒有辦法,只能一步步的繼續錯下去。”
村長語無倫次的說着,腳下一崴,從臥房門前的臺階上直接滾了下去。
“村長——”
常泰叫着,也飛身下去,擋在了村長繼續滾動的身體前。
殷元眼中劃過一抹亮色,嘴角俏皮的向上挑着,跟着也走到了跟前,俯身,在他耳旁輕輕的說了一句:“李嬸兒說,她的夫君和孩子都死的悽慘,所以她從地獄裡頭爬了回來。她說了,她要你們全村人的性命,要親手將你們的心腸都掏出來看一看,你們的心腸究竟是黑的還是紅的。”
村長害怕的捂住了耳朵,腦袋搖得像是一個撥浪鼓,嘴裡不停的說着:“不是我!不是我!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是沒有辦法。我是一村之長,那個時候,我只能做出那樣的選擇。她不該埋怨我的,要怨就該怨當時那個世道,怨她家那個羊倌兒爲何過的比別人好。銀子!那麼多的銀子,足可以救下咱們全村人的性命,羊倌兒卻要偷偷帶出村子去。他的心既不向着咱們全村的人,也就怪不得村民們想要他的銀子了。”
“你們只是想要他的銀子嗎?”殷元再一次逼近了村長:“你們要的難道不是他的命嗎?”
“意外!那只是個意外!”
村長擡眼看着殷元,但他的語氣卻是驚慌的,甚至在殷元的目光中聲音一點一點的低了下來。
“只是個意外嗎?”殷元起身,看着天邊的那一抹淡紅被晨曦所帶來的金色所覆蓋:“你們可知道羊倌兒身上的那些銀子是李嬸兒變賣了家中所有的產業所得?你們知道,因爲那些趁火打劫,將物件兒以及田產壓得很低的那些人也是你們。例如村長你送給王三孃的那個小的梳妝櫃,就是嵌着銅鏡的那個,也是你刻意壓低了價格從李嬸兒手中買來的。
那梳妝櫃是羊倌兒與李嬸兒成親時,置辦的物件兒,且還是大老遠從雲寨那邊購買的。因路途遙遠,羊倌兒又捨不得那些僱傭人力所需的花費,所以這梳妝檯是他趕着羊車給拉回來的,半路差點翻車,雖人和羊都沒有事情,但那梳妝檯卻被磕破了一個角。
你雖是村長,但貪小便宜的性格卻與那些村民們沒有兩樣。你明知道李嬸兒變賣這些東西,是爲了買回自己的女兒,可你還是狠心的壓低了價格,用極少的銀子買回了那個櫃子。你是這樣,那些村民們也是這樣,可臨了,你們卻還在嫉妒羊倌手中爲何有那些銀兩,還在埋怨羊倌兒爲什麼不把那些銀子拿出來購買糧食來接濟你們?你們無恥嗎?”
村長低着頭,沒有說話,因爲他心裡清楚,殷元所說的都是事實。
“好吧,讓咱們暫且退一步。如果羊倌兒的被害是因爲你們被那些白花花的銀子矇蔽了眼睛,做了喪良心的事情。那麼孩子呢?你們爲何又要害死李嬸兒的孩子。你們可知道,當李嬸兒發現羊倌兒的屍身之後,她因爲自己的孩子已經選擇了沉默,可你們還是不肯收手。”
“不!不是我們,是廣茂,是廣茂看見了李嬸兒去了王三家的後院,因爲擔心當年的事情敗露,所以才通知了我們。也是廣茂偷偷潛入李嬸兒家中將那個孩子給帶了出來。”村長連連的擺着手:“這孩子的死,真的是意外,我發誓,真的是意外啊,就是廣茂他自己,也都沒有想過要那個孩子的命。我們只是想用那個孩子來威脅李嬸兒,讓她保持沉默,讓她咬咬牙,全然當做沒有發現這件事情。只要她不說出去,她和孩子我們都願意照顧,我們達成了共識,我們真的達成了共識,願意負擔和她孩子將來所需的一切。
可是,我們沒有料到,那孩子剛被接到王三家就醒了過來。他看着我們,眼睛裡露出了恐懼,然後張開嘴就要大叫。我們都知道,那個時候,李嬸兒她就在一牆之隔的後面,若是讓他聽見了這個孩子的叫喊聲,只怕事情會變得更復雜,更糟糕。情急之下,是王三娘捂住了那孩子的嘴巴,讓廣茂緊緊壓住他的腿腳,不讓他亂動彈,也不讓他喊叫。”
“於是,你們將那個孩子給捂死了?”
“不!沒有!我們沒有將那個孩子給捂死。”村長又接連擺了幾下手:“當時我也在,我告訴那個孩子,不要驚慌。因爲村子裡來了狼,爲了他的安全才把他給接到家裡來的。我讓他安靜下來,因爲他要是大聲叫的話,會把狼招來。小孩子,總歸是小孩子,他相信了我,點點頭,自己就把嘴巴給閉上了。他問我,李嬸兒在哪兒?我說正派人去找,一會兒就回來了。”
“既如此,李嬸兒的孩子又是怎麼死的?”
“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在那個孩子安靜後不久,隔壁就傳來了李嬸兒尋找孩子的聲音。我擔心被李嬸兒發現這院子裡的秘密,就先打發了一部分人出去,讓他們裝作聽見李嬸兒的叫喊聲前去查看,跟着又讓人將孩子偷偷轉移到了王三家的地窖。等我好不容易安撫了李嬸兒回到地窖中與衆人商量後續的事情時,才發現那個孩子已經沒有了生息。
隨後,我也進行過調查,有人說是王婆擔心那孩子大喊大叫,給孩子餵了藥,也有人說看見廣茂用什麼東西紮了那個孩子,擔心孩子叫出來,所以扼住了他的喉嚨給掐死了。”
“毒死和掐死,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死亡狀態,你身爲村長,當時就沒有查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