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春暖列笙歌,合巹筵前絕綺羅。
刑如意擱下描眉的筆,自銅鏡中偷偷向後望去,只見鹿大娘正認真的往牀上撒着一些東西。紅棗、花生、桂圓、蓮子,暗合“早生貴子”的吉祥寓意。她低眉攥着衣角,竟纔有了將爲人婦的慌亂感。
與狐狸成親是理所應當的事情,甚至在鹿大娘進來之前,她都沒有想過自己會緊張,畢竟這樁事情她已經盤算了許久。可如今,真的要嫁了,她反而生出一些不真實感來,彷彿眼前的一切都是虛幻的。
呼吸,深呼吸。閉眼,又睜開。她打量着銅鏡中的自己,藉以掩飾內心沒有來由的慌亂,直到鹿大娘站在她的身後,她纔回了神兒,半含着嬌羞的問了句:“狐狸呢?”
“按照這人間的習俗,新人在成婚之前是不可以見面的。掌櫃的與殷爺自是不同,可再不同,也不能湊合着辦理不是?”鹿大娘說着,展眉一笑,指了指外頭:“不瞞掌櫃的,殷爺早些日子就在外頭置辦了另外一處院子。這姑娘出閣與新郎官迎娶的地方,總不能擱到一處吧。眼下,殷爺與常大人以及小公子都在那處院子裡候着,待到吉時,便來迎娶。掌櫃的也不必心慌,安生等着就是。”
鹿大娘說着,將房中的東西拾掇了一下,就轉身出去了。
刑如意看着鹿大娘的背影輕聲的哎了兩聲,可惜鹿大娘沒有聽見,轉眼功夫就沒了人影。喜氣洋洋的臥房中,就只剩下瞭如意一人。她先是瞧瞧房中喜慶的掛飾,跟着又看了看那撒在牀上,頗有些章法的棗、生、桂、子,不由得笑了。
這婚房既沒有設在這裡,鹿大娘在牀上撒的這些東西估摸着是用不着了。可想到方纔鹿大娘臉上的喜色,刑如意也覺得這樣的小事無需再提,全當做吉祥的寓意就是。狐狸來自青丘,她呢,也非十成十的盛唐女子,這成婚的儀式原本就不用太過古板,大家夥兒覺得喜慶,覺得高興便是最好的。
心裡頭這麼想着,人也走到了牀前,見那紅棗圓潤,花生飽滿,禁不住就有些餓的慌,見左右無人,直接從牀鋪上撿了兩顆大的吞到了肚子裡。轉眼的功夫,這棗、生、桂、子便有一少半落到了她的腹中,正糾結着該如何掩飾才能不讓鹿大娘發現時,耳朵裡卻傳來了貔貅大叔的聲音:“吉時已到,小如意也該做準備啦。”
心裡一慌,半粒花生就卡在了喉嚨處,直憋的臉色更加通紅,一邊往頭上搭着喜帕,一邊用手努力的沿着喉嚨往下順氣。花生才落下去,耳朵裡便隱隱約約的聽見了那吹吹打打的喜樂聲。
喜樂,吹吹打打沿街而來,將那些素日只肯窩在家中的婦人們也都給引了出來。只見數十里的紅妝,從街頭排到街尾,井然有序不說,每駕馬車旁還都跟着一名仙子似的人物,一邊走,一邊鋪灑着不知道從那裡尋來的各色花瓣。微風漸起,花瓣隨風而揚,若非馬蹄聲近在耳旁,百姓們當真以爲是神仙下凡。
如此震撼的迎親場面,莫說是雲家集上的這些百姓,就是常泰也沒有見過。
早起,他與阿牛前去狐狸新置的院子裡打點,才一進門,便瞧見那站了滿院的如仙娥一般的姑娘。服飾雖有不同,但都是素色的,加上那出塵的氣質,秀麗的五官,當真讓人誤以爲這些姑娘們都是才從雲頭落下的。
後來才知道,這些姑娘們雖不是才從雲頭落下的,卻也差不多。她們都是狐狸從青丘請來的,與他一樣同屬於九尾狐族。這也是狐狸給予如意的一個驚喜以及青丘給予她的一個身份上的認可。
街面兒上,圍觀的羣衆開始擠抗,尤其是那些未曾出閣的姑娘們,更是伸頭探腦的去觀望,想要看看這迎親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聖。至於那些男子們,則更好奇這即將被迎娶的新娘。這隨着馬車撒花瓣的姑娘都一個個美成了仙子,這新娘子又該美成什麼樣子呢?
如意胭脂鋪裡,刑如意毫無意外的連着打了幾個噴嚏。低頭掃了一圈兒,見鹿大娘不再,便將手伸進喜帕內,使勁兒的揉了揉鼻子。幸好,她裝扮用的胭脂水粉都是自個兒做的,就算再怎麼揉搓,也不用擔心給揉花了。
出門時,未免旁人覬覦自己的容顏,引起騷動,阻撓了迎親的進程,狐狸與殷元都是用的假面。直到迎親隊伍即將達到如意胭脂鋪門前,這對父子才變回了自己原本的容貌。
於是,令人始料不及的一幕出現了。他們先是聽到一陣不絕於耳的、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跟着便是紅橙黃綠青藍紫的躺到成一片,接着便是各種各樣呼喚着的,叫喊着的聲音。
殷元蹙眉,摸了摸自己漂亮的臉蛋,然後將目光落到狐狸的臉上,說了句:“雖說長得好看不是錯,可咱們一起出現,引起這麼大的騷亂,會不會被如意孃親臭罵?”
狐狸低眉,食指微攏,輕觸了一下鼻尖,跟着輕輕的咳了聲。
“難不成爲了顧及這些人,讓我用易容的臉去娶如意嗎?”
“好像是不能!”殷元說着,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尖。
微風捲着一股淡淡的梔子花香從如意胭脂鋪的門前吹了過來。狐狸擡眉,烏黑的眸,含笑的眼,微揚的脣全部落進那個女子的眼中,而女子嬌豔的紅妝,半掀的喜帕,以及喜帕下那雙透着靈動的眼睛也全部被他吸納到了雙眸中。兩人視線相互交織,刑如意嘿嘿一笑,衝着狐狸擺了擺手:“嗨!親愛的夫君大人,爲妻的等不及,就先自個兒出來了。”
說完,忙的將掀着喜帕的手放了下去,然後在心裡狠狠的埋怨着自己。
天吶,她剛剛說了什麼?是不是表現的太過心急了點兒。
狐狸見狀,也揚起了雙眉,笑着說了句:“正好,爲夫也等不及了。”
說罷,輕輕的擡起右手,整個雲家集除了他的迎親隊伍之外,其餘的時間、人物以及景物都被定格了下來。
狐狸策馬,走到如意跟前,伸手將她拉到了馬背上,隔着喜帕與她低語:“原本,是想按着人間的規矩,給你一個盛大的婚禮。可貌似我給忘記了,我的如意從不是尋常的凡間女子,自也不會守這凡間的規矩。既你我都心急,倒不如免了那些繁瑣的迎親儀式,就此隨我回家如何?”
刑如意心裡是拒絕的,但頭卻不由控制的向下點了點,於是這迎親的儀式上就出現了第二個意外。新郎策馬,竟將新娘子先給帶了回去,至於剩下的迎親儀式,只能由殷元與常泰尷尬的進行下去。
待常泰與殷元轉回新宅時,狐狸正牽着如意向兩位看起來不過三十餘歲的年輕夫婦見禮。
“那兩位是誰?”
“青丘現任的狐帝與帝后,看模樣,應該是我狐狸爹爹的阿爹與阿孃,也就是我的祖父祖母。嘖嘖,這世間當真沒有那個女子能如我如意孃親這般幸運的。不僅擁有如我狐狸爹爹這般顏值與才華並重的夫君,還有我這麼個容顏絕世的兒子,就連未來的公公婆婆都是如此的年輕,倒是免了許多人間初爲人婦的煩惱。”
“初爲人婦的煩惱?”
常泰略有些不解的看向殷元。
殷元扯扯嘴角,吐出幾句話來:“婆媳矛盾啊!這凡人女子,無論貧富,但凡成親,均要侍奉公婆。遇到挑剔些的人家,還要早晚請安,稍有不慎,便要被扣上一個不敬長輩,不賢、不孝的名頭。可你再瞧瞧我如意孃親選的這對兒公婆,莫說是不用侍奉了,只怕公公婆婆還得寵着,讓着。”
“因爲九尾狐族可活千年,而凡人不過須臾數年。既是青丘的狐帝與帝后,所見所知自然非同一邊,就算不喜如意,也斷然不會與她爲難,是嗎?”
常泰沉了眼,倒不知是該祝福還是該生別的什麼情緒,可擡眼時,瞧見如意掛在臉上的那抹幸福,他又覺得此時此刻,唯有祝福而已。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這第三便是夫妻對拜。
這邊,刑如意才與狐狸見過禮,正等着旁邊的貔貅大叔喊那一句禮成,卻猛然間聽到了莫須有的聲音。她身子微怔,正想詢問狐狸,又聽見自己剛剛纔認下的公婆問了句:“莫道友前來,可是來觀禮的?”
“小道自是來觀禮的。”莫須有雙手合十,將一隻禮盒奉到常泰的手上。“多年不見,兩位上神可還好?”
“沒有外人來我青丘搗亂,我們的日子自是很好。”帝后起身,向前一步,看着莫須有的眼睛問了句:“她還好嗎?算着日子,也該到了吧?回頭我與狐帝一塊兒去看看她,到底是同宗同族,臨了總要送她一程的。”
“有勞上神惦念,主上一切尚好,倒是小道時常在她耳旁聒噪,總忍不住說些公子與如意的事情給她聽。”
莫須有低眉笑着。
狐帝與帝后則是臉色一變。
稍後,狐帝更是起身,以瞬移的速度到了莫須有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裳,用極涼的嗓音說道:“同樣的錯誤,我絕對不會再犯第二次。你回去告訴她,若是再敢打小兒的主意,我不介意提青丘清理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