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一身的水汽側躺下去,他的目光始終落在鍾未昔那張慘白的臉上,這雙眼睛閉上時曾經那樣安靜,可是現在充滿了委屈和深深的厭。
黑司曜手指觸到他削瘦的臉頰,動作細緻溫柔,指尖薄涼的溫度使她睡得更加不安穩,清秀的眉頭皺起,那從雙脣中發出的尖銳哭聲漸漸平息下去。
“昔昔,不要那樣想我,多看看我,多想想我的難處,多站在我的角度想想。”他的聲音很輕,像是夢中的囈語。
“昔昔,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屬於我,不能離開我,不能丟下我。”臥在她身邊,將她背過去的身子一點點拉近,圈在自己懷裡,讓她彎曲的背經赤/裸的胸口一點點熨熱,舒展開來,去感受他爲她而跳的心跳。
這四年多的日夜,她睡不好,他同樣如此,很少睡得着。
他不希望她躺在身邊是一時的,他要的是永遠。
但永遠有多遠,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末日或許就在明天,或許就在不久的將來。
至少他們現在擁有,就夠了。
解釋嗎?
他該解釋的,可是他的解釋她肯聽嗎?
她不是一個愚鈍的女孩,她聰明,勇敢,只要她肯,她會看到他不想退出的困境。
在一陣海浪聲中驚醒,隱隱能聽到海鷗發出的鳴叫。
鍾未昔悠悠轉醒,身體被圈在一堵溫暖寬大的懷抱裡,那頸後拂過來的呼吸如羽毛,這一刻她不想動,彷彿自己天生屬於這堵懷抱,彷彿自己天生和他這樣相擁,偏偏自己天生和他連爲一體。
頭腦裡的眩暈還在,昨晚的忘記也還在,在胸腔裡的心疼着,揪着,慌着,亂着。
她不知道自己下一刻該怎麼走,一是裝聾作啞繼續和他像從前一樣,二是就此分道揚鑣。
兩條路,她不想走任何一條,該怎麼辦?
她在掙扎的時候,他醒了,嘴脣有些蒼白,埋臉在她發裡,“昔昔,你醒了。”
聽到他聲音這一刻,她的心又亂了,掙扎了兩下,咬牙將他推開。
他像是沒使力氣,倒在牀上,而她已經輕易跳下去,如此輕鬆教她心中微詫,身體抖得厲害,背對着他穿上衣服,“我們都需要冷靜,給彼此點私人空間,以後再說……”
“昔昔,你想走嗎?”他氣息不穩,身體支起來,“別走!”
她真的不想再經歷昨晚他要跳崖尋死的瘋狂,拔腿就跑,半途無意地回頭,發現他又跌躺回去,大口大口喘氣,“昔昔,昔昔,別走!不準走!”
他的聲音嘶啞力竭如哮喘病人,她打不開門,看他臉上青青白白,從牀上下來如喝醉酒的人搖搖晃晃,東倒西歪。
他感冒了嗎?不會的,他身體壯如牛,從小認識他就身體好得不得了,即使是寒冬衣服也穿得極少,到現在也從未見他有任何頭疼感冒。
“昔昔,不準走!”他踉踉蹌蹌奔過來,半路上跌倒下去,她用力拍門,聲音傳得很遠,可惜沒人聽到,就算聽到了也沒人敢過來開門。
“曜哥哥,我說過了,讓我冷靜冷靜,我需要冷靜,然後再想我們的將來。”她乞求着。
“你騙我!”他喘息着倏地眯了眼,眸邊勾出一個凌厲的弧度,“你這一去就不會回來了,你怕和我一起承擔。”
她搖頭,靠在門後哭着說,“我不是膽小鬼!我怕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你殺過的那些孤魂野鬼會來尋仇,我怕你沾滿鮮血的雙手抱着我說愛我,我怕我會變成和你一樣鐵石心腸,對人命那麼漠視,對人生那麼輕易奪取,我怕我會迷亂心智,變成一個不分好與壞,善與惡的人,我怕我哪一天死了,沒臉去見我媽媽和爸爸,尤其是我爸爸,他這一生與惡做鬥爭,我做的唯一教他痛心的事就是坐牢……”
看她哭得泣不成聲,他的心軟下去,他的昔昔啊,不能怪她,她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善惡要分明,又有鍾柏龍那樣當警察的父親,那些懲惡揚善的觀念對於她已經根深蒂固。就好比是他,從小接受的是弱肉強食,要得到什麼就得去搶,去奪,去不顧一切。
他的世界,與她的世界,一個黑,一個白,一個暗,一個明,如同白天與黑夜,雖交替卻永不交集。
這難道就是他們的命嗎?
不,他從不信命。
命是什麼?命掌握在自己手裡,坐着什麼也不做就能得到想要的嗎?
他不能放手,對於昔昔,他死也不能放手。
是她教會他什麼叫愛,愛可以戰勝一切,愛可以戰勝生死,愛無堅不摧,愛無所不能。
“昔昔,過來。”他溫柔的召喚,盯着她的眼神緩緩道,“你真的想走嗎?”
她猶豫之後點頭,他盯着她看了半晌,“這是電子門,需要指紋,我的或是你的。你把你十指的指紋按上去。”
她一愣,不相信這麼簡單,他緩了口氣,“有沒有騙你,你自己試一試,反正你離門最近。”
將信將疑,她低頭在門後面果然找到了兩塊凹槽,大約兩個手指的寬度,她把手指按上去,門果然
就開了。
“昔昔,不要走!不要走!”低沉的嗓音中充滿了乞求,她的心隨之劇疼,疼到快彎下腰去,用手去捧心臟。
她不敢回頭,怕自己會猶豫,硬下心拉開門,一路跑向走廊盡頭,風不知從哪裡吹來,只穿單薄衣服的她瑟縮起來,那悽婉的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迴盪,“昔昔,不要走,不要走……”
眼淚決堤,她捂住嘴腳下一空,跌坐下去,耳朵時似乎聽到了更大的聲音。
是他嗎?
眼前浮現出他無力的樣子,還有那隻左手可疑地被他抱在胸口,會不會他的傷……
不再想下去,她拔腿往回跑。
鍾未昔一奔進去,首先看到他趴在地上,包紮的左手紗布上滲着血,幾乎把整個手掌都染紅。
候肅聽到響聲早就注意在這裡,看到鍾未昔從裡面奔出來,又突然折回去,預感到不好,急忙衝進去。
鍾未昔正在連哭帶扶想要把黑司曜架到牀上去,可體形高大健壯的身軀哪裡是她一個弱女子能扶得起來的,候肅連忙接手。
幾十分鐘後,一輛直升機在島上盤旋,揹着藥箱的莊遲匆匆從上面下來,後面跟着一名護士,還有收到消息趕來看大哥的齊立非。
熾闇總部設有專業的醫療設施,受此影響,當初在這裡大興土木的時候,黑司曜讓人在這座島上準備了齊全的醫療設備。
莊遲在接到電話的時候,吩咐候肅先把人推到了手術室,他一來就可以直接搶救。
所有人都被清出去,莊遲和戴着口罩的女護士在裡面進行搶救,鍾未昔哭成了一個淚人了,候肅和鄒逸沉默地站在一邊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
漫長的搶救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看快兩個小時,莊遲和護士終於推着黑司曜出來,一路進了臥室。
“傷口感染,初步估計是進水,導致感染,發高燒,再晚來一個小時,這手指就救不活了。”莊遲難得憂心忡忡,摘下口罩,嚴肅地掃過每一張臉,“到底怎麼回事?我不是說過傷口千萬不能沾水的嗎?據我觀察的情況大哥的傷口起碼泡了很長時間的水,你是他身邊人,怎麼這麼不注意?”
鍾未昔頭垂得最低,“對不起,是我的錯。”
莊遲把目光定在鍾未昔身上,搖了搖頭,“再感染一次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救不了,你好自爲之!”
“以後我會注意的。”鍾未昔被自責和後悔鞭策得顫抖不已。
莊遲是真的生氣了,站在醫者父母心的角度看到這樣真的很痛心,還想再責備幾句,那女護士拉了拉莊遲,要他不要再說了。
“昔昔,昔昔……”陷入昏迷中的黑司曜嘴裡喃喃着鍾未昔的名字,在場的所有人面面相覷,最後一一識趣地走出去。
門外,女護士走開去配藥,莊遲追問鄒逸,“老八,大哥的手怎麼會浸水那麼長時間?昨天發生了什麼,你講給我聽聽。”
“也沒什麼啊。”鄒逸撓撓頭,“昨晚就提審了那個叛徒,然後那叛徒居然想拿我當人質,好在大哥是試試他,沒在槍裡裝子彈,然後大哥就殺了那叛徒,把我給救了。整個過程中大哥的手好好的,開槍的手是右手。事情是到了大嫂在門外偷聽開始的,大哥追上去,又示意我和候肅把刑室收拾乾淨,然後就看到現在的大哥。”
齊立非搞偵探這麼多年,早看出了什麼,“老五,這還用問嗎?一定是大哥和大嫂鬧了點小矛盾,你想大嫂能接受親眼看到大哥殺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