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自動門關上的一刻,鬆島宏就意識到了什麼,開口道:“我聽說在古老的時代,哺乳動物的幼兒在取食母乳的時候,絕對不會讓母親感到疼痛,就好像俠客絕對不會將劍指向民衆一樣。您強橫內力隨身,今天卻來找我一個普通武師的麻煩。這難道不是不合理的嗎?”
一個聲音從他對面幽幽傳出:“一顆金剛石落入沙塵之中後,能說自己是沙塵的一部分嗎?一片花瓣落在地上,能說自己與落葉沒有區別嗎?”
這個聲音出現的瞬間,鬆島宏就意識到這是自己用過的一個聲紋包。這是一個爽朗的年輕人聲音,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作爲一個教師,他曾經需要這個。不過,當他的弟子越來越多,威信越來越足之後,這個便不再必要了。
老拳師在這個瞬間向前衝去,擡起左臂護住頭臉,而右手二十七拳間不容髮地向前傾瀉。
卻是打了個空。
鬆島宏這纔想起,這個方向上似乎有一個音響。對方只需要對一段音頻的高低頻部分做些微調整,就可以讓人誤判聲源的位置。
糟……
鬆島宏擺出一套防禦性質的抱架,腳下滑步後退半米,背靠在門上,低聲道:“因爲世間存在分解的微生物,所以花瓣與落葉最終都會成爲塵土。整個鬆鷹城的居民,都不會認爲二者之間有什麼差別。我倒是聽說,在古老的過去,世界上存在以葉子爲食的動物。我想,那些動物才應該是俠客的敵人吧。”
突然,燈亮了起來。
“哦?難道葉子也會自動飄到食草動物的嘴裡嗎?”
一個陌生的義體站在一面牆跟前。那面牆上是鬆島宏的一些紀念品。包括了早些年的殘奧會獎章,以及少量實體的照片那些照片的內容,多是他與當地一些庇護者、科研騎士的合影。
另外還有一些破碎的義體與零件。那是他廝殺的戰利品。
作爲一名戰績不錯的老運動員,鬆島宏早年被認爲是鬆鷹城的象徵之一,很是受民衆愛戴。就連領主都曾經招攬過他。只是一直以來,他都只接受僱傭,而拒絕宣誓忠誠。
當地的領主與科研騎士對此倒是不以爲忤。鬆島宏給出的理由很直白他想要支撐道場。
這是他的自由。
庇護者們其實非常忌諱用強迫手段讓人宣誓效忠自己。因爲接受了一個人的忠誠,往往就意味着你必須要爲他的一切行爲負責。只要他惡意的違反戴森原則,那麼身爲庇護者的自己也一定會受到牽連。
儘管庇護者對戴森原則有很多自由裁量權,但是也確實存在很多行爲,無論如何解釋,都不可能被容納到這個框架之下。
鬆島宏既然喜歡在泥巴里打滾,那就讓他接着打滾好了。
相對於庇護者那龐大資源來說,一個人手確實是有用,但也沒有必要到值得冒那種風險的程度就是了。
而且鬆島宏並不反對接受僱傭。
有些時候,官府需要打擊一些路過的俠客,或者部分危害過甚的綠林,就會發起懸賞或者僱傭武者。
鬆島宏也不是第一次接受僱傭了。
在從運動員的身份退役之後,他依舊在不停地進行生死搏殺。
牆壁上那些殘留的肢體就是證明。
向山雙手垂在兩側,正看着牆壁上的那些記錄。
他說道:“您和官府的關係不錯嘛,鬆島先生。”
依舊是他的聲紋包。聽起來,這個傢伙甚至稍稍做了破解。
“我畢竟是一個在城市裡吃飯的武者,大俠。”鬆島宏的態度依舊不卑不亢:“請您理解。我和他們的關係必須很要好。”
向山聽到身後細碎的腳步聲,心中微微一笑。自己背後的傢伙其實並沒有放棄攻擊的打算,正在測算雙方的間距。而他後背上的義眼卻捕捉到那個傢伙的眼神。他的義眼鏡頭聚焦在自己的關節上,並在推算自己現在這個拳架所可能出現的反擊。
現在他還沒有找到破綻。
他道:“你和官府的關係,真的有你自己聲稱得那樣好嗎?”
“當然。”
向山後背上的義眼突然釋放出紅外線信號。鬆島宏這一瞬間才驚覺對方身後的義眼。但尚未反應過來,他的視野就被報錯的提示框給覆蓋了。
向山道:“嗯,確實是有封裝與混淆的呢。但是也不是很強啊。”
鬆島宏道:“給庇護者打工,總歸是有點收穫的。而且他們也植入了更多後門,只要一念之間就可以將我義體的權限給剝奪不是嗎?如果你想殺的話,就把我給殺了吧。沒必要找這些理由來折磨我。”
“裝,接着裝。”向山道:“這也只是表象不是嗎?你這棟宅子的中央處理器裡,存着一套工具,應該是可以瞬間給你加個補丁,讓你無懼官府爲你封裝時添加的後門吧?那套工具雖然藏得很深,但還是瞞不過我。傻瓜操作,瞬間安裝,很適合你。”
鬆島宏壓低了身體。
“而你進屋之後,意識到屋子的部分權限被奪取的瞬間,就連上了屋內的wifi。因爲你對這套系統的編寫者有信心,認爲我這個外來者最多也只能篡奪表面上的管理員權限,而真正的最高權限被很好地隱藏了起來。只要啓用那一套補丁,你就如同被內家高人灌頂了一般,暫時不懼駭入。”
“但我依舊發現了。”
鬆島宏道:“戴森原則並不禁止一般人與俠客來往,大俠。”
說話的時候,他雙手自然垂下。
在這種狀況之下,抵抗已經毫無意義了。他的外功登峰造極,同功率同重量下,幾乎沒幾個武者打得過他。他原本計劃在解鎖補丁之後,就利用自己外功優勢反殺的因爲能夠不破壞大門就走進他房子的義體,出力不會高到哪兒去。
但若是不能順利載入那個補丁包,那萬事皆休。
是以,他也不做反抗了。
向山解除了他視野內的衆多報錯提示,大馬金刀地坐在一張鋼製太師椅上:“我覺得,有這種內力的俠客,應該不是一個無名之輩。如果不是發覺這個管理員權限給我的觸感不對,我都差點被他瞞過去了。就憑這一點,附近所有綠林白紙扇都要被他吊起來打。”
“這等名俠,想必也是在鷹犬那裡掛着號的。你和這種人交朋友?”
向山自然是來完成老錘的遺願的。另外,他對歷史也有一點點疑惑,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一下這位老拳師。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上門來了。
由於俠客身份敏感,所以他沒有選擇進入武館之中。畢竟,如果鬆島宏選擇與他翻臉,武館之中外功高手衆多,有翻車的危險。
而選擇來這裡,風險就小很多。
在駭入房屋的安保系統時,向山卻發現,那個“管理員權限”給他的“抽象知覺”反饋有些古怪,是以仔細翻找了一下。
這絕對不是指令境、語言境或者編譯境可以做到的事情。前兩個境界,他在綠林當中見過,很難做出這種操作。編譯境的話,實際沒有見過,但是給黛伯拉隨從們做封裝、混淆與加密的,很可能就是這個境界。基本也做不到。
彙編境?或許可以。但是向山認爲可能性不大。
機械境,或者傳說中的數學境。
這種等級的俠客,顯然不是泛泛之輩。
從崔骸的描述來看,整個紅石門都沒有這麼一個高手。
而參與圍剿紅石門並立下頭功,已經可以被黛伯拉·趙這個領主之女、科研騎士學徒當作生平得意之事了。
可見在這裡佈置下這套系統的人在官方那裡是個什麼身份。
鬆島宏依舊是那個態度:“戴森原則並沒有禁止一個人和俠客交朋友。只要在官府追擊俠客的時候,不直接攻擊官府的部署,也不試圖對官府隱瞞那位俠客的存在,就不會有任何問題。”
向山聲音上揚:“也包括這樣一位名俠?”
順帶一提,他還蠻喜歡這個剛剛破解的語音包的。
“沒錯。”
“你確定你不會隱瞞?”
“他們從沒問過我這種問題。”
向山點了點頭:“那這樣就好說了不是嗎?鬆島先生。我想,您其實也不願意領主他們知曉了您的那位‘朋友’存在,對吧?”
鬆島宏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但是,看起來基本也就默認了。
“我聽說,地球絕大多數名俠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舊大陸上,想要在赤道或者某些高原爭奪一個穩定的航天通道。而這個地方,則沒有什麼江湖人。不知道您那位朋友,爲什麼會注視這裡?”
鬆島宏道:“你來不也是爲了這個嗎?”
“什麼?”
“半年之前,從木星宙域墜落到這裡的那位老俠客。”鬆島宏如此說道。
向山搖搖頭:“當我不會看日誌文件嗎?你的那位朋友莫不是能佔算鬼神,七年前就預知了半年前的事情?”
鬆島宏默然不語。
向山見他不肯說,於是換了個話題:“那麼下一個話題,你肯定感興趣吧?”
“我就是問一下,機甲鋼拳的段位制度,到底是怎麼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