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北平，風還有些刺骨。
陸軒宇坐在輪椅上，跟妻子一起來到了一座隸屬於超人企業的醫療中心。
他沒有硬是拒絕妻子的好意，非要自己挪動輪椅，而是任由妻子推着。
陸軒宇看着陽光下雪白的建築，有些沉默。
妻子有些奇怪：“怎麼了，軒宇？你怎麼還緊張了？”
“嗯，能不緊張嗎？”陸軒宇道：“這下是要換種了啊……以後連人都不是了。”
妻子嘆了口氣：“什麼‘不是人啊’。弗伊格特先生知道嗎？本世紀最偉大的科學家。大科學家呀。他是第一個轉化爲……嗯……新人類？反正肯定算人吧。”
“網上說他已經不是人的也不少。”
“你上網，網上的人能把你氣死。”妻子搖搖頭：“少上網。”
陸軒宇點了點頭。
但是，他確實有幾分緊張。
上個月的時候，超人企業的董事長向山來到他家，親自對他說“給他一份工作”，然後給出了他難以拒絕的條件。
但與此同時，向山也言明瞭種種可能的壞處。
上個月的時候，向山就說“你的精子無法在三十七度的環境下維持活性。你無法與智人留下後代。”
那個時候，陸軒宇指了指自己的下半身，哭笑不得的問道：“這對我有區別嗎？”
他失去了半截身體，根本就沒有那個器官了。
向山卻嚴肅的搖頭：“不是的。話不能這麼說。生物學對‘物種’的定義是‘一羣可以交配並繁衍後代的個體，且這些個體與非此羣體的生物卻不能交配，不能性交或交配後產生的雜種不能再繁衍。’基準人的配子與智人的配子形態上非常接近，理論上也不存在排異反應。但是它們永遠無法結合。智人的配子會在四十幾度的溫度下失活。但這個溫度對於基準人的配子來說實在是太低了。”
“這也就意味着，一旦接受了這個手術，你就不再是智人了。如果保持智人的身份，那麼不斷更新的人類輔助生育技術依舊可以幫助你產生後代。但一段選擇接受，那麼你就只能與基準人孕育下一代了。”
陸軒宇腦袋凝滯了一下。他突然意識到這件事確實沒有那麼簡單。
“由於這種事是歷史上首次發生的，所以我們並不知道‘物種變更’這個事實具體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向山說道：“比如說，最壞的情況，最先完成基準人改造的羣體，會產生極端的排外意識，將自身與‘智人’劃分爲兩個羣體……”
陸軒宇叫道：“這怎麼可能……”
“這怎麼不可能呢？”向山反問：“歐洲人、非洲人與亞洲人之間不存在任何生殖隔離，但是過去幾百年的歷史結果嘛，大家都知道。基準人則是確確實實與智人存在生殖隔離的。光是這個事實，就足以引發社會思潮的衝擊了。你就算更改國籍，都會對自身的立場產生新的思考吧？”
“基於這個事實，安理會專門通過了一項決議，一直到2055年，禁止各國政府首腦接受基因改造手術，且第一階段改造手術的受術者不能成爲任何官方機構的被選舉人。各國的宣傳部門也在進行籌備，防止‘新nazi思潮’之類的玩意誕生。”
陸軒宇楞了一下。
各個大國也有考慮過，如果某位國家的世襲制國王接受了這個手術，會不會藉機建立一個“只屬於基準人的國家”之類的。
向山雙手交疊：“而基於這個決議，你還將面臨一個風險。如果在未來，這種改造手術沒有推廣開去，或者被證明人類金屬基化改造手術成本無法壓縮，那麼你就必須面對來自智人羣體的排斥。一直到2055年，基準人都很難獲得一個爲自己發聲的代言人。”
陸軒宇沉思很久。
“另外，對傳宗接代很看重的人，也不會喜歡有人亂動自己的遺傳基因。這一點希望你能夠認真考慮。”
“事實上，現在的基準人，滿打滿算也才幾十個。樣本數太少，我們並不能推斷這件事對你的心理到底會產生怎樣的壓力。”
陸軒宇認真思考了一下，承認向山說的很有道理。
但是他還有一個問題：“可剛纔還說，‘但過幾年之後其價格一定會跌’什麼的……”
“我必須向你展示各種最壞的可能性。”向山說道：“‘初期的技術不完善，所以現在接受手術，代價不菲風險也高，過幾年就可以接受廉價又安全的手術’是一種最壞的可能性。這相當於你白白冒了風險。而‘人類的金屬基化基因改造手術成本無法壓縮，沒法大規模推行，導致早期接受手術者被保守派清算’是另一種最壞的可能性。我有義務全部告知。”
陸軒宇有些好奇：“向先生，您就不怕我聽了這些話之後就不願意跟你合作了嗎？”
向山揚揚眉毛：“你知道基因療法這個大有前途的醫療技術是怎麼被耽誤幾十年的嗎？因爲有幾個傻逼沒有走這套流程，然後出事故了，大衆失去了對相關研究的一切信任。這還是上個世紀末的事情。”
“陸先生，坦白的說，你確實是第一人選，但不是唯一人選。斷手斷腳的武術家確實很罕見，但想要找總能找到的。因爲傷筋動骨而落下殘疾的運動員也不少。但若是我跳過了這個必要的流程……若是真的發生不幸，超人企業就會立刻從世界上消失。”
“這個風險，我是絕對不能冒的。”
冷靜下來之後，陸軒宇仔細思考，發現向山的想法，確實很讓人毛骨悚然。如果從他父母那一輩人來看，簡直就是邪惡的。
但是，向山坦誠的姿態，卻讓人生不出惡感來。
“仔細想想，我年輕的時候，‘遺傳學專家’好像名聲都很臭啊。但是那個弗伊格特定居共和國之後，社會上的風向居然直接扭轉了。”陸軒宇喃喃。
妻子不明所以，低下頭道：“你在說什麼呢？”
陸軒宇搖搖頭：“這一進去，我不止不是人啦，還有可能變成武林敗類了呢。”
妻子有些生氣了：“你就這麼在乎那些……那些虛的？”
陸軒宇搖了搖頭：“沒什麼，既然來了，我就不會後悔。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