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碌,骨碌——
地心引力拉拽着身體重重下墜,高文藉着慣性順勢一滾,下意識地就準備站起來,繼續下一拍對決。
稍稍慢了半拍,身體才落後於大腦意識到,最後一次網前截擊沒有過網,以這樣一種方式結束比賽。
第十二個賽點,終究還是沒有能夠再次創造奇蹟。
一個翻身,正準備站起來的膝蓋發軟,又重新跌坐在地上。
氣喘吁吁。
大汗淋漓。
高文低頭看了看自己微微打顫的膝蓋和小腿,而後一個轉頭,就可以看到比分板屏幕上的最終比分。
“6:7”、“6:4”、“6:4”、“5:7”、“13:11”。
費德勒在前,高文在後。
數字,如此清晰,準確無誤地記錄全場比賽,然後真實感襲上心頭,大腦一片空白,沒有任何想法。
他需要一點時間,身體如此、大腦也是如此,就只是需要一點點時間喘過氣來,喘過這口氣就好了。
結束了。
終究,還是結束了。
古蕭愣愣地站在原地,卻忍不住心潮澎湃起來——
也許,有人會說,兩個小時前就已經輸掉的比分,再苦苦掙扎再苦苦堅持再苦苦拖延,又是何必呢?除了浪費體力浪費時間之外還是沒有能夠改變結果,意義又在哪裡呢?
但恰恰是這“毫無意義”的兩個小時、“終究徒勞”的兩個小時,卻讓人熱淚盈眶,更加讓人熱血沸騰。
因爲高文用實際行動證明:
競技體育,關於輸贏卻遠遠不止如此,就好像生命一樣,關於生死卻還可以有更多更多。
每個人都是一樣,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生命終點就已經註定了,每一天每一刻都是邁向終點的進程,如此說來,生命又有什麼意義呢?
生命不僅僅是向死而生,
而是在有限的長度裡探索寬度和深度,牢牢把握時時刻刻,燃燒所有能量。
也許,可以探索自然與宇宙的奧妙;也許,可以探索自己的極限與愛好;也許,可以探索生命的神秘與深邃;也許,可以探討理智與情感的拉扯糾葛;也許,可以在藝術層面尋找靈魂的共鳴與延伸。
有些人,百年終老卻只是苟延殘喘;有些人,英年早逝卻綻放萬丈光芒。
“意義”,顯然還有無限可能。
就好像現在。
兩個小時的拼搏與奮鬥、兩個小時的對抗與衝擊、兩個小時的燃燒與釋放,將這場本來在第四盤就可能結束的比賽推向一個全新高度,在坦然面對結果面前毫無保留地傾注自己的全部能量,戰鬥到底。
結局,高文終究還是沒有能夠改寫——
在墨爾本公園擊敗德約科維奇、在羅蘭-加洛斯擊敗納達爾後,高文終究沒有能夠完成終極挑戰三連勝,在溫布爾登面對費德勒,拼搏到最後也還是沒有能夠一鼓作氣地完成壯舉,差一點,就差一點點。
但是!
恰恰是這“毫無意義”的兩個小時,展現高文的獅王之心;恰恰是這“浪費時間”的兩個小時,證明高文的昂揚鬥志;恰恰是這“讓所有人驚出一身冷汗”並且“讓所有人大汗淋漓”的兩個小時,讓這場對決鑄就經典。
從高文到費德勒,從費德勒到高文,兩位球員將競技體育的魅力與精彩詮釋得淋漓盡致。
全英俱樂部中央球場的百年曆史上,再次書寫濃墨重彩的一筆。
古蕭,爲自己羞愧,他以爲兩個小時前比賽就已經結束,於是轉身離開。
同時,爲自己慶幸,因爲他見證高文的拼搏與燃燒,有幸親眼見證此刻。
不由自主地,無法控制地,汩汩熱血就開始沸騰起來。
“啪啪!高文!”
注視着電視屏幕,古蕭就好像傻瓜一般,開始鼓掌開始歡呼開始沸騰,細細感受着身體裡奔騰的滾燙與炙熱,熱淚盈眶地、心潮澎湃地、笑容滿面地,坦然面對最後的結果。
呼喊,宛若星星之火一般,在電視機前的全世界範圍,星星點點地點亮,又浩浩蕩蕩地朝着溫布爾登匯聚。
漸漸地、漸漸地,形成一股風暴。
普蘭,心臟幾乎就要炸裂開來——
她以爲自己會失望,她以爲自己會傷心,她以爲自己會崩潰。
但她沒有。
事實上,不僅沒有,而且胸腔裡還激盪着感動與幸福、崇敬與喜悅,勝負已經不再重要,她只是注視着高文。
眼前、心底、腦海深處,唯一重要的就只有高文。
普蘭慶幸着自己在現場親眼見證,更加慶幸着自己陪伴高文並肩作戰,因爲只有真正經歷了這一切,她才能夠清楚感受到,高文在這片球場這場比賽裡傾注了多少熱情與汗水,持續不斷地挑戰極限。
一點一點地,她的靈魂也跟着燃燒起來。
靜靜地注視着球場——
費德勒正在慶祝,壓抑了又壓抑、控制了再控制的喜悅終於井噴炸裂,握緊拳頭,整個人高高跳躍,歡呼着、嘶吼着、雀躍着,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能夠感受到由內而外噴薄出來的幸福,瀰漫全場。
費德勒也好,高文也罷,他們都已經拼搏到了最後,毫無保留。
正是因爲如此,最後的勝利才如此甜蜜如此美妙,即使是身經百戰的費德勒也不例外,經歷數不勝數的鏖戰與險勝之後,也依舊能夠深深感受到這場勝利的瘋狂,更何況,這還是他最鍾愛的溫布爾登。
而高文?
他就這樣坐在地上,雙手放在膝蓋上,氣喘如牛,靜靜地看着撞擊球網後又滾到自己腳邊的那枚網球——
流露出些許落寞。
剎那間,普蘭的眼眶就這樣被淚水佔據。
不,她不能哭,也許這是一場失利,但絕對不是一場失敗,她不應該也不想哭, 他們應該爲高文送上掌聲。
於是,普蘭就這樣做了。
“啪啪!高文!”
聲音有些哽咽,但普蘭還是深呼吸一口氣,緊咬牙關,竭盡全力地呼喊起來,全然不顧自己沙啞的嗓音,拍打着雙手呼喊着應援,用最後殘存的能量點亮中央球場,爲這場經典對決畫上完美的句號。
一點,再一點,呼喊聲從外面順着風聲吹過穆雷山,轉眼就擰成一股繩,浩浩蕩蕩地衝向中央球場。
呼。
高文,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胸腔就好像火山一般,感受着岩漿汩汩沸騰。
他知道,他可以昂首挺胸地離開球場;他知道,他已經傾盡全力、毫無保留;他知道,他可以堂堂正正地說自己沒有遺憾也沒有後悔,他將所有能量都留在球場上了,但是……
但是,爲什麼還是滿嘴苦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