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唐千林摟着唐子程呆呆地坐在那,滿腦子都是各種疑問,還有傷心,但這些很快就轉變成了憤怒,憤怒也會因此演變成對賀晨雪的仇恨。
唐子程卻在那一連串的發問,娘爲什麼不認我?娘在這裡幹什麼?娘當初爲什麼要走?
面對這些問題,唐千林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他總不能回答唐子程,當年賀晨雪生下他,不等他滿月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他也不能告訴唐子程,他至今都不知道賀晨雪是做什麼的,也不知道她的性格爲何如此的反覆無常。
他只知道,自己是用十塊大洋從一羣江湖混混中把賀晨雪贖出來的,如果他不那樣做,賀晨雪只能淪落青樓。
唐千林看着窗外,一字字道:“人怕孤單,孤單會促使人去做一些原本他做不到的事情,而這些事兒會讓人喪失自我,變成另外一個人。”
唐子程完全不懂唐千林在說什麼。
唐千林又道:“其實人一輩子大部分都在孤軍奮戰,因爲人都怕背叛,怕自己付出之後得不到回報,沒有人不想要回報的,無論是精神還是物質,所以,這也會讓人陷入泥潭之中,錯失真正可以陪伴自己度過餘生的人。”
剛坐在車內的易陌塵聽到唐千林的話,側身道:“你念詩呢?”
唐千林微微搖頭。
易陌塵又看着唐子陳:“你說的這些,孩子能懂嗎?”
唐千林道:“他遲早會懂的。”
易陌塵對唐子程說:“子程,叔叔告訴你,簡而言之呢,就是你爹和你娘之間有問題,這個問題現在解決不了,所以你們一家子無法團聚,明白了嗎?”
唐子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唐千林道:“開車吧。”
易陌塵發動汽車:“走吧,咱們回去還有正事要做,只有五天的時間。”
此時,唐子程卻忽然說:“我們走了,那娘呢?”
唐千林攥緊拳頭:“她都不管你,你還關心她幹什麼?”
易陌塵此時側頭,皺眉看着唐千林:“喂,這些話就不要對孩子說了,不管怎麼樣,那都是他娘,你有你的傷心事,她也許有她的難處。”
唐千林只是說了句:“我就是一直這麼安慰自己的。”
汽車發動,朝着街頭前方緩緩逝去。
汽車消失在雪霧中之後,賀晨雪離開了窗戶,因爲她突然間覺得好冷。
賀晨雪來到壁爐前,替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坐在那攝取着爐火的溫度,呆呆地看着窗外飄起的漫天雪花。
“唐千林終於來了。”一個聲音從角落中響起,聲音低沉又沙啞,“我說過他一定會來的。”
賀晨雪側目看着角落中那個光頭男子,他正是昨日與易陌塵做蛟骨交易的行商,此時他的姿態和神色與昨日完全不一樣,就像是一個運籌帷幄的軍師。
賀晨雪道:“延慶兄,你告訴我,你爲什麼知道唐千林會來東北?”
被稱爲延慶兄的男子走到賀晨雪跟前:“因爲這是我的地盤,所以我什麼都知道。”
賀晨雪閉眼道:“這不算回答,你們馬佳氏到底想做什麼?”
這個名爲延慶的人,本名馬延慶,是滿人,也就是以前說的旗人。
馬佳氏系出長白,起源於滿洲馬佳地方,世居住嘉裡庫城,自始祖馬穆敦公得姓受氏,爲滿洲望族,屬正紅旗。
馬延慶冷冷道:“賀會長,客氣點,你要清楚自己在和誰說話。”
賀晨雪冷笑一聲:“你真以爲現在還是滿清嗎?”
馬延慶也冷冷迴應:“現在雖然不是滿清,但這裡是滿洲國,滿洲國的皇帝也是滿人。”
賀晨雪睜眼:“馬王爺,我就想知道,你爲什麼要費盡心機裝成一個行商,接近易陌塵,又將他引到唐千林跟前去?而且因此還折了八相門的五個得力的門徒。”
“得力的門徒?就那幾個三腳貓,三兩下就被唐千林給放倒了。”馬延慶不屑道,“至於要讓易陌塵和唐千林見面的原因,有兩個,其一是那個尋找薩滿靈宮的嵍捕楚樂康死了,我需要有人來代替他,師出同門的唐千林是最佳人選。其二,唐千林來滿洲人生地不熟,他需要一個搭檔,而易陌塵是最佳人選。”
一個嵍捕配上一個異商,簡直是最佳的組合,這一點賀晨雪也很清楚,但如果這個嵍捕是其他人就算了,偏偏是唐千林。
唐千林出現在滿洲,應該與馬延慶沒有關係,但易陌塵會將唐千林帶到自己跟前來,想必也與馬延慶的後續安排有聯繫。
賀晨雪思索了一陣,又道:“馬王爺,我是不是告誡過你,不要招惹嵍捕?這些人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他們很執着,他們要尋找一個問題的答案,甚至會窮盡一生。”
馬延慶道:“沒錯,我就是需要執着的人,而據我所知,嵍捕之中,軒字派對薩滿教的研究最爲透徹,而唐千林是軒字派中的佼佼者,嵍捕千林這個稱呼不是浪得虛名的,這一點,想必賀會長比我更清楚吧。”
嵍捕起源於明朝錦衣衛,但後來因爲明朝敗亡,嵍捕內部也因此產生矛盾,一派堅持南下與滿清周旋,而另外一派則認爲應該去關外,找到滿清的龍脈搗毀,斷了滿清的氣數。
爲了此事,兩派最終決裂,因爲嵍捕拜軒轅,所以分爲軒字派和轅字派。
軒字派主要活動範圍在雲南、貴州和四川這西南三省,而轅字派則前往廣西、廣東和福建南方三省繁衍生息。
雖然決裂,但同在南方,兩派的嵍捕時常會偶遇,大小摩擦不斷,特別是在辛亥革命前後,兩派之間的鬥爭已近白熱化,軒字派認爲滿清已經滅亡,嵍捕應該順應革命,與時俱進,爲天下謀福,但轅字派則覺得滿清雖然已經滅亡,但此時是光復大明的好時機,應該借革命之際,找到明朝皇族後裔,重建大明帝國。
滿清的覆滅,並未讓兩派之間的矛盾化解,相反之間的爭鬥越來越血腥,兩派都深知這樣下去,嵍捕遲早會消失在歷史之中,但誰也不願意喊停。
此時,江湖另外一個細作組織“孤軍”出面調解,兩派的頭目終於坐在談判桌上,爲了重組嵍捕一排商議。
這個談判前後持續了一個月,依然是互不相讓,最終在孤軍的提議下,兩派約定誰先查清楚薩滿教的秘密,誰就有權力打破軒轅之分,重組嵍捕。
這就是爲何楚樂康要耗費是時間去調查薩滿靈宮的原因所在,因爲軒字派到楚樂康這一代,只剩下了三個人——楚樂康、唐千林,以及那個唐千林還不知道姓名,身在何處的師侄。
賀晨雪此時道:“薩滿靈宮只是一個傳說,是不是真的存在還有待查證。嵍捕研究薩滿教也有數百年之久,也沒有任何結果,他們執着,那是因爲有特殊原因,我不明白馬王爺爲何這麼執迷不悟?”
“尋根問祖,這四個字足以概括了。”馬延慶輕描淡寫地說道,而後語氣一變,嚴肅地說,“日本人最近在保安局內部又新成立了一個秘搜課,加上六年前,他們就前往撫順的非似山勘探,又將非似山下鄭家村全村屠盡,加上楚樂康認定薩滿神宮就在非似山,所以,我有理由懷疑日本人的目標也是薩滿靈宮。”
“怎麼?馬王爺還想和日本人鬥?”賀晨雪端起咖啡喝着,“連你們這個滿洲國都是人家日本人控制的,你這樣做不是找死嗎?”
馬延慶笑道:“這個就不需要賀會長操心了。”
賀晨雪放下咖啡杯,下了逐客令:“既然不需要我操心,那你找我們八相門做什麼?之前我已經盡全力配合了,所謂仁至義盡,馬王爺,請回吧,以後咱們還是做點其他的買賣,不要去捕風捉影了。”
馬延慶冷笑一聲,早知賀晨雪會這麼說,於是他進入正題:“八相門門主可是姓馬。”
賀晨雪反駁道:“那是以前,現在姓柳。”
“馬童掌門也是我們馬佳氏的人,是他一手創立了八相門,至於他是怎麼死的,你我心知肚明,而且我還知道你和唐千林的關係。”馬延慶看着賀晨雪臉上的表情變化,“現任掌門柳謀正可是個眼裡揉不得沙子的人,如果你過去的那些事曝光,你會是什麼下場呢?”
賀晨雪冷冷道:“馬王爺這是威脅我?”
“你覺得是就是吧。”馬延慶摸着自己的光頭,“就像你之前威脅易陌塵一樣。”
“前任掌門的死,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也和我丈夫沒有任何掛噶,他任軍師的時候,對前任掌門忠心耿耿,他能坐上掌門的位置,也是幫中兄弟們的信任。”賀晨雪直視着馬延慶,不打算做任何退步,“關於我的過去,你可以隨便說,不過我得提醒你,最好一次性說完,不要試圖像說書的一樣,今天說點,明天說點,因爲你打算說故事的時候,槍口就已經對準你了。”
馬延慶不以爲然:“既然這些你都不在乎,那好辦,我就從你兒子下手,他叫什麼來着?哦,想起來了,唐子程。”
賀晨雪聞言臉色變了,原來馬延慶所做的安排最終殺招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