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退下吧……”無心再理會鄂爾泰恭敬的行禮,她被宮人扶回屋中,擺手示意身後的人都退下。
荷香有些遲疑:“公主?”
“退下吧。”她又重複了一遍,並沒有過多的解釋。
身後是宮人順從地合上房門的聲音。她一臉淡漠,面無表情。無比平靜地從櫃中將縞素喪服拿出來,漠然換上。華麗珠飾一一拆下,最終只換上兩支銀製素簪,如瀑般的黑髮一直垂至腰間。四十七年,那個從她懂事起就一直陪着她的男人就這樣走了,卻在臨死前將自己困在了這一方小小的院落中,連送都不能去送,見都不能再見最後一面。
在佛龕前插上一柱香,她隨後便在鋪墊上跪下。似乎只是同往日一樣禮佛的習慣,安靜地磕了三個頭之後在那裡跪下。從此,一室的靜默,再沒有一點動靜。
屋外的侍從們面面相覷,沒有聽到一點聲響,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荷香瞧了眼洛谷,低聲輕語道:“洛大人,您看……”
頭髮已有些花白的侍從低低嘆了口氣,接着搖了搖頭,示意荷香不要去打擾。
此時,縱使因着皇帝駕崩將這座皇家行宮鬧翻了天去,這一方小小的院落卻似乎被特別保護着一般,沒有一絲喧鬧之聲闖入。
“公主怎麼樣?”允裪交代了九州清晏的事情後,再匆匆趕來時已經是未時。他被新帝所託要率先回宮辦理大行皇帝喪儀。見着在院中靜默立侍的宮人們,大概也有些瞭然。這句怎麼樣,顯然問了也是白問。
回過身去看向一臉擔憂地想要往裡張望的允禮,他輕聲囑咐:“不要打擾你姐姐,在這裡好好待着,我先回宮去了。”
允禮皺着眉頭,終究還是點了點頭。不然呢?誰都沒有更好的辦法。
只是,他這一待,時間卻太久了些。“洛大哥。”有些不耐地擡手召來洛谷,“姐姐是
不是從一早被帶回來就一直在裡面?這也太久了些。”
錦衣侍從卻搖了搖頭:“十七爺。當年怡賢親王的喪儀是公主親自操辦的,這才過了多少年,皇上就駕崩了。前後兩件事算起來,十七爺以爲幾個時辰就夠嗎。”
洛谷把自己的神色管理得太好了,允禮顯然什麼都看不出。細細端詳了許久,卻也只能嘆一口氣。洛谷,想來應是比他更擔心的吧?只是,這麼多人中,總得有個人鎮住全局。
“十七爺……好歹吃些吧。”等荷香將一碗清水面擺在允禮面前時,其實早已過了用晚膳的時辰。允禮瞧着那碗麪,就瞧了瞧那禁閉的房門。嘆了口氣,一點兒想吃東西的胃口都沒有了。姐姐的個性他是瞭解的,可依她的個性,是要把自己關到什麼時候?
禮部自有人安頓大行皇帝的後事,此時,只怕皇兄的梓宮已被送到了乾清宮。園子裡這麼一番折騰下來,此時倒是清靜了。
“十七爺……公主這樣,會不會出事啊。”荷香眼見跟洛谷說什麼都沒用,遂開口問允禮。被問到的人與洛谷竟是同一反應,什麼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這一夜過得很長,允禮一直在偏殿候着,一樣的一夜未眠。等天邊翻起魚肚白的時候,他悄聲推開門,看着在正屋外當值的宮人:“一夜了,姐姐還沒出來?”
今兒當值的是沁兒。小丫頭年紀還輕些,昨兒被皇帝駕崩嚇得不行,至今眼睛還是紅紅的。擡頭看了眼這位親王,終又把頭埋了下去,搖了搖頭。
他心一沉,覺得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太對。“你去把洛谷他們都找來。”輕聲吩咐沁兒,小丫頭福身行禮後退下。
想來,這天然圖畫中的宮人沒有誰是睡得穩妥的,不多時便都過了來。允禮轉身看向洛谷:“洛大哥去勸勸吧,這都快一天了,再這樣下去,一定會出事的。”禁閉
的屋門外,已過而立的親王難得露出驚慌的神色。
“是啊洛大人,再這麼下去不是辦法啊。皇上剛剛登基,若是驚動了皇上可怎麼是好。”荷香也再不能沉下心思了。
洛谷眉頭一蹙。這殿中沒有一點聲音實在異常。“公主開門,您若不開門,奴才就自行進去了。”他說罷,擡手叫來自己的徒弟,卻沒想到門擡手一推就開了。
“主子?”看着屋中的女子,洛谷愣在原地,有些遲疑地叫了聲,見着屋中之人,他一驚,雙膝一跪,又驚呼了一聲:“主子!”
站在後面的允禮一愣,偏過頭看去,登時定在那裡不知該做何反應。可站在他身後的荷香順着他們的視線望過去,忍不住嗓中的哭腔:“公主……”緊接着,整個院子裡的宮人呼啦啦跪了一地。
洛谷一臉懼色地行至佛龕前,雙手顫抖地撫上她的髮絲。一夜,不過一夜而已,一夜青絲成白髮。
“你們……是不是都怕我死了?”笑靨蒼白,她擡頭看着眼前的男子,又看向跟在他後面進來的允禮。“那麼多人都盼着我死呢,可是我命硬,死不了的。”
“姐姐。”在外面再怎樣掌朝中事的親王此時也紅了眼睛。她什麼樣子自己沒見過?年少輕狂的她,一人之下的她,笑看風雲的她。可是……如今這樣一頭白髮的她,自己以前確實連想都不曾想過的。
她不哭不鬧,雙眸空洞地看着前方。身子一軟,幸而有洛谷扶着纔不至一頭栽在地上。這個懷抱,很暖,很結實,卻已不是她曾熟悉的那一個。那個人,原來真的已經不在了。
可是,她的思緒卻停在了小時候。那個時候,十三哥還在,四哥還在。沒有王府,沒有圓明園,沒有九子奪嫡的紛爭,連太子都還是那個多才賢能的太子。原來時光如水,她已經匆匆走過了幾十載,只是自己還不自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