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亦凡不知道昏迷了多久,醒來的時候,看到陸池城熟悉的側影坐在牀前。
牀頭掛着點滴,她感到身體沒有昏過去前那麼沒有存在感了。
病房裡異常的安靜,林亦凡和陸池城許久未對話,越坐越顯尷尬。這樣的低氣壓,會壓得她透不過氣來的!
終於林亦凡還是開口了:“你還在生我的氣?”
林亦凡問完就後悔了。明明受委屈的是她,她多想一開口就責問他,姓陸的你憑什麼這樣對我?可是說出來的話,竟是“你還在生我的氣”!
原來在他跟前,她的內心就徹底變得卑微,甚至他無需開口,她都處於劣勢的一方。而這點連她也是現在才意識到。
陸池城看她的目光變得柔和。林亦凡這才正眼看他,自從她上次磕破頭痊癒以後,她就一直沉心忙尚品彙新項目的事,而鰲路的業務一點也不清閒。
這幾天彼此各自在忙公司的事,回家時間少,她這才發現陸池城神色帶着少見的疲倦,原本就容易陰暗的臉現在泛着青光,脣邊還有隱約的鬍鬚根。
然而這一點也不影響他的形象值,反而……越發散發着男人味。
林亦凡還在出神,陸池城就把臉俯下來,額頭輕輕觸碰她光潔的額頭,一張放大的俊臉由遠及近的貼在她眼前。
即使這個角度看,他依然優雅,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沒有言語,但這無疑是情侶間最默契的動作,林亦凡自動理解爲,陸池城不生氣了?
但是,她自己的氣消了嗎?
“亦凡……”他閉上眼睛,久久的從她額上感受溫度。他呼吸緩慢,清新的氣息撲向她的臉頰,散發着她熟悉而依賴的味道。
半晌陸池城終於緩緩開口,帶着黯啞的氣音,“你爲什麼這麼任性。”
明明是一個問句,在他說來卻像無奈的陳述。
林亦凡咬咬脣,聲音略帶哽咽:“我沒有。”
陸池城慢慢撩開眼皮,離開她的臉,是她看錯了嗎?他看她的眼神非常的……柔情似水?
“肇事車隊都送進警局了,常德裕明天晚上前會收到調查令。尚品彙的事我都知道了,我會盡快幫你除掉後患。”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林亦凡問,見陸池城沒有要回答的意思,也沒再追問,心裡自然明瞭。
尚品彙裡,周聖丁夫婦和她身邊的管理層,至小秘書都是鰲路總裁的眼線,尚品彙半個月內出了這麼多岔子他不可能不知道,而以他的商業邏輯,也早該查出來事情的來龍去脈。
林亦凡問,“常德裕這麼做,到底想得到什麼?”
“他想怎樣,都只跟我有關。”陸池城平靜的說,摸摸她的腦袋,“但是我不該讓你受牽連。”
“啪!”
寂靜的屋子,因爲一巴掌的聲音畫風都變調了,陸池城還沒來得及思考她在想什麼,就被她突然貼上來的手掌打亂了思路。
而林亦凡當下也亂了陣腳,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好在她此時渾身虛弱無力,拍上去的那巴掌也只是掃過他脣角臉頰下方的位置,無足輕重。
但這一舉動無疑將兩人的距離第一次拉得這麼遙遠!
“我不許你這麼說,”林亦凡語氣帶着焦急,因爲體弱無力,聲音變得小小,帶着喘息,又因爲一時不知道怎麼讓陸池城明白自己的心意,支支吾吾的說:“我……我們是一起的,不是嗎?”
陸池城始終僵着身子,林亦凡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再不想解釋什麼,“騰”的起身往他身上湊,不顧手裡還掛着點滴,就抱住他寬厚的肩膀。
她本想讓他知道自己突然出手不是因爲討厭他,而是緊張兩個人的關係,可是這一摟上去的姿勢,真有點艱難得尷尬。
她挪動不了太大位置,身子離他還有點距離,手背還插着針管,感受到點滴瓶搖搖晃晃,整個人都不舒服了。
當她在思考怎麼打破這個僵局,陸池城的身子就慢慢朝她移了過來。
溫柔的將大手撫過她纖細的背膀,然後停留在她不盈一握的腰桿……用力將她揉進懷裡。
這樣的擁抱,她似乎等了很久。以往再平常不過的擁抱,林亦凡現在才知道珍惜,原來她是那麼害怕他疏遠自己!
彷彿繃了太久的弦,一下子脫繮而出,林亦凡鼻子一酸,眼淚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然而累得沒有力氣喘息,沒有力氣掉眼淚,連哭都得使勁。她手緊緊拽住他厚厚的西裝外套,身子不停的顫抖。
“你個混蛋……你……你嚇死我了!嗚嗚……嗚嗚嗚……”
林亦凡在他懷裡,脆弱的像個瓷娃娃,用盡剩餘的力氣,嚎啕大哭。
陸池城輕輕撫摸她被淚水打溼的臉頰,撩起她蓄長的頭髮,脣貼在她額上,眼角的地方,深深的吻住她。
她哭了好一會兒,終於緩過氣,離開他暖暖的懷抱,眼睛觸碰到他憐憫而傷痛的眼神,說不出是心疼還是委屈,又哭了起來。
陸池城再次靠近,把她擁入懷裡,讓她躺進臂彎,輕輕的搖晃,跟哄小孩入睡一樣,一手摩挲她的臂膀,臉頰輕輕靠在她額上的地方。
“對不起。”他低聲呢喃。
“是我不好,我這段時間壓力太大了……”林亦凡掩着眼睛,讓眼淚不要流得那麼洶涌,然而洶涌是止不住的,她只想儘量不讓他看到自己決堤的一面。
“我知道。”陸池城略帶沙啞的嗓音道,握起她的掌心吻了吻,又加緊了這個擁抱,“我知道。”
她相信他說的,他知道,她願意相信這個男人說的所有話。
就算他看不見,他也能猜得到。
他看不見這個月以來她多少次跟合作商爭得面紅耳赤,就差當場暴斃,他看不見她爲了挽留一個個項目裡的空位置,低聲下氣跟供應商求情,他看不見她掌握着全盤資源,耗盡了心神只差白了頭髮,但這些他都有辦法知道!
她身在宵門那麼多年,深諳什麼事能動手解決就不要囉嗦,這條戒律讓她這麼多年一路走得儻蕩,就算有錯也自行承擔後果。
可是人在商戰,勞心又勞力,她已經不止一百次覺得自己不適合在公司待下去了。
陸池城給了她一個尚品彙,給了她一個新CBD的藍圖,而這卻更似一無所有!
這段時間對他和她來說,都不好過。陸池城抱緊懷裡的人,給她力所能及的安慰,早已下定決心,讓她這麼傷心難過的人,他就算賭上一生的事業,也要把這個仇報回來!
林亦凡剛失了血,醒來又情緒激動,哭了一會兒又睡着了。陸池城忽然留意到腕錶上數字的異常,臉上的烏雲重新凝聚。
他慢慢把她平放在牀上,掖好被子,轉身踩着輕輕的步子走了出去。
芳曉從林園地下室回來以後,就聽醫生說林亦凡的血型跟球球剛好一致,爲了球球的手術輸出大量的血。
林亦凡輸血的時候芳曉一直在旁邊候着,直到她暈睡過去,芳曉忙和醫生給她打上點滴,陸池城吩咐她先出去,病房有他守着,她才離開。
芳曉離開病房後,直徑來到安放瑟瑟的實驗間,隔着玻璃隔牆,看到她安靜如初躺在那裡。
芳曉請求醫護人員讓她進去,穿着定製的高效隔離服,邁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到瑟瑟的病牀前。
她安睡的地方還是罩着一層玻璃隔檔,完全阻隔了她和外界。
芳曉手小心的觸碰那層隔絕了兩個人的隔檔,細聲細語的說:“小姐,你還是跟以前一樣,不知世事,與世無爭呢。”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感覺你也沒有比我大多少,我還以爲你是不是少爺拐來當丫頭的呢!後來知道你有了身孕,少爺是把我叫來照顧你的,我才知道你們倆是那種關係。”
“我還懷疑過少爺的眼光,淮城喜歡他的名媛那麼多,他跟陸小姐又是大家極力撮合的一對,怎麼最後賴上你這麼個蠢蠢的丫頭呢?”
“看你在廚房學做飯的時候,我都替那個房子覺得膽戰心驚,生怕你一個不小心就把廚房炸了!你畫畫的時候,就把畫筆隨手往頭髮一挽,手指直接沾塗料在紙上塗,樣子還真有點邋遢呢。”
芳曉笑着說,但如果此時有人看見她的樣子,說不定以爲她是在哭呢。
她突然就不說了,空氣中只有她倒吸氣的聲音,貼在玻璃隔檔上的削蔥手指突然變得僵硬,不知不覺就留下兩行眼淚:“對不起……”
“如果我知道……如果我早就知道球球是你的孩子,我死也不會離開陸家的……”
芳曉說到這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嚶嚶的說:
“小姐,對不起!是芳曉太傻了,我早就該看出來,少爺那麼疼小少爺,那孩子不是你的是誰的?我怎麼會以爲那是陸小姐的孩子呢?”
她只顧着哭,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沒發現靜躺在牀罩裡的人,在微不可見的角度,雪白的手指拽的緊緊的,只差把衣角拽爛。
“要不是球球的血型跟陸小姐的也不一樣,我都不知道……原來你纔是球球的媽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