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呼嘯而過,頭頂卻是晴空萬里,陽光照耀着陰冷靜謐的峽谷,寒意雖然去了大半,但此處終歸蕭條荒蕪,令人感到孤獨。
在這深山之中隱匿的簡潔屋舍,房前屋後皆是修剪得當的花草,可見住在這裡的人生活寧靜高雅。
陸初寒目光凜冽的注視着對面的屋子,晉疏影則是靜靜的望着陸初寒正義凜然的側臉。
她說過不再對他癡迷,只想在離開他之前的最後這段日子裡,將他的容顏深深鏤刻在心中。因爲她知道,倘若有一天她忘記了陸初寒,那種感覺定是生不如死。
或許每個愛過的人都是如此,明知琥珀易碎琉璃散,卻非要做一粒逆風而行的倔強塵埃,只求日後少一點遺憾。
“我們過去吧。”陸初寒收回目光,他的語氣向來不冷不熱,也不喜歡多說一句話。
過去的他喜歡與人保持距離,就連親暱的喚一聲別人的名字,他都會覺得渾身不自在。
他現在仍然冷淡,只是希望可以時時刻刻牽着晉疏影的手,在他還能以陸初寒的面目陪着晉疏影的每一刻。
“好。”夙心劍發出破空之聲,劍身半傾向下,晉疏影和陸初寒站在破塵上,這劍在空中劃出一道熾熱的火光。
兩人停在那座屋舍前,屋子不大不小,房門大開着。陸初寒走在晉疏影前面,他的背影高大挺拔,步子從容穩健。
晉疏影寸步不離的跟着陸初寒,心中有些忐忑。
她們要找的人是個連滿天星仙子都無法戰勝的人,而她和陸初寒只是兩個無仙山弟子,就算有兩把神劍相助,也不知能否從十曲溪安然逃脫。
苑靈脩和洛輕霜還在竹海中等着她們帶着琥珀琉璃心回去,無論如何她都必須得竭盡全力打敗未途。
才進屋便看見一名男子靜坐屋子中間,他的面前擺放着一個棋盤,竟是獨自一人下了一盤棋。
見晉疏影和陸初寒走來,這男子緩緩擡頭,臉上掛着孤傲的冷笑,神情十分冷淡,這人長相端正,看上去像個書生一般。
陸初寒上下打量這人一眼,問道:“閣下可是未途?”
未途輕挑一笑:“正是。”繼而反問道:“二位是受滿天星仙子所託,來找我拿琥珀琉璃心的?”
此人如此開門見山,倒是叫晉疏影吃了一驚,她還以爲此次任務艱險,一定比從前每一次的打鬥都要慘烈得多,說不定還沒見到未途就已經被一路機關打成重傷了。
陸初寒眸子如墨,平淡無波,倏地恍然大悟,原來未途是魔域的魔尊,此人向來不愛參與正邪之戰,常年駐紮深山。
此番如果不是爲他自己的事,恐怕他是不願摻和進魔域和無仙山的恩怨之中的,這麼說來,魔域定是有人埋伏在此處了。
未途素來喜歡清淨,幾乎沒有與正道之人交過手,這讓陸初寒也不知道他有什麼過人之處,居然敢單槍匹馬應付月影劍。
陸初寒點了點頭:“正是。”
未途低頭而笑,搖了搖頭:“想不到滿天星仙子的執念竟如此之深,幾百年的仇還記得清清楚楚,我不過是騙了她一顆心而已,她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嗎?”
晉疏影很是看不慣未途這副無所謂的模樣,上前質問道:“你自己也說騙了別人的東西,提起這事居然這麼心安理得!”
“爲什麼不能心安理得?我這人除了騙人,什麼都不會,自然也不會對她有愧!”未途壞笑,饒有興趣的望着晉疏影。
陸初寒蹙眉注視着未途的眼睛,他的眼神表面上看炯炯有神,玩世不恭,但細看不難發現,他的眼睛深處分明有些動盪,他心中一定是有愧疚的。
只是眼下他和滿天星仙子的恩怨並不重要,最要緊的是趕緊拿到琥珀琉璃心,把洛輕霜和苑靈脩從滿天星手裡救出來。
“既然閣下除了騙人之外什麼都不會,那要滿天星仙子的一顆心又有何用?”陸初寒語調平緩,卻隱約透着不可抗拒的威嚴。
未途挑了挑眉毛,擡手撥弄着棋盤上的棋子:“我知道你們此次前來的目的是爲了拿走琥珀琉璃心,打打殺殺多沒意思,不如陪我下一盤棋?”
“若是你們贏了,我就把琥珀琉璃心交給你們帶走,若是你們輸了,那就只能死在這十曲溪中了。”未途意味深長的掃過晉疏影和陸初寒的臉,眉眼之間殺機畢露。
晉疏影還在糾結自己根本不會下棋的時候,陸初寒已經答應下來:“你有什麼迷局,通通使出來吧!”
陸初寒當然明白未途並不是單純的想找人陪他下一盤棋,屆時他已經說出了條件,晉疏影和陸初寒定是躲也躲不過他的挑戰,倒不如沉着的看看他到底耍什麼花招。
“這位小兄弟,你和這姑娘一道前來,想必你們是一對吧?”未途不懷好意的輕笑,他分明是已經看出晉疏影和陸初寒的關係。
若是在以前,晉疏影一定會搶在陸初寒面前答上一句:“我們不止是一對,還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可是今日她不可能這樣說,陸初寒猛地一怔,縱然他平時再過處變不驚,但初次聽見有人這樣問,他還是訥訥不知如何開口。
如果他說不是,他和晉疏影一定都會心痛。
就是這一瞬的失魂落魄,讓未途的笑意更濃,他的騙人之術就是要抓住別人的軟肋,這樣一來,他也就胸有成竹了許多。
晉疏影皺了皺眉,冷然一笑:“我們是不是一對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不是很會騙人嗎?我今天就看看你能不能騙到我!”
未途揚起頭哈哈大笑,隨即低頭撥弄着手中的棋子,當棋盤上有一方贏了這局時,他忽然斜着嘴角,笑道:“二位好自爲之吧!”
話音剛落,他便從晉疏影和陸初寒眼前霍然消失,明亮的屋子裡忽然天旋地轉,晉疏影和陸初寒眼前一片赤紅。
陸初寒將晉疏影緊緊擁入懷中,擡頭時只覺鼻腔充斥着煙燻和血腥氣,這裡是幾個月前的靜和城。
晉疏影才站穩腳跟,頭頂着炫目的陽光,眼前的一切都讓她心痛得無法呼吸。
放眼望去,整個靜和城被浸泡在一片血水之中,到處哀鴻遍野,魔教的人正在大肆殺戮城裡的百姓,被無辜殘害的人紛紛向晉疏影撲過來,大喊:“救我!”
晉疏影看得心驚肉跳,渾身顫抖得如同篩糠,她的雙目陡然間變得赤紅如血,慌忙的抓起月影劍。
“這是未途設下的幻境,都不是真的,不要相信。”陸初寒護在晉疏影身前,試圖遮擋晉疏影的視線。
可是這一刻晉疏影卻猶如透視眼一般,無論別人如何遮擋,她的眼前都浮現着百姓被肆意殘殺的場面,哀嚎慘叫,血肉模糊,她的視覺,聽覺和味覺都逃不過一場煎熬。
一場噩夢!
“救救我們!晉小姐你救救我們!”處於魔掌之中的百姓剛剛說完這句話,便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晉疏影立刻揚起月影劍,卻發現自己突然一點兒法術也沒有了。
“這是虛幻之境,我們施不了法術的。”陸初寒對晉疏影安撫道,“一切早就過去了,你不要執着於此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晉疏影早已崩潰,她死死拽着陸初寒得手,甚至忘了痛哭,失神道:“師兄,你救救他們,這些人都是無辜的,你救救他們啊!”
陸初寒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一把將晉疏影摟在懷中:“你別看他們就不會害怕了,這都是假的,只是未途設下的迷陣而已。”
晉疏影閉上眼睛,耳邊迴盪着夏柳煙猖狂的大笑,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彷彿就在晉疏影眼前:“這些人都是爲你而死的,晉疏影,是你自己罪孽深重!”
晉疏影瑟瑟發抖,不住的在陸初寒懷裡掙扎,她要殺了夏柳煙,殺了這些喪盡天良的魔教惡人!
“放開我,我要去殺了她們!”晉疏影渾身冰涼,顯然是煞氣發作,月影劍的驚天之力居然能讓晉疏影在一片虛幻中駕馭法術。
只可惜就算晉疏影使用法術,她真正能傷到的人也只有陸初寒,未途一定就是藉助晉疏影的這個心結,企圖讓陸初寒死在晉疏影手中。
而晉疏影無法看破靜和城百姓的死,自然走不出這幻境,最後也只能在這片虛無之中灰飛煙滅!
陸初寒被晉疏影抓得生疼,手臂已經被晉疏影的指甲抓出一道道血痕,他靜靜的抱着晉疏影,臉色凝重。
默默觀看這一切的未途和噬心魔王皆有幾分詫異,只見未途臉色陰沉:“這小子是什麼人?怎麼一眼就識破了我的陣法,還有,他爲什麼對生死毫無執念?”
噬心魔王撩了撩鬍鬚,聲音低沉:“此人身上的佩劍乃是夙心劍,據說他也是道癲的徒弟,但我看他卻是比道癲還讓人琢磨不透,不知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未途眼中鋒芒一閃:“不管他是什麼身份,今日他也只能死在我的幻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