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沙捲起漩渦,晉疏影眼前一片昏黑,只覺身上一暖,視線清晰時發現江山鴻寅將她緊緊的擁在懷中,目光溫柔憐惜:“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身後的利器紛紛被他擋住,風沙過後,江山鴻寅潔白的衣袍上還是不可避免的添了幾道血痕。
“死到臨頭了你還想着英雄救美,江山鴻寅,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虛僞的樣子!”傅千宇氣勢洶洶的衝了上來,腳下拉扯出一道血痕。
他神出鬼沒的在江山鴻寅身上打了好幾掌,招式之狠毒,讓江山鴻寅猝不及防的向後滑翔了一段距離,身上血跡斑斑。
傅千宇殺紅了眼,並沒有收手的意思,他目光兇殘的再次向前衝過去,卻見晉疏影張開雙手擋在江山鴻寅前面,大聲喝道:“卿本佳人,傅千宇,你當真忘了從前的自己嗎?”
傅千宇怔了一怔,運了一口氣打算忽視這句話,完成剛纔的動作,卻被晉疏影衝上前來擋了回去,她的目光有一股狠勁,還隱藏了幾分同情緬懷。
“你忘了,當年你立志斬妖除魔爲蒼生除害時的堅定?你忘了,那年你我初識之時你原本心事重重卻仍然秉承一顆善心救下我?”晉疏影不依不饒的說着。
傅千宇有些茫然,目光呆滯片刻後,滿臉都是猙獰:“這些都已經是從前的事了,是你們把我逼到今天的地步,還來談什麼過去?”
說罷又要出手,卻見晉疏影張開輕挑的雙手,掌心打開一幅幅畫卷,那是初期修道時目光堅定的傅千宇,雖然神色陰鬱,但他心中的道卻令他目標明確。
緊接着不停轉換的是執着尋找鑄劍方法的他,與魔教作對的他,救下賀白的他……一幕一幕都是他善良的模樣。
傅千宇漸漸紅了眼眶,面上的暴戾之氣消散許多,他怔怔的望着從前的自己,心裡翻江倒海的苦楚。
虛幻之境外,太陽和月亮靠得越來越近,滿天星斗發出異樣光芒,天象詭異無常,一時白晝一時黑夜,妖魔的力量比之前壯大了幾倍,眼看就要衝入碧水天池之中。
“日月相吞,天劫不可避免啊!”陣法之中已是人心惶惶。
祝老伯臉色鐵青,沉聲道:“堅固陣法,爲他們多爭取一點時間。”
正在傅千宇掉以輕心之時,江山鴻寅忽然飛上前來對着傅千宇的胸膛推了一掌,焚靈脩進入傅千宇體內,頓時地動山搖,天旋地轉。
周遭扭曲的畫面逐漸化作一片蒼茫的白,傅千宇勃然大怒,發功把江山鴻寅和晉疏影震退幾丈,隨即只見他面目猙獰,異常痛苦的手按太陽穴,腦海之中一片紊亂。
他忽然想起了從前那個預言,卜卦者說他此生忌笑,當時他不以爲然,認爲自己性情寡淡不值一笑,豈料時隔多年,他終於還是中了這一劫,在那個女子面前,他笑了。
從此紅塵滾滾覆水難收,劫數難逃。
須臾之間,虛空之境內豪光綻放,晉疏影身上攜帶的飄零玉和黃泉盞飄向空中,同時匯聚的還有傅千宇身上的吞天鼎和妄念琴,最後從外面飛來的是道癲的歸墟笛。
上古三毒聚在空中匯成一道耀眼金光,與此同時,月影劍和夙心劍一冷一熱融爲一體,五大神器砰然炸燬,虛幻之境隨着金光散盡,出現一片潔白的花海。
天幕之中只剩金光閃閃的太陽,天象恢復如常,被傅千宇魔化的神獸恢復原樣,而在方纔功力大增的妖魔的力量也被抽空,凡間重回寧靜,一切就像一場驚醒的噩夢。
通天之門就要被徹底打開,至此人間與天界不再隔絕,衆人大喜過望時,卻見祝老伯猛地收回法術,原本眉開眼笑的他噴了一口血。
“老頭,你怎麼了?”道癲和程綰君連忙圍了上去。
衆人也在一旁擔憂道:“劍仙前輩,你怎麼了?”
祝老伯輕輕咳嗽兩聲,故作一副若無其事的姿態:“天劫已過,凡間還有諸事需要各位費心,大家先去安頓好百姓吧!”
待衆人散去後,祝老伯才虛弱的倒在地上,被道癲扶了起來:“老頭,你到底是怎麼了?每次施法之後都這副嚇人的模樣。”
程綰君若有所思的皺了皺眉,呼吸猛地一窒,帶着哭腔道:“爺爺……”
祝老伯閉目微笑,氣若游絲道:“你知道了,其實我空有劍仙的虛名在外,卻只能在你們面前使用三次法術,一千年前天劫之事我也有罪責在身,這就是天界給我的懲罰。”
“本來想留着法術在今日用完,誰知道你們幾個一點兒也不給我省心,每次都逼我出手,咳咳……”
道癲頓時無比懊悔,眼帶淚光:“你早說啊,早知道我就不逼着你用法術了!前輩,你應該不會死吧?”
程綰君秀氣的臉上早已聚集千行淚水:“爺爺,都是我不好……”
“唉,你們哭哭啼啼的幹什麼?我這一去就能轉世投胎,說不定會變成一個人見人愛的英俊少年,能重新體驗一番人生是好事!”
祝老伯笑容慈祥:“說起來我和西王母當年乃是好友,你這個丫頭不像她,哈哈!酒鬼,今後你要替我照顧好我的孫女,不準讓她受一點兒委屈,聽到沒有!”
“好,我答應你!”道癲神色憂傷的點頭。
祝老伯大笑三聲後,安詳的閉上了眼睛,只聽程綰君在一旁聲嘶力竭的呼喊:“爺爺,我還沒和你吵夠呢,你不要走……”
苑靈脩站在遠方,聽着這痛哭之聲,心間是積滿灰塵的滄桑……
虛幻之境中,傅千宇按着胸膛愴然淚下,這是他生平第一次痛痛快快的哭一場,哭聲尤爲淒厲,叫人不由心生憐憫。
“我本是芸芸衆生之一,如今卻要化作渺渺塵埃,我不甘心!”傅千宇忽然縱身一躍,向江山鴻寅和晉疏影撲殺上來。
江山鴻寅臉色蒼白,似乎在剛纔受到重創,千鈞一髮之際,晉疏影接過懸浮空中的月影劍,朝着傅千宇的心口狠狠刺入,剎那間耀眼的白光將晉疏影彈倒在地。
傅千宇瘋狂吶喊,虛空之境瞬間天崩地裂,一切將要化爲灰燼。
晉疏影把虛弱的江山鴻寅坐擁懷中,二人親眼看着傅千宇化成一縷青煙,緊接着腳下的花海片片凋零,地面瘋狂搖墜。
“初寒哥哥,我們快走!”晉疏影抓着江山鴻寅的手,卻見江山鴻寅格外虛弱,臉色十分蒼白。
看他血跡斑斑,晉疏影心如刀絞,正要揹着他離開虛幻之景時,空中忽然飛來一隻畢方,而後月影劍散發星光,零散的光點聚成另一隻畢方的形狀。
兩隻分離千年的巨大神鳥愛意纏綿,相偎相依。
“這就是一千年前的那隻畢方。”晉疏影欣慰的望着兩隻畢方,江山鴻寅的目光卻久久依戀在她臉上。
其中一隻畢方忽然飛來,帶着晉疏影和江山鴻寅飛出此地,晉疏影望着緊挨在一旁的另一隻畢方,臉上綻放一抹微笑:“它們終於見面了。”
江山鴻寅忽然握住晉疏影的手,那雙修長的大手傳來刺骨的涼意,晉疏影一驚,只見江山鴻寅面帶微笑,眼中溫柔綣繾。
“傻瓜,有情人不管分開多久都會相見的,我們也是一樣。”
晉疏影笑着點頭,忽然分外感傷,很快便察覺不對,於是立刻打量着看上去越來越虛弱的江山鴻寅,他的手漸漸毫無溫度。
“怎麼會這樣?你……”晉疏影驚慌落淚,心口如同撕裂般疼痛。
江山鴻寅笑了笑,冰涼的淚水順着眼角滑進耳朵裡,忽然想起天神的一個古老傳說,相傳天神將自己的心安放於愛人的胸腔之中,從此以後就能代替愛人承受所有痛苦,這就是神的愛。
那日他入魔打傷晉疏影之後,將晉疏影的心換到自己身上,而他的心則給了晉疏影,真心相愛之人深情植入骨血,從那以後他代替她承受煞氣,成爲誅情咒的載體。
而她,代替他成爲天神,天劫之後世間的第一個神。
“你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在蓬萊仙島種滿紫菀花,我不要你踏遍天涯海角去找我,因爲我怕你迷路或者錯過了我,又或者愛上了其他人,你是我的妻子,這樣我會不高興。”
江山鴻寅始終掛着微笑,淚水卻打溼臉龐。
“你是不是瘋了,我纔不要遵守什麼破約定,我不要你替我去死,你是天神,天界和凡間都需要你,你不準離開我!”晉疏影泣不成聲的撲倒在江山鴻寅懷中,淚水在他胸前打溼一片。
江山鴻寅輕輕撫弄着她的頭髮,聲音柔情似水:“之前是我等了你一千年,這次我不想再等,換你等我吧,從此以後,你就是凡間的天神。疏影,我只能這麼守護你。”
畢方穿過一座座山川,越過一條條悠長的河流,眼前的風景不斷變化,風聲親暱,情景如畫。
江山鴻寅平靜的望着遼闊的藍天,隨即愛憐的拭去晉疏影臉上的淚水,他的聲音飄散風中:“疏影,你能不能再等我一千年?”
“我等你,我會在蓬萊種滿紫菀花,日日夜夜守在花海之間等你回來,我會等你穿着一襲白色仙袍,像從前那樣牽着我踏遍千山萬水,看萬山紅遍,雲捲雲舒,我等你……”
晉疏影痛哭流涕,兩隻手緊緊握住江山鴻寅的手,目光一刻也沒有從江山鴻寅身上移開,她害怕眨眼之間,眼前的人便不見了。
江山鴻寅溫柔的注視着晉疏影的眼睛,看着她潑墨般的髮絲隨風飛舞,心中鐫刻着愛人的一顰一笑,眉宇之間飽含難捨難分的痛楚。
他就是這樣執着的愛着她,不畏生死,不畏等待。猶如海鷗戀上海風,綠楊眷戀春風……
風中隱約傳來笛聲陣陣,一陣白色仙霧氤氳身旁,宛如愛人親暱擁抱,晉疏影終於頹然的站在畢方神鳥身上,裙下掀起寂寥的冷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