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輕風私語,空中的明月忽然消失不見,隨即山中綻放出水花一般堪比新月的寒芒,那時陸初寒便知晉疏影遇見了麻煩。
可惜他趕過去時傅千宇已經領先動手,陸初寒雖然親眼望着晉疏影血流成河,卻始終沒有一個合適的機會上前幫助晉疏影擊退黑衣人。
他無法衝上前來給晉疏影一個溫柔的懷抱,卻親眼看見晉疏影掉進傅千宇的臂彎之中。
看着傅千宇冷漠如冰的面上霍然如同萬物復甦,陸初寒那顆無堅不摧的心隱隱傳來破碎之聲。
可是他只能靜默地佇立雲層之中,在這世上,他是最沒有資格爲晉疏影心疼的人,分明就是他一手逼着晉疏影直面迷局一般的江湖,分明就是他揭穿晉疏影可悲的宿命。
那夜陸初寒徜徉在脈脈清輝之中,說不出是渴了還是累了,他的心中陡然滴落一顆水珠,那冰涼的觸感,砸得他不痛不癢。
他向來能夠很好的隱藏自己的情緒,他可以做到不動聲色,也能最理性的剋制自己的感情,可是他是開心還是難過,他從來沒有判斷錯。
望着晉疏影躺在傅千宇的懷抱中,藏匿雲端的陸初寒微微嘆了一口氣,不知從何時起,他不想做一個天神。
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夠選擇自己的出生,那麼他一定要去一戶尋常人家,做書生也好,做漁夫也罷,只要可以不再肩負重任,只要可以瀟灑自在的活着。
然而這一世,沒得選了。
“你的臉色怎麼有點兒發白?”陸初寒故意出言試探,他多希望晉疏影能夠在他面前不用堅強,也好讓他有機會對她關懷。
晉疏影下意識的怔了怔,笑笑摸了摸臉:“可能昨晚沒睡好,最近閒得發慌,所以晚上總是失眠。”
陸初寒嘴邊的微笑漸漸淡去,眉宇間散開的都是疼惜,右手的大拇指無法控制的颳了刮晉疏影的臉頰。
“大概是你沒吃好吧?記得你剛上山的時候成天說肚子餓。”
晉疏影擡眸望着嘴脣微張的陸初寒,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她長大以來第一次看見陸初寒咧開嘴巴笑。
記得起初上山時,陸初寒總是不笑,或者有時感覺他在笑,細細一看卻見他一臉波瀾不驚,那時的晉疏影似乎與陸初寒隔了一條星河的距離。
後來陸初寒偶爾發笑,但又老是毫無徵兆的收起笑臉,飛快變臉,晉疏影似乎永遠也琢磨不透他的心性,猜不到他的心思。
如今他站在晉疏影身邊,將每一張笑臉揮灑自如,此刻的他笑得這般澄澈動人,晉疏影的心彷彿要被這個璀璨的笑容穿透。
如此燦爛的笑容,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碧海藍天,青山綠水,春風拂面,百花盛開,時間所有的美好積攢在一起,才能換來他這一笑。
晉疏影呆呆的注視着陸初寒那千金難買的笑容,許久才醒過神來:“是啊,我現在仍然每天都會餓肚子。”
陸初寒目光寵溺,眉眼間笑意更濃了些:“那是因爲你比一般人要貪吃,你看和你一起上山的師姐們還有幾個整天哼餓的?”
嘴上雖然這樣說,陸初寒卻變戲法一般亮出幾塊桂花糕,輕輕遞到晉疏影眼前:“快吃吧,我知道你餓。”
晉疏影愣了愣,立刻從陸初寒大大的手掌上拿起一塊桂花糕往嘴裡塞,一邊狼吞虎嚥一邊拽着陸初寒的袖口躲到人少的地方。
“師兄師兄,我們去練功!”晉疏影走在陸初寒身前,像是周圍有人注視她們一般,裝模作樣的嚷嚷道。
陸初寒眼角彎出一道弧,破天荒的應和着晉疏影:“好啊師妹,今天你想學哪一套劍法?”
走到無人的瀑布下,兩人才終於停止演戲,四下張望着一朵朵綻放的搖曳花朵,羣芳之中有幾隻輕盈的蝴蝶翩翩飛舞,這二人相視一笑,晉疏影接着吃桂花糕。
“初寒哥哥,你在馳雲殿中見到綠蔓了嗎?”
晉疏影吃得正香,自然沒看見陸初寒明顯沉下來的笑臉,他的心“咯噔”了一下,眸子黯然失色。
“沒有。”陸初寒的回答頗爲急促,語調也變得有幾分冰冷。
晉疏影皺了皺眉,馳雲殿雖然大,但陸初寒也不至於一次都沒有碰見過綠蔓吧?只是想想陸初寒向來不喜歡留意別人,也便不奇怪了。
晉疏影點了點頭,陸初寒一次又一次拿出的桂花糕只剩最後一波,晉疏影吃得忘我,竟然用力地擡了一下右手。
劇烈的刺痛和酸楚猶如烈火一樣涌入晉疏影的每一段筋骨,該死的黑衣人下手實在太重,晉疏影眼淚盈滿眼眶。
陸初寒察覺晉疏影不對勁,連忙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噎着了?”
晉疏影含淚將口中的桂花糕嚥進肚子裡,吃力的點了點頭,額頭上很快佈滿密密麻麻的細汗。
陸初寒怎會不知她是動到傷口,所以疼痛難忍,奈何晉疏影意志太過堅定,居然皺了幾下眉頭便將淚水忍了回去。
再次擡頭時已是笑容滿面,擡眼便看見陸初寒向她的額頭伸來的手,他的手指修長,指腹清涼柔軟,他正在仔細擦乾晉疏影額頭的汗珠。
“你若吃不下就不要吃那麼多,下次想吃我再去偷便是了。”陸初寒自己也未曾料到,如今他竟然把“偷”字說得如此自然。
晉疏影尷尬一笑,還好陸初寒沒有發現她右手受傷,最重要的是不要讓綠蔓知道她受了傷,不然可真是要雞飛狗跳了。
豈料綠蔓偏偏得知了晉疏影受傷之事,那日陸初寒與晉疏影分別後,陸初寒返回天波峰尋找小青和苑靈脩。
晉疏影則是立刻回到瓣蓮苑去服用一顆傅千宇給的丹藥,誰知竟在半路上遇見綠蔓!晉疏影暗暗後悔沒有飛回瓣蓮苑,那樣的話,看綠蔓還怎麼撞見她!
綠蔓偏就碰見了晉疏影,還熱情如火地向晉疏影衝了過來,輕輕拉住晉疏影的右手,大喊着:“小姐,我可算找着你了!”
晉疏影被雷劈中一般將手抽出來,雖然綠蔓的力氣不大,抓她的時候更像小心翼翼,但還是無法避免的觸及了她的傷口。
“哎呀!”晉疏影臉色煞白,忍不住尖叫出聲。
綠蔓就這樣順藤摸瓜的找到了晉疏影的傷口,驚呼之聲格外淒厲:“小姐,你怎麼受傷啦?”
晉疏影抽搐着嘴角,幾乎沒氣暈過去!這個綠蔓,不簡單吶!
“不礙事的,不用擔心。”晉疏影苦笑着就要走,“你快回房歇着吧,山中全是修煉的弟子,讓別人看見你會惹麻煩的!”
綠蔓緊跟在晉疏影身後:“我上山本來就是爲了伺候小姐的,別人說什麼我不在乎!小姐,這裡有藥材嗎?我燉些補藥給你補補身子!”
晉疏影加快了腳步,頭也不回:“山中苦的連飯都沒得吃,上哪兒去找補藥?對了,你每天只吃一頓飯怎麼什麼事都沒有?難道師尊偷偷給你東西吃了?”
綠蔓呼吸一窒,似乎心下有所顧慮,片刻後又道:“小姐的師尊早就出門去了!”
晉疏影皺起眉頭,恨聲道:“該死的師尊,把你帶上山來居然自己下山瀟灑去了!”
綠蔓抿嘴而笑,見前方有一個身材嬌小的素衣女子正向晉疏影跑過來。
賀白滿頭大汗,額角的碎髮與汗水粘在一起,她的手中握着幾株翠綠的仙草,笑容很是喜悅。
“疏影!”賀白跑到晉疏影身旁,“我今日在天波峰給你挖了幾株仙草,泡在水裡服下可治外傷。”
綠蔓似乎有幾分警惕的悄悄打量着賀白,晉疏影心中大是溫暖:“賀白,想不到你還懂一點醫術。”
賀白笑得忽有些哀傷:“像我們這種外門弟子,若是不略懂一點治傷的方法,怕是死了也不會有人管的!”
晉疏影頗爲揪心,綠蔓卻插嘴道:“小姐,這位姑娘是?”
賀白小心翼翼的微笑着望向綠蔓,輕聲道:“我叫賀白。”
綠蔓友善的點點頭:“我是小姐的貼身丫鬟,我叫綠蔓。”
晉疏影對綠蔓介紹:“這是賀白,是我在無仙山上的好朋友,我們住在一間屋子裡。”
三人雜亂的交談片刻後,綠蔓又催着晉疏影回房休息,賀白與綠蔓兩人替晉疏影將仙草泡好,又遞到晉疏影手中。
晉疏影同時被兩人關照,心中既是溫暖又是受寵若驚,她從前只是個掛名的大小姐,除了綠蔓以外恐怕沒有人會真心想伺候她。
賀白與她朝夕相處,卻又是個極爲悲情之人,如今晉疏影還要她來照顧,實在心裡有愧,於是多番制止那二人不要瞎忙和,那兩人卻裝聾作啞,置若罔聞。
晉疏影甚是無奈,只得喝完仙草浸泡的汁水過後纔將那二人打發着休息。
傍晚時天空燃起火燒雲,如血的殘陽稀疏的透過門窗滲進房裡,樓下的瓣蓮染上金輝,搖曳的身姿更具縹緲之色。
晉疏影怔怔地望着血一般的霞光,手中緊緊攥着那根寒鐵冰針,心中暗下決心,她一定要知道是誰想盜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