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雙飽含警惕帶着些許厭煩的眼, 曾糾纏得他整夜不能成眠。
心結雖是解開了,但這眼卻烙進了心裡。
一想到這個人, 第一時間浮出心頭的, 就是那雙擾人的眼。
可自從有了那件事, 他便只記得這脣了。
淡淡地, 沒什麼血色, 因着皮膚雪白, 隱約看出一點桃粉,脣珠飽滿,脣角微彎, 就算冷着臉也自帶兩分笑意。
當時黑着燈,她脣角染血的豔態, 當然是隱過了。
可午夜夢迴,那脣兒微張, 一點血色凝在中間,銜着他修長指節,斜眼睨來的樣子,卻是總也揮散不去。
眼雖沒見, 心卻不由自主地回味那刻。
每每掙扎着醒來, 額上沁出一層密汗時, 身體中猶未散去的一點難耐,是怎麼也忽略不掉的。
瓜汁染在脣邊,彷彿淡去的鮮血,她小舌輕舔, 勾入脣中。
大腦本就困頓,身體上的疲意也挾裹而來,眼前這副似曾相識的景象,竟讓白錦溪生出幾分恍然。
他是發着燒,陷在牀上昏沉,還是真來了餐會,見到了夢中常在的那個人?
她抽了紙巾擦手,看到主持人上臺說話,轉頭認真聆聽,跟在場的每一位賓客一樣,做足了表面功夫。
有人鼓掌,便跟着拍手,大家笑起來,她也抿脣眯眼。
這一切動作,都做得格外順暢,只有目光轉向這邊時,會迅速掠過,現出一點不自然。
在夢裡,她不是這樣的。
雖做着讓人面熱心跳的事,卻會睜着一雙眼,無辜又純真地看着他,讓人避無可避。
環住她緊貼門邊,她擡起頭時,就是這種不以爲意的眼神,彷彿根本不覺得與異性貼近至此,有什麼難堪一般。
那一點懵懂,今天卻是沒了,不經意對上眼神,總會飛快閃躲。
因着這一點細節,白錦溪知道了這並不是在夢中。
腦中劇痛傳來,他偏過頭,以拳抵住額角,將這一波忍過。
那晚回去,他就發了高燒,整個人渾渾噩噩睡了四天才醒。
醒來時,人已泡在浴桶中,桶裡浮着大大小小十數只藥包,看樣子也不是一天加進來的。
母親齊秀珠一直陪着,從小到大藥包劑量都是她幫着調整,因着這次太過兇險,才破例下了猛藥。
見他悠悠醒轉,還是不敢大意,又換水重加了退熱養身的藥包泡了半日,才把人架出來。
病得最厲害的,也就是前四天,躺在牀上休息了兩天,熱便退了。
只是後遺症有些厲害,最初腦子一團混沌,想多些就劇痛無比,到昨天才慢慢恢復,只是偶爾才犯了。
白錦溪給自己探過脈,爺爺也專門過來瞧過,兩個人得出的結論,都是已無大礙。
或許是底子弱了,這麼些年難得大病一場,纔不容易恢復,並不是身體有什麼大的問題。
成天在牀上躺着,擡擡手都痠軟,不能思慮過重,就只有一睡再睡,吃些補品慢慢將養。
可是睡得多了,夢便做得多,那些不願想,想起來就覺得難堪的事,夢裡卻能肆無忌憚地反覆回味,越發讓人虧了精神。
除了頭疼的毛病未愈,身體基本上是恢復過來了。
不願再睡,白錦溪起來便要開診,想借着雜事,壓下那些念頭。
齊秀珠當然不會讓他拖着病體開診,接了莫家太爺遞來的邀請函,便把他打發過來了。
莫家與白家都是中醫世家,在這個圈子裡,各有各的名氣,平時往來也多,才能收到這樣的主賓邀請。
齊秀珠打的什麼主意,白錦溪清楚。
先前不知莫桑身份時,齊秀珠便安排她掛VIP私診,插了好幾位老客,選了個好日子上門。
脈象一搭,白錦溪就知道莫桑什麼毛病都沒有,比自己身體還要健康。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和那些尋常女人沒什麼不同,再聽她提起齊秀珠的名字,一口一個阿姨地叫着,白錦溪就知道這又是一次變相相親。
雖不喜齊秀珠的安排,白錦溪也沒當場下莫桑面子。
必竟兩家是世交,撕破了臉皮誰都不好看,依着流程開了些養身的藥,就結束了這次會面。
齊秀珠許是看着他沒排斥,隔了段時間,又照樣來了一回。
第二次也是湊巧,正碰上忙的時候,挪了幾分鐘時間給莫桑做了複診,多一句話沒講,就讓馬助理把人送走了。
經了這次,白錦溪便把話跟齊秀珠說透了,讓她別再安排這些無用的見面,若有三回,再沒這麼客氣的。
才消停了兩個月,齊秀珠就又動心思了。
餐會是莫家太爺下的邀請函,先前提過,白錦溪早應下的。
雖知道齊秀珠推自己來的想法,白錦溪也沒拒絕。
他不願意的事,齊秀珠再下力氣,也是無用功。
莫桑要了公筷,將桌上餐點夾到白錦溪盤中。
估計是提前打聽過白錦溪口味,撿的都是他愛吃的菜。
一邊勸着白錦溪多吃一些,補養身體,一邊小口小口地託手往嘴裡填東西,那股秀氣範,讓雲錚在一邊忍笑忍了好幾回。
這假惺惺的樣兒,太過作秀,不認識的人還能被唬一唬,知道她這人什麼德性,哪看得過眼。
對於莫桑的體貼殷勤,白錦溪不爲所動,爲着禮貌,拿筷子取了點菜放進碗裡,卻是連脣都沒沾的。
雲錚往邊瞧了好幾回,每次都能對上白錦溪投向這邊的目光。
莫桑也發現白錦溪往那邊看得勤,心越發虛,後悔剛纔不該拉着雲錚胳膊說話,要是誤會了什麼,解釋都不好開口。
大廳內濟濟一堂的社會名流,誰都不是衝這點吃食來的。
簡單吃了餐飯,流程便走到了慈善捐贈這一環節。
每個人進場前都發放了號牌,號牌後面的空白區域,可以自行填寫捐贈金額。
工作人員將號牌收集起來,由主持人在演講臺上一一宣讀。
抱着捐贈箱的工作人員到每桌收取號牌,衆人紛紛起身,說說笑笑將號牌投入。
誰捐贈的數額填得大,周遭的恭維聲便越響,一時之間整個會場鬧成一片,比用餐時還喧譁。
宣讀號牌前,雲錚照例是要上臺的。
趁着收牌的空檔,他先帶着俞晶晶下了桌,找人把她領去小餐廳。
“這邊事了了,小餐廳那邊纔會開。現在過去,估計沒什麼人,正好放豆豆出來,看它愛吃什麼隨便挑。不要擔心弄亂東西,會有人安排整理的。”
已有人過來喊雲錚上臺,他擺擺手將人揮退,“你要的東西已經弄好,一會兒我讓人送過來,不用專門回趟公司取了。”
“這麼快?”
原以爲晚上才能拿到的東西,下午就出來了,俞晶晶瞬間安心。
要是送得早,還能趕上回上京的車!
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多呆兩天,再深入瞭解一下這邊的情況,看到白錦溪後,這個想法立刻被打消了。
沒見着他還好,見着了,看到他這副模樣,原本就懸着的心,又虛了幾分。
俞晶晶只記得自己嚐了便不肯鬆,到底落進肚裡多少,還真是個未知數。
豎着耳朵聽了,知道白錦溪發了幾日高燒,面色難看是因爲身體還未復原,這心才稍稍放下一點。
人高馬大,失那麼一點血,想也不至於生出這麼嚴重的反應。
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過失,但面對白錦溪,總免不了心虛,還是能不見就不見,避着些爲好。
翻手機查找最近幾班回上京的車,聽到前面領路人腳步加快,俞晶晶低頭跟上。
“什麼?還有幾桌沒收上來?是我負責的,好,馬上來。”
領路的工作人員接了對講,停下腳步,給俞晶晶指了指遠處掛着竹蘭軒房牌的偏廳,“就是那邊,餐已經上齊了,您直接過去就可以了。”
“好。”俞晶晶點頭。
工作人員轉個彎就離開了,俞晶晶擰了裙襬,放慢了腳步往前走。
高跟鞋她本就穿不慣,剛纔跟宋太太在場裡繞了兩圈,就覺得腳底心硌得慌。
工作人員走得快,她跟了一路,感覺腳尖都抵變了形。
走了兩步,還覺得難受,俞晶晶索性扶着牆,挑腳脫了一隻。
擠到一處的五指腳趾終於得了解放,鬆開晃了晃,便踩上絨絨地毯。
嫰白小腳踏入暗黑色花紋的長絨地毯,一下就陷了進去,這可比踩着硬邦邦鞋底舒服多了。
依樣畫瓢脫了另一隻,俞晶晶將兩隻鞋子擰在手上,悄無聲息地往偏廳走去。
嗅覺雖屏蔽了,聽覺卻依舊靈敏。
光着腳踩在地上,與地毯摩擦發出細軟聲響,前方偏廳有人走動的聲音,還有餐盤撞擊聲。
除此之外,長廊裡靜悄悄地,再無別的聲響。
慢慢走了幾步,俞晶晶忽地停住腳步。
身後有人。
這人腳步聲雖輕,她卻聽得清楚。
原是二樓上來的,到了拐角停了一會兒,轉而跟上,一直吊在身後。
看到俞晶晶停下,那人也止了步子。
確定是在跟蹤自己,俞晶晶捏着拳頭轉身,橫眉冷對。
“幹什麼!”
一聲喝出,驚得白錦溪眉頭輕跳,下意識退了半步。
“是你?”
俞晶晶也被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