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她那雙飽含警惕帶着些許厭煩的眼, 曾糾纏得他整夜不能成眠。

心結雖是解開了,但這眼卻烙進了心裡。

一想到這個人, 第一時間浮出心頭的, 就是那雙擾人的眼。

可自從有了那件事, 他便只記得這脣了。

淡淡地, 沒什麼血色, 因着皮膚雪白, 隱約看出一點桃粉,脣珠飽滿,脣角微彎, 就算冷着臉也自帶兩分笑意。

當時黑着燈,她脣角染血的豔態, 當然是隱過了。

可午夜夢迴,那脣兒微張, 一點血色凝在中間,銜着他修長指節,斜眼睨來的樣子,卻是總也揮散不去。

眼雖沒見, 心卻不由自主地回味那刻。

每每掙扎着醒來, 額上沁出一層密汗時, 身體中猶未散去的一點難耐,是怎麼也忽略不掉的。

瓜汁染在脣邊,彷彿淡去的鮮血,她小舌輕舔, 勾入脣中。

大腦本就困頓,身體上的疲意也挾裹而來,眼前這副似曾相識的景象,竟讓白錦溪生出幾分恍然。

他是發着燒,陷在牀上昏沉,還是真來了餐會,見到了夢中常在的那個人?

她抽了紙巾擦手,看到主持人上臺說話,轉頭認真聆聽,跟在場的每一位賓客一樣,做足了表面功夫。

有人鼓掌,便跟着拍手,大家笑起來,她也抿脣眯眼。

這一切動作,都做得格外順暢,只有目光轉向這邊時,會迅速掠過,現出一點不自然。

在夢裡,她不是這樣的。

雖做着讓人面熱心跳的事,卻會睜着一雙眼,無辜又純真地看着他,讓人避無可避。

環住她緊貼門邊,她擡起頭時,就是這種不以爲意的眼神,彷彿根本不覺得與異性貼近至此,有什麼難堪一般。

那一點懵懂,今天卻是沒了,不經意對上眼神,總會飛快閃躲。

因着這一點細節,白錦溪知道了這並不是在夢中。

腦中劇痛傳來,他偏過頭,以拳抵住額角,將這一波忍過。

那晚回去,他就發了高燒,整個人渾渾噩噩睡了四天才醒。

醒來時,人已泡在浴桶中,桶裡浮着大大小小十數只藥包,看樣子也不是一天加進來的。

母親齊秀珠一直陪着,從小到大藥包劑量都是她幫着調整,因着這次太過兇險,才破例下了猛藥。

見他悠悠醒轉,還是不敢大意,又換水重加了退熱養身的藥包泡了半日,才把人架出來。

病得最厲害的,也就是前四天,躺在牀上休息了兩天,熱便退了。

只是後遺症有些厲害,最初腦子一團混沌,想多些就劇痛無比,到昨天才慢慢恢復,只是偶爾才犯了。

白錦溪給自己探過脈,爺爺也專門過來瞧過,兩個人得出的結論,都是已無大礙。

或許是底子弱了,這麼些年難得大病一場,纔不容易恢復,並不是身體有什麼大的問題。

成天在牀上躺着,擡擡手都痠軟,不能思慮過重,就只有一睡再睡,吃些補品慢慢將養。

可是睡得多了,夢便做得多,那些不願想,想起來就覺得難堪的事,夢裡卻能肆無忌憚地反覆回味,越發讓人虧了精神。

除了頭疼的毛病未愈,身體基本上是恢復過來了。

不願再睡,白錦溪起來便要開診,想借着雜事,壓下那些念頭。

齊秀珠當然不會讓他拖着病體開診,接了莫家太爺遞來的邀請函,便把他打發過來了。

莫家與白家都是中醫世家,在這個圈子裡,各有各的名氣,平時往來也多,才能收到這樣的主賓邀請。

齊秀珠打的什麼主意,白錦溪清楚。

先前不知莫桑身份時,齊秀珠便安排她掛VIP私診,插了好幾位老客,選了個好日子上門。

脈象一搭,白錦溪就知道莫桑什麼毛病都沒有,比自己身體還要健康。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和那些尋常女人沒什麼不同,再聽她提起齊秀珠的名字,一口一個阿姨地叫着,白錦溪就知道這又是一次變相相親。

雖不喜齊秀珠的安排,白錦溪也沒當場下莫桑面子。

必竟兩家是世交,撕破了臉皮誰都不好看,依着流程開了些養身的藥,就結束了這次會面。

齊秀珠許是看着他沒排斥,隔了段時間,又照樣來了一回。

第二次也是湊巧,正碰上忙的時候,挪了幾分鐘時間給莫桑做了複診,多一句話沒講,就讓馬助理把人送走了。

經了這次,白錦溪便把話跟齊秀珠說透了,讓她別再安排這些無用的見面,若有三回,再沒這麼客氣的。

才消停了兩個月,齊秀珠就又動心思了。

餐會是莫家太爺下的邀請函,先前提過,白錦溪早應下的。

雖知道齊秀珠推自己來的想法,白錦溪也沒拒絕。

他不願意的事,齊秀珠再下力氣,也是無用功。

莫桑要了公筷,將桌上餐點夾到白錦溪盤中。

估計是提前打聽過白錦溪口味,撿的都是他愛吃的菜。

一邊勸着白錦溪多吃一些,補養身體,一邊小口小口地託手往嘴裡填東西,那股秀氣範,讓雲錚在一邊忍笑忍了好幾回。

這假惺惺的樣兒,太過作秀,不認識的人還能被唬一唬,知道她這人什麼德性,哪看得過眼。

對於莫桑的體貼殷勤,白錦溪不爲所動,爲着禮貌,拿筷子取了點菜放進碗裡,卻是連脣都沒沾的。

雲錚往邊瞧了好幾回,每次都能對上白錦溪投向這邊的目光。

莫桑也發現白錦溪往那邊看得勤,心越發虛,後悔剛纔不該拉着雲錚胳膊說話,要是誤會了什麼,解釋都不好開口。

大廳內濟濟一堂的社會名流,誰都不是衝這點吃食來的。

簡單吃了餐飯,流程便走到了慈善捐贈這一環節。

每個人進場前都發放了號牌,號牌後面的空白區域,可以自行填寫捐贈金額。

工作人員將號牌收集起來,由主持人在演講臺上一一宣讀。

抱着捐贈箱的工作人員到每桌收取號牌,衆人紛紛起身,說說笑笑將號牌投入。

誰捐贈的數額填得大,周遭的恭維聲便越響,一時之間整個會場鬧成一片,比用餐時還喧譁。

宣讀號牌前,雲錚照例是要上臺的。

趁着收牌的空檔,他先帶着俞晶晶下了桌,找人把她領去小餐廳。

“這邊事了了,小餐廳那邊纔會開。現在過去,估計沒什麼人,正好放豆豆出來,看它愛吃什麼隨便挑。不要擔心弄亂東西,會有人安排整理的。”

已有人過來喊雲錚上臺,他擺擺手將人揮退,“你要的東西已經弄好,一會兒我讓人送過來,不用專門回趟公司取了。”

“這麼快?”

原以爲晚上才能拿到的東西,下午就出來了,俞晶晶瞬間安心。

要是送得早,還能趕上回上京的車!

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多呆兩天,再深入瞭解一下這邊的情況,看到白錦溪後,這個想法立刻被打消了。

沒見着他還好,見着了,看到他這副模樣,原本就懸着的心,又虛了幾分。

俞晶晶只記得自己嚐了便不肯鬆,到底落進肚裡多少,還真是個未知數。

豎着耳朵聽了,知道白錦溪發了幾日高燒,面色難看是因爲身體還未復原,這心才稍稍放下一點。

人高馬大,失那麼一點血,想也不至於生出這麼嚴重的反應。

雖知道這不是自己的過失,但面對白錦溪,總免不了心虛,還是能不見就不見,避着些爲好。

翻手機查找最近幾班回上京的車,聽到前面領路人腳步加快,俞晶晶低頭跟上。

“什麼?還有幾桌沒收上來?是我負責的,好,馬上來。”

領路的工作人員接了對講,停下腳步,給俞晶晶指了指遠處掛着竹蘭軒房牌的偏廳,“就是那邊,餐已經上齊了,您直接過去就可以了。”

“好。”俞晶晶點頭。

工作人員轉個彎就離開了,俞晶晶擰了裙襬,放慢了腳步往前走。

高跟鞋她本就穿不慣,剛纔跟宋太太在場裡繞了兩圈,就覺得腳底心硌得慌。

工作人員走得快,她跟了一路,感覺腳尖都抵變了形。

走了兩步,還覺得難受,俞晶晶索性扶着牆,挑腳脫了一隻。

擠到一處的五指腳趾終於得了解放,鬆開晃了晃,便踩上絨絨地毯。

嫰白小腳踏入暗黑色花紋的長絨地毯,一下就陷了進去,這可比踩着硬邦邦鞋底舒服多了。

依樣畫瓢脫了另一隻,俞晶晶將兩隻鞋子擰在手上,悄無聲息地往偏廳走去。

嗅覺雖屏蔽了,聽覺卻依舊靈敏。

光着腳踩在地上,與地毯摩擦發出細軟聲響,前方偏廳有人走動的聲音,還有餐盤撞擊聲。

除此之外,長廊裡靜悄悄地,再無別的聲響。

慢慢走了幾步,俞晶晶忽地停住腳步。

身後有人。

這人腳步聲雖輕,她卻聽得清楚。

原是二樓上來的,到了拐角停了一會兒,轉而跟上,一直吊在身後。

看到俞晶晶停下,那人也止了步子。

確定是在跟蹤自己,俞晶晶捏着拳頭轉身,橫眉冷對。

“幹什麼!”

一聲喝出,驚得白錦溪眉頭輕跳,下意識退了半步。

“是你?”

俞晶晶也被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