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力探入老人意識深海的那一瞬, 俞晶晶陷入了泥沼。
她並沒有遇到阻礙或是抵抗，只是精神力被這片混亂纏裹進去，一時迷失方向而已。
雲舒的意識是清靜有序的，精神力進入時，能看得到他的敞開痕跡, 不管去往何方，都順着既有路線行走。
錕與白錦溪的內部意識，也大致如此, 雖不盡相同, 但也有規律可循。
而她現在所在的地方，就像是崩塌的摩天大廈，斷壁殘垣混雜着騰起的巨大煙雲, 精神力穿梭其間, 尋不到來路也找不出去路。
驚慌一瞬間，俞晶晶迅速鎮定下來。
花費些時間慢慢摸索, 肯定是能找操控辦法的，不管是掌管意識，還是刺激肉體, 她都能做到。
俞晶晶不知道其他人挑選的受控者是不是也這樣, 但既然遇到了，再麻煩也得解決。
在這廣闊的混沌空間中, 她探出的那一縷精神力，極其微弱。
爲了提高效率，俞晶晶又抽取了十數根, 向四方發散。
每一根精神力細絲，就像是一隻眼，把觀察到的東西一一回饋回來。
使用精神力探察，一個念頭就能抵達極深遠的地方。
分出十數根，速度更有了提升。
雲免剛剛那一場，近兩分鐘才讓受控者開始有所動作。
轉瞬就能變幻數百心念的精神領域，用了這麼久的時間才起到了一點點反應，若是普通測試，直接給低分沒二話可說。
因爲是第一次人類操控，還是初級班學員，所以才格外通融了。
俞晶晶並不着急。
事情本就困難，稍晚一些起手也屬正常。
探察做到一半，俞晶晶就找到了負責控制身體的神經線。
注入精神力，以自身意志取代，或是直接下達指令，都是很常規的操作。
雖然四周亂糟糟，依舊一片混沌，但只要牽住了這根線，完成基本動作毫無困難。
因尋找迅速，俞晶晶自覺還有大把時間，便控制精神力繼續四下搜尋。
很快，俞晶晶找到自己要想的東西。
老人的記憶鏈全是斷裂的，四下翻轉沉浮，在幽暗空間中出發蒼白的冷光。
這裡和錕的記憶空間有些類似，只是記憶碎片破裂得更加嚴重，附着在記憶鏈四周，無規律散開。
將十數縷精神力聚於一處，俞晶晶操控它遊走其間，仔細分辨。
最爲粗壯的那根記憶鏈，是關於老人子女的。
他有一個兒子和一個女兒。
這兩條線編織在一起，比其他那些要堅實緊密得多。
破損的記憶碎片四下散落，卻並不像別的那些飛離得很遠。
俞晶晶操控精神力取到距離自己最近的那一塊碎片，仔細觀察後，推移着拼接到記憶鏈對應之處。
碎片不規則缺口連接一瞬，一陣細暖白光浮現，下一秒緊密粘合，再無縫隙。
碎片中浮現的畫面，也和破損處聯合到了一起，這一塊記憶被恢復到了原有的模樣。
第一次嘗試，俞晶晶還有些放不開手腳，動作輕緩，心也提得緊。
雖然只是很小的一塊，但確實是成功了。
精神力圍着一處記憶繞了幾圈，反覆讀取，確實毫無障礙，俞晶晶才徹底安了心。
使用精神力推動記憶碎片粘合，是一項並不輕鬆的工作。
成功的喜悅，很快抵消了精神力損耗帶來的不適。
俞晶晶滿心歡喜，又試了好幾回，才戀戀不捨地停下動作。
她行動速度很快，自覺沒做多少工作，但意識深海中感應不到時間流逝，俞晶晶知道自己不能再拖了。
現在是周測，她該辦些正事，而不是幹私活。
精神力迅速抽回，投注到神經線上。
俞晶晶緩緩睜眼，看到雲常天操控的那個人，已經站到了臺中。
她好像是晚了，但也沒晚太多。
俞晶晶低頭，輕輕擡了擡腳。
不遠處的老人身子一顫，跟她做出了一樣的動作。
老人身體打着顫，一步步走到臺中，因爲腿腳長短不一，動作很是彆扭。
受雲常天操控的阿土，走起路來也是歪歪斜斜地，兩者比較起來，倒也看不出高低。
見到俞晶晶的人終於動了，雲崇先跟雲舒都鬆了口氣。
其他外在進化者爲了給俞晶晶捧場，都紛紛鼓掌，喊出打氣加油的口號。
最初的不適已經捱過，雲常天抹了汗，正要操控阿土進行下一個動作，聽到如雷掌聲，這才注意到俞晶晶的人已經過來了。
別人看不出來，雲常天卻瞧得一清二楚。
俞晶晶控制得很穩，雖然偶爾擡擡手腳，下意識晃動身體去輔助操控，卻明顯比他做得輕鬆。
受控者一歪一扭地走路，是因爲自身腿腳問題，若兩條腿一般長，絕不會搖擺出這麼大的幅度。
阿土同樣晃來晃去，卻是因爲他操控手法拙劣，沒辦法掌握平衡導致的。
老人在俞晶晶的控制下，站到了阿土身邊。
等身體平衡下來，俞晶晶沒有絲毫停頓，繼續操控他雙臂向兩側舒展，看樣子是準備做起式畫圓了。
這個動作不比走路，精度要求極高，俞晶晶做起來也有些吃力。
好在她精神力極爲強悍，實在頂不住的地方，便把力氣不要錢地往上堆，一次次嘗試，終於找到了一點竅門。
明明是雲常天的人先站到臺中，俞晶晶卻要先做起式。
看到老人兩隻手臂慢慢攤平，雲常天心頭急切，咬牙驅使。
越是着急，便越是不得方法。
阿土身子猛地顫抖兩下，手臂忽地一擡，撞上老人肩頭。
這具身體本就乾癟瘦小，阿土人高馬大，力道又不受控制。
老人受重力撞擊，一點搖擺掙扎都沒有，轟然倒地。
臺下一片譁然，評審席幾位教導師看到這一幕，也是怔住了。
“站那麼近做什麼！自己站自己的位置，這麼搞，不是是想碰瓷吧？”臺邊初級班學員嚷嚷起來。
“老大先佔的位置，一點活動餘地都不留，明擺就是想碰瓷！”
初級班學員七嘴八舌吵起來，聲音震天。
雲常天面上驚惶一閃，接着鎮靜下來，憤憤看向俞晶晶。
評審走到臺上，觀察了一下躺在地上的老人，轉頭說話，俞晶晶卻擡手阻止，“沒關係，再來。”
其實她站的位置，是在安全範圍內。
不過阿土身高手長，原定的位置或許是逼仄了些，動作時才發生了碰撞。
“繼續。”
事情發生太快，一時沒法界定行爲是否有超出規矩的地方，俞晶晶自己不計較，評審便直接宣佈測試繼續進行。
讓操控老人重新站起來，並不是個輕鬆活計。
測試開始後，受控者不能經由任何外力幫助動作，俞晶晶費了很大力氣，才讓他一點點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一套爬起的動作，讓俞晶晶對身體操控又有了新的理解，控制起來也更得心應手了些。
老人在地上摸爬半響，各種醜態出盡。
雲常天只看到俞晶晶操控艱難，笑憋在肚裡，脣緊緊抿住，很是欣賞了一會兒。
等人重新立起，雲常天才回過神。
看到阿土還呆呆立在原地，他趕緊注入精神力，操控下一步動作。
剛剛那一下擡拳，已經費了雲常天九牛二虎之力。
現在想重新讓他按正規動作展臂畫圓，卻是怎麼也找不回剛纔的感覺。
阿土兩條手臂抖個不停，擡起又跌下，這樣反覆嘗試了兩三回，臺下已隱約有笑聲傳出。
雲常天是打定主意要照周測正式項目來的，絕不能像雲免他們小丑一樣在臺上亂抖亂跳混上一分鐘過關。
哪怕一個動作，只要做到標準，就是成功！
正要再度嘗試，雲常天向旁邊掃了一眼，身子頓住。
與阿土隔着兩米距離的老人，又重新擡起了手臂，速度比第一次要快上許多。
因爲肩膀受了重創，老人右臂微微垂落，和另一邊達不到平衡，卻依舊看得出是起勢。
再看俞晶晶，表情竟意外輕鬆，她掌心微旋，很隨意地進行着操控。
她怎麼動，老人就跟着做，除了右臂不太靈活以外，其他部位都像是牽着線一樣，極其標準。
這纔多大一會兒？她就找到了方法？
雲常天不敢相信，可事實卻擺在眼前。
臺下喝采聲，評審席議論點評聲雷雨般砸到雲常天耳朵，吵得他頭疼欲裂。
爲了操控阿土，精神力已經有些超支，受到外界刺激，負面症狀加倍嚴重。
看到老人手臂已經高舉過頭，劃出了弧線，臺下掌聲越發激烈。
雖然比不得第一次操控雲舒時畫圓畫得標準，但和旁邊抖得跟觸電的阿土一比，俞晶晶明顯更勝一籌。
雲常天捂着快要炸開的腦袋，恨恨看向俞晶晶。
俞晶晶恰好看過來，對上雲常天眼神，又冷冷移開。
俞晶晶的態度，徹底激起了雲常天心頭恨意。
他猛一頓足，受到操控的阿土掙扎擡腿，重重下踩，檯面轟地發出巨響。
接下來的一幕，讓大家都看直了眼。
藉着這重踩之力，阿土身體橫撞出去，像一座大山倒向老人。
俞晶晶警覺，操控老人疾步向後退了半步。
可阿土速度太快，這半步也只是讓撞擊力道變小了一些，老人被他帶着滾向地面，撲出老遠。
“這是做什麼！”評審衝到臺上，“停下！”
剛纔若是無心，這一下就是絕對有意了。
阿土百多斤的塊頭，砸到百斤不到的老人身上，照剛剛那個勢頭，俞晶晶要是沒讓開，性命就要丟在這兒了。
“失誤而已，不用那麼緊張。”
有了剛剛的經驗，雲常天繃着麪皮，毫不心虛地擺了擺手。
俞晶晶快速檢查了一下老人傷勢，暫時確定沒什麼大礙，只擦破了些油皮，這才冷冷轉面望向雲常天，“失誤？”
“是啊。”雲常天一笑，“怎麼？不允許失誤的嗎？”
“你覺得這是失誤？”俞晶晶再次發問。
“不然呢？”
“他可能會被你害死。”
“那又怎麼辦？周測本就有死傷比例，就算是外在進化學員，操控失誤受傷的也不在少數。”
“是這樣嗎？有死傷比例？這是規矩？”俞晶晶轉頭。
評審怔了怔，“是。”
雲常天雖然玩了陰招，但話卻沒錯。
操控哪有萬無一失的？
特別是初級班學員，很容易失手。
不過這個死傷比例，只在周測告知書上很不起眼的位置有提過一筆。
評審席這麼多教導師在，受點小傷可能，死亡或是重傷，最近幾十年還沒出現過一例呢。
看俞晶晶不說話了，雲常天得意一笑，“你不是很會爬嗎？讓他起來就是了。”
“你想他起來嗎？”俞晶晶看向他。
感覺到俞晶晶語氣不對，雲常天笑容微僵，“你的人，問我做什麼？”
俞晶晶沒再理他，走到老人邊站了片刻，輕輕擡手。
老人身子動了動，忽地坐起。
這個速度，比剛纔倒地重來可快上許多。
看他撐地蹲身，慢慢站到俞晶晶身邊，雲常天表情有點硬。
老人並沒停留，調轉身子，竟然向着他走了過來。
開始幾步還有些僵硬，隨着步伐加快，身體越來越靈活，手腳擺動的幅度也大了許多。
“你……你想幹嘛？”雲常天下意識退了半步，緊張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