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
林老爺安葬完畢,林家大院還是一片白。
林安夜不允許有人把孝布摘下來。
張叔勸道:“馬上就過年了,人人家裡都是張燈結綵的,咱這裡雖然是避諱林老爺的離開,可太白會衝了來年的晦氣。”
林安夜苦笑道:“以前年年都是張燈結綵,可我娘和我爹不是還是死了,林家染坊不是還是被人騙走了。可見這什麼晦氣不晦氣的事,都說瞎編亂造的。”
張叔只好說:“林家不可一日無人主持公道,少公子,您是林老爺唯一的兒子,由您來掌管整個林家,最合適不過了。”
林安夜手指按住太陽穴,嘆氣說:“我現在沒有心情去做生意,再說了,你是瞭解我的,我喜歡自由慣了,哪裡懂的管理這麼大的一個家族。”
“可之前林家染坊就是少公子您挺起來的。”張叔鼓勵道,“少公子何必謙虛呢?如今林家是一盤散亂,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要我主持,也不是不行。不過,我需要你和楊宗閏做副手來幫我。”林安夜說,“過去,你和宗閏在林家染坊,也是做副手幫我,林家染坊才做出名堂來的。”
張叔沉思片刻,點頭說道:“老朽自然會效犬馬之勞。相信楊公子也一定會。”
林安夜的當家儀式進行的很簡單,因爲整個林家還沉浸於失去林老爺的傷痛中,所以佈置的很簡單。林老爺名下的地契什麼的,其實早在林老爺生前,就已經分好,分明給林安夜和楊宗閏兩個人,其中兩個人的十分之一要騰出來,留給三女兒林安白出嫁時用的。
所以一切從簡。
“林老爺對楊宗閏還真不錯。”謝老爺很不高興的撫着鬍鬚,對一旁看佛經的謝夫人說,“竟然分出一半的家產給了楊宗閏,還爲了楊家甘願赴死。”
“他們本來就是一夥的。”謝夫人不屑地說。
“林安夜雖然厲害,可畢竟還太年輕,經驗遠不如林老爺,只怕林家很容易對付。”謝老爺依舊如此自負,謝夫人沒有說什麼,繼續看佛經。
奴婢走了進來。
“老爺,夫人,陳老爺送了帖子過來,說是陳夫人已經歸天。”奴婢遞上去一個白皮的帖子。
謝夫人一怔,“可是那個叫馬桐雲的死了?”
奴婢說:“正是,上回,她出了那檔子事後,就被陳老爺禁了足,如今卻不知怎麼回事,竟然說是自殺了。”
“馬桐雲可不像是會自殺的人哪。”謝夫人嘆氣說,“不過,爲了陳家的名聲,馬桐雲就算不自殺,也是要一輩子被關起來了。”
“最近過世的人真多,還偏偏都趕在過年的時候。”謝老爺說,“雖然是小小的馬桐雲,可畢竟是陳夫人,我們也應該去拜祭一下的。”
“陳老爺對這個女人可是用情至深,我總覺得,這個馬桐雲沒那麼容易死。”謝夫人說。
而此時的陳家,陳老爺看着面前體型消瘦的女子,垂頭喪氣。
不錯,那個女子就是馬桐雲。
她根本就沒有死,更別說自殺了。
只是,被關了將近半年,馬桐雲瘦的不成人形了。
陳老爺一步也不放她出房間。
那次的事之後,馬桐雲若是出現,對於陳家而言就是天大的醜事。
陳老爺雖然深愛她,可卻也是個看重家族名聲的人。
很多人勸陳老爺乾脆賣了馬桐雲算了,或者休了她。
可是陳老爺實在是不捨得。哪怕她如此對不起他。
可對於馬桐雲而言,她關在這裡就等於是死了,陳老爺也說了,他要關住她一輩子。
她抗爭過,逃跑過,可每一次都失敗了。陳老爺也不是吃素的,其實馬桐雲只是看中他的錢,馬桐雲對他是沒有感情的,他何嘗不知道。
只是,他需要時間,來給自己清理傷口上的膿。
所以他們僵持着,拖延着。
直到最後,陳老爺終於想清楚了。
他主動找馬桐雲談道:“我知道你是不曾喜歡過我的,可我不怪你,你這麼年輕,我不過是一個糟糕的老頭,你在我身邊這麼幾年,所帶給我的快樂,比痛苦要多得多。就算是你要金山銀山,我都是值得的。可是,如今我卻讓你痛苦了。因爲我不能讓你繼續做陳夫人了。你已經成爲陳家的恥辱,若是我讓你出門代表陳家,那麼我們陳家也不必開門做生意了。不但我會成爲一個笑柄,連帶着我的孩子也都是。所以,我決定放你走。也是放我自己的心走。”
馬桐雲沒聽懂陳老爺的話,還只以爲陳老爺是想休了她,大哭大鬧起來,陳老爺說:“你不要激動,我不是要休妻。我們陳家斷無休妻的事。我是偷偷放你離開,然後對外宣佈你已經死了。從此,你在外頭,可以過的更加自由。”
馬桐雲見陳老爺似乎不是在開玩笑,便哈哈大笑起來,“你說的容易,我長的這麼醜,出去後還能怎麼活?你這樣等於是殺了我,只不過你使用了仁義之刀來殺我的。”
陳老爺搖搖頭:“你錯了,我是土匪出身,不懂什麼仁義道德,做事只隨心情。若是想做壞事,那也是光明磊落的做壞事,只是我會給你一大筆錢,送你去金陵的方家。方家老爺和我是朋友,他老早就想要一個聰明的人幫他管理後院的事。你很聰明,他一定會對你好的。當然,我不會說你就是馬桐雲。他也不會知道你曾經是我的女人。”
“哼,算了吧。我長成這樣,只怕方老爺是不會看上我的。”馬桐雲摸摸自己的臉皮,就算方老爺是老男人又如何,他是有錢人,有錢人想找個年輕漂亮的媳婦,那是多的很,何必找她這麼嚇人的呢?
“你放心,你的臉的問題,我已經幫你考慮到了,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的。好了,銀子都在那個包袱裡,馬車和我的人都在後門,你馬上就走吧。我的人會安排好你接下來的一切。”陳老爺說着,轉身就走了出去。
他的背影是肥胖的,搖晃的,這是陳老爺留給馬桐雲的最後一面。
馬桐雲離開後,陳老爺對外宣佈馬桐雲的死訊,買來女囚犯的屍體充當馬桐雲的屍體。讓大家都以爲馬桐雲已經自殺了。
那麼這個世界就沒有馬桐雲了,所有隨着馬桐雲的壞名聲,也都跟着她的死也消失了。
從此真正的馬桐雲,就會有好的日子了。
陳老爺默默地坐在太師椅上,對着空蕩蕩的房間,想着他和馬桐雲成親那天的事。
那天的紅,還是那麼豔麗地閃耀着他的眼睛,照亮他那乏味的餘生。
林安白收拾好衣物,想要偷偷跑回金陵謝家去。
可是林安夜攔住了她。
“你不許再去了。”林安夜讓下人們堵住她,“從今以後,沒我的吩咐,三小姐不許離開林家半步。”
林安白很生氣地說:“爹爹在的時候,都沒有這樣不讓我出門。你是什麼意思?”
“謝家是林家的仇人,我不許你去謝家住。”林安夜鐵青着臉。
這個三妹妹因爲在家裡住的時間少,林安夜一直對她很好,好像客人似的寵愛她,誰知她竟然這麼不懂事。
“我爲什麼要聽你的?”林安白就是要出去,可是林家人不讓她過去。
“父親屍骨未寒,你就要去仇人家裡,你對得起父親在天之靈嗎?”林安夜氣得拍了下桌子。
“要不是爹爹多管閒事,謝家本來也不會對付爹爹的,都是楊端午這個女子害了我們林家。哥哥,你的心真的是太偏了。”林安白乾脆扔下包袱,冷言冷語地說。
“你不要胡說八道,你這些是從誰那裡學來的沒,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林安夜皺緊眉頭,“總之,你以後不許離開林家!”
“可是策哥哥希望我回去的!”林安白哭了起來。
“什麼策哥哥,你和他沒有關係,他也不會娶你的。”林安夜很生氣,林安白真的是不知廉恥,他們林家怎麼會出了這麼個女兒。
之後,不管林安白怎麼哭鬧,林安夜就是沒放她走。
當然京城的謝家,也不會在意她回不回來的。對於謝策而言,林安白不過是一個多情的小妹妹,玩玩可以,解悶也行,可是他從沒有動心。
濃濃的年味已經深深滲入金陵城的每家每戶。寒冷的天氣,不但沒有消磨人們的熱情,反而越發襯托出熱鬧的節日氛圍。
臘月二十四,撣塵掃房子。金陵城,也算進入了正式的過年節奏。
楊端午一大早,便開始忙活了。這撣塵,絕對是又累人又耗時的體力活。
好在,倪重陽也一起幫忙。
高處的門櫥,需要架上梯子,倪重陽接過楊端午擰乾的抹布,爬上又爬下的,不一會兒,額角就滲出粒粒汗珠。
楊端午則仔細的把牀榻,竈臺等擦的乾乾淨淨,特別是竈臺,更是光潔如新。因爲,要祭竈神。
晚上,楊端午把準備好的果盤,紅燭,在竈臺前擺好。另外,還特地買了一個豬頭,擺在最中間。寓意竈神可以幫忙多多美言幾句。
年關,在外的金陵人也都陸陸續續的回來了。商賈們更是浩浩蕩蕩好幾個車。
金陵城內,年關的集市,恐怕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的時候了。所有的年貨,都必須在幾天內置辦完畢,楊端午一個人忙不過來,把倪重陽也一起叫了去。
楊端午喜歡花草,過年的時候,在室內擺設些生機勃勃的花草,一來顯得好看,二來,也寓意家庭幸福,來年家業也都能順順利利。
選來選去,楊端午最終選了兩株文竹,三棵天竺,一捆梅花和一點紅。
除了這些花草,楊端午在大功坊集市上還逛了好久,買了不少年貨。
這西至水西門,南至聚寶門的大集市,匯聚了天下最全的年貨。有來自山西的皮貨,從山東來的紅棗,柿餅。碧桃、紅梅,唐花之類的東西,主要集中在花市街。橘柚等新鮮水果,集中在水西門。而雞鴨豬肉以及臘肉,便集中在聚寶門這一帶了。
直到太陽西下,楊端午和倪重陽才僱了一輛車,滿載而歸。
置辦回來的年貨,很快便各就各位,用起來了。看着屋內一切井然有序又嶄新光潔,楊端午的內心,美滋滋的。
到了除夕,便是金陵人一年中最有熱情的一天。
一大早,楊端午便和倪重陽一起祭祖。拿出特製的祭祀用酒杯,盛上醇香的清酒,又擺出供果,點上蠟燭。儀式雖然簡單,卻是每個金陵人當天最重要的一個活動。
祭祖之後,倪重陽找來紅紙,用濃墨寫下了一副對聯:““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
字跡蒼勁有力,看得楊端午在一旁直誇讚。
夜幕降臨,金陵城內,比往日多出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站在高處望去,一排排紅燈籠格外引人注目。
“端午,夠了,吃不完阿。”倪重陽對着廚房內大聲喊道。
“好了,馬上好了!”楊端午話音剛落,便響起一陣清脆的油炸聲。
不一會兒,楊端午端着一條魚出來了。
“哇!好香!”倪重陽把鼻子貼了上去,狠狠的吸了一口氣。
除夕的年夜飯,豐富的飯菜,在幾杯醇酒間顯得更加美味!
飯後,楊端午在屋內點上了守夜用的蠟燭。朦朧的燭光,一直搖搖曳曳到新年。
新年,謝太傅的府上人來人往,過來拜年的賓客絡亦不絕。幾乎連門檻都要被踩破了。
“太傅大人,又有客到,是禮部侍郎穆大人。”門外,太傅府上的僕人低頭稟告道。
“快請進來!”謝策嘴角一揚,端起桌上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這禮部侍郎穆風大人母親穆夫人,也算是謝太傅的老朋友了,所以穆風和謝家關係也很好的,他們穆府往年送來的新年賀禮,都是最多最新奇的,令謝太傅印象深刻,也對剛剛而立之年的穆風大人多了幾分好感。
穆風一進門,謝太傅便親自起身相迎。
穆風三十一歲,長的口大鼻正,額頭寬圓,大有凜然之氣。走到哪裡都穿着官服,頭戴冠纓,讓人見了都無不產生親切之感。
“穆大人,紅光滿面阿!”謝太傅笑着大聲說道。
“託太傅大人的光,一切都好!”說罷,兩人便哈哈大笑。
跟在穆風身後的,是一撥撥高端的賀禮。
蘇州的蘇繡,惟妙惟肖,謝太傅很是喜歡,去年特地暗示了下,穆風素來會察言觀色,對此也是心領神會,今年送來好多,足夠他拿去討各夫人歡心了。
金銀寶玉,自然是少不了。此外,穆風還專門挑選了好幾幅名家字花。
簡單寒喧之後,穆風便識趣的要告退了。
謝太傅也不挽留,笑道:“穆大人有心了,老夫會在皇上面前爲你邀功的。”
“感謝大人提拔,小人在此,先謝過太傅大人!”穆風頓時一臉認真,雙手作揖,拜謝道。
如此這般,各地大小官員,都想借謝太傅升官發財,卻最早讓謝太傅賺的盆滿鉢滿。
這一次的收入,就夠平常人家十幾年的開銷了。
送走這些朝中的官員後,謝太傅把家僕跟隨一併叫到了跟前。
太師椅上,謝太傅滿面春風。邊上的方桌,擺了一堆紅包。
“祝老爺健康長壽,官場得意。”一個僕人跪在地上,大事說道。
“好!來,賞你個紅包。”謝太傅從奴才端着的托盤上,隨意抽出一個紅包,遞上去。
“多謝老爺!”僕人忙着磕頭,也是一臉笑意。
就這樣,太傅府在收禮送禮的日子中度過整個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