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了?怎麼會敗了?”
廣縣城內,收到官渡戰報的袁譚整個人都呆若木雞。
北國四十萬大軍竟然敗給了曹操的十萬兵馬,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處於惴惴不安的狀態,因爲文丑失聯之後,士氣低迷,加上田豐身死,軍心更是動盪不安,饒是手中有十萬兵馬,卻只能停滯不前。
但他還是心存僥倖的,覺得只要官渡那頭袁紹擊敗了曹操之後,呂軍必會陷入混亂之中,到時候自己再一鼓作氣拿下徐州,終歸還是功大於過。
現在呢,他膜拜於心,從小視爲尊崇的父親,竟然落得如此慘敗。
袁譚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心底深處的信仰正在一寸寸的崩塌。
頓時,只覺得所謂的戰場功勳,軍中威望,甚至是一直朝思暮想的世子大位,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他顫顫巍巍的雙手將竹簡放下,然後訥訥的摸了摸自己的眼眶,乾的.
不是傷心,或者說,這一刻佔據心頭的這種異樣情緒,並不完全是傷心。
那是什麼,那是什麼.
他迫切想知道這種內心的無力感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情緒。
“報!”
一名軍士跑了進來,再尋常不過的一聲奏報而已,卻把袁譚驚的從帥椅上倏然站起,右手條件反射握着劍柄,劍身出鞘三分。
這個動作,把軍士都嚇了一跳。
“快說,何事?”袁譚怒目相視,握劍的手並沒有鬆開,相反攥的更緊了。
“公公子,呂”
“是不是呂布來了?”
“不是,呂布的信使送來了這封信。”
軍士連連搖頭,不敢直視袁譚,訥聲道:“還還把我軍的一萬多舊部歸還了。”
聞言,袁譚緊繃的神經得以鬆弛,吐出一口氣後將寶劍重新插回劍鞘,坐下後襬了擺手,“退下吧。”
軍士退走後,袁譚並沒有立刻去看信上的內容,而是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背,赫然發現不知何時已經溼透了一片。
我.我害怕了?
這是害怕了嗎?
他好像終於明白了先前那種異樣到底是什麼情緒,對,就是害怕,發自內心的害怕。
大軍敗了,他難受;文丑失聯,他不安;田豐身死,他心痛
可自始至終啊,也從來沒有害怕過。
爲什麼,因爲他知道,自己的背後還有一座堅不可摧的靠山,是他的父親,北國四州的霸主袁本初。
只要有他在,哪怕是自己一敗塗地又如何,這天下的大勢終究是無人可以撼動的。
而眼前臺案戰報上的內容,卻清楚的告訴他,袁紹敗了,敗的很徹底,沒有一絲的懸念。
只一戰,就把三十萬大軍都折在了官渡。
而且,袁紹如今日日嘔血,病重在牀。
他引以爲傲的父親堅不可摧的靠山,在這一刻轟然倒塌了。
從今往後,再沒有人可以保護他了。
這件事,對他的打擊比兵敗更沉重。
袁譚整個人都像被抽空了一樣背靠在帥椅上,望着穹頂的眼神極爲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甚至,連辛評、辛毗兄弟進入了議政廳也沒發現。
“公子,聽說呂布遣人送和書來了,信上怎麼說?”
袁譚訥訥的點了點頭,卻沒有任何的表示。
辛家兄弟當然也知道了官渡慘敗的消息,也爲此焦慮不安,害怕呂布會趁機上來糾纏,所以聽到他送來請和書心中激動萬分,這才跑了過來。
見到袁譚這副模樣,便也沒了立刻要看和書的打算,安慰道:“公子,事情已經發生,如今北國動盪不安,公子身爲主公嫡長子,當振作發奮,爲諸子表率,此方爲人子之道啊。”
“我我想回鄴城,父親如今病重,也不知狀況如何。”袁譚的聲音爲輕,或者說,是一種無助。
“公子!”
見袁譚這般,辛毗忍不住上前語重心長道:“主公並未來信着你回鄴城,你這一走,青州大局由誰來主持,呂布若起賊心我們又該如何面對?
越到這種時候,越要穩住心神,只要守住這青州,就是公子對主公最大的孝心了,主公一定會明白的!”
“是啊公子,你想想,此時此刻伱若離開青州一旦有敵來犯,這.這不是給三公子落了話柄嗎?”辛評也附和道。
袁譚雖是心亂如麻,可畢竟辛家兄弟說的也在理,縱是難受,也只能打消這個念頭。
隨後他朝着臺案上的竹簡揚了揚額,“剛剛送來的,我也沒看,你們瞧瞧吧。”
無奈,辛家兄弟只能自己上前翻閱。
確認是呂布的請和書,態度也比他們兩人想象的更加謙卑,總結起來就是,袁譚你是袁家麒麟兒,我呂布絕不敢與你爲敵的,實在是因爲害怕你們北國大軍壓境被迫還了手。
雖然我僥倖贏了一場,但只要你袁譚願意隨時都能收拾我,我很慌,所以現在我想向你求和,以後呢我都聽你的,爲表誠意一萬多戰俘全部還給你。
如果你答應我的求和就回一封信,我立刻帶人退回徐州,今後絕對不敢對北國有任何想法,並且只要你袁譚開口了,我呂布都願意聽從你的調遣。
這哪裡像是打了勝仗,分明是窮途末路的人在求饒啊。
不過辛家兄弟也不認爲這裡頭能有什麼陰謀,呂布贏了不假,但也是強弩之末了,憑他那點兵馬想反攻也是癡人說夢的。
而長期的在前線對峙,對於後勤的消耗是巨大的,所以他想退兵,合情合理。
“公子啊,這也算是一個好消息,把這份請和書送完鄴城,足可令主公放心青州狀況了!”辛評很興奮,憑這份請和書其實已經足夠爲袁譚邀功了。
當然了,眼下的時局不適合這麼做,但越在這關鍵時候,越要表現一番,讓大家知道袁譚纔是能臨危不亂的公子。
袁譚擡眼看向辛評湊過來展開的請和書,眼神中終於有了一絲波瀾。
呂布的這個態度讓他找到了一絲安全感,尤其是最後那句,今後都願聽從調遣,整的好像投降一樣。
他當然明白這是客氣話,但好歹也讓惶恐不安的袁譚有了幾分底氣。
自然,凌亂的內心也開始有了些許着落感,他頷首道:“呂布還主動歸還了我軍俘虜,態度確實是誠懇,看來他現在也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公子所言甚是,其實曹呂本就有舊恨,此番聯盟也不過是圖存之計罷了,一旦我們不再對中原涉足,他們自會生了嫌隙,呂布這種態度,其實也有爲後續做考慮,公子可要好好把握此番良機。”辛毗適時給予鼓舞。
“先生說的對,我我確實該振作起來,父親如今病重,我更要當爲表率。”
他深吸了一口氣,開始重拾信心,“二位先生隨我到軍營走一遭,這些俘虜剛剛從呂營歸來,人心浮動,我該到他們中間去安撫一番的。”
聞言,辛家兄弟對視一眼露出欣慰的神情,連連點頭附和,“願隨公子同行!”
父親如今已經老了,他再護佑不了我了,從今往後,我要靠自己了
袁譚在內心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也是鼓勵自己。
北國,如今有倒懸之危,想要繼承大位,就該拿出嫡長子的風範來!
收到袁譚同意請和的書信後,呂布冷嗤了一聲,“這小子是不是以爲我真的怕他了!”
“我瞅着可沒這意思,岳丈大人想多了。”林墨笑了笑,人家確實沒這個意思啊,不過是說了幾句好話,譬如溫侯乃大漢棟樑,不該與國賊曹操爲伍,我亦知溫侯是受了小人矇蔽,此番就此揭過吧,今後我不會對你下手了。
“依着我的意思,他不給我個十萬八萬石的糧草絕不退兵!”
呂布還在心心念念糧草問題,轉而一想,這本來就是女婿安排的,也沒必要置氣了,“你說要以此揭開入主北國的篇章,也沒見你有動作啊。”
林墨伸了個懶腰,脆生道:“有的有的,這不還沒回去嘛,要讓我們的琅琊太守再跑一次北國。”
“笮融?”
呂布眸子轉了轉,驚覺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你先前已經派他去過一次北國了,你當時說的是要送一份禮物給袁家,此人至今尚未啓用,莫不是戰局過於順利,此人作爲後援?”
林墨搖了搖頭,笑道:“只不過是時機未到而已,此番入北國,除了聯絡此人,還需再找兩個幫手。”
“那得不少錢吧?”
呂布知道的,笮融這貨能有什麼本事,無非是賄賂送禮這種見不得人的勾當纔派的上用場,而往往這樣的計劃都伴隨着大額的金錢使用,他提前就心疼了起來,“不過我可提醒你,北國並非人人都愛錢,至少不是誰都能用錢收買的,莫要弄巧成拙了。”
“岳丈大人哪裡是擔心我弄巧成拙,是擔心錢不夠花吧?”
面對林墨的揶揄,呂布沒有不好意思,反倒是撇着嘴搖頭,“此番大戰下來我軍斬獲可不多,但耗損卻用了府庫存銀的七成。回去後戰馬的採購、軍械的維護還有將士們的撫卹金,這些都是花錢如流水的支應。
而眼下距離秋收還遠着呢,我現在就指望你那琉璃廠能帶來足夠的收益,要不然我都得讓興霸回長江去當錦帆賊補貼家用了。”
林墨聞言大笑了起來,岳丈大人還挺風趣的呀。
沒辦法,窮怕了,這可以理解,畢竟呂布的手底下沒有像曹操和袁紹身後有這麼多世家追隨。
徐州這頭在黃巾之後本來就跑了很多的世家,然後笮融又霍霍了不少人,所以徐州世家的力量纔會這麼薄弱。
“岳丈大人,這兩個人是非找不可的,花點錢能爲我們後續省下很多的麻煩。”
林墨搓了搓手,嘆道:“能買來的都是便宜貨,怕就怕花錢都買不來。”
“你總是有你的原因,我當然也相信你,只不過是需要提醒下現在我們窮的很,你可別花太狠了。”回想起張楊帶走的兩萬金他都還有些肉疼,這要是直接送給張楊他一聲不會吭,結果只是爲了找人,表示代價有點大了。
持續了半年多的戰鬥總算結束了,大軍開始南歸。
爲了表示誠意,甚至都沒有在臨朐前線安排駐軍。
說是打了勝仗,可呂布也不知道自己這一仗到底贏得了什麼,他總是會羨慕曹操得了那些好處。
這麼想無可厚非,畢竟這一仗打下來,兵力只剩下四萬多,折了足足三分之一,騎兵最慘,由四千銳減至一千兩百多,連幷州狼騎都折了兩百多人。
這兩年多來,就屬這一仗打的慘烈。
回去的路上呂布主動跟林墨討論獎賞的問題,無非就是封官的問題。
這一戰中,立功最大的自然是三個人,賈詡、趙雲和徐庶。
賈詡本來就是東海太守,兩千石的官員,俸祿這麼高了,撐破天再給他個虛銜軍職,不可能再加,畢竟也要考慮人家張繡的感受。
趙雲這回可以直接從校尉提爲蕩寇將軍了,雜牌將軍而已,不過俸祿也提到了一千二百石。
然後是徐庶,這一回如果不是他的急智,最後的一戰肯定會出事,再加上他本就出身紫陽書院,林墨提議直接拜爲彭城郡丞。
作爲寒門出身拜入紫陽書院,沒有走什麼縣令、掾官、功曹,直接跳到六百石的郡丞,堪稱是平步青雲、一飛沖天了。
要知道,徐州各地的官員位置現在可是異常的緊缺,爲了這些位置,陳家、魯家還有劉曄爲首的淮南幫都削尖了腦袋。
呂布沒有多想,痛快點頭,“也好,順帶爲你的紫陽書院亮亮招牌。就是可惜裡頭的人不乾淨了。”
回想起陳家竟然把手給伸到了紫陽書院,呂布還是覺得很不痛快。
“已經算不錯了,也就是在徐州而已,這要是在潁川,只怕辦都未必能辦起來。”
呂布乾笑着點點頭,表示贊同。
隨後便是張繡、高順、魏越、甘寧等人的調整。
魏越可以被提爲中郎將了,跟朝廷請道旨的功夫,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自己拜,上回他在安豐受傷就該給他這個職位了,畢竟是用命換回來的。
但高順本就是中郎將,比雜牌將軍高一級,而且這一回也談不上多大戰功,只能先記錄在功勞簿上。
張繡也簡單,他現在在朝廷那頭沒有掛什麼軍銜,直接幫着跟趙雲一樣封個破虜將軍,提一提身份,好歹人家也是千里投奔而來。
況且作戰也是很兇猛的,安豐大戰斬李通,蕭關大戰的時候,還爲此負了傷,這回就算一併封賞。
“要論軍功的話興霸這回估計動不了。”呂布最後纔想到甘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