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一生奇謀妙策不少,非要說哪一策一計更爲精妙,只怕曹操都說不出來。
但要說哪一計最玄乎,肯定是官渡大戰前夕預測孫策必死於刺客之手,還真就讓他說準了。
以至於後人常常說,孫策不死無三國,因爲大傢伙都覺得,只要他不死,官渡大戰的時候肯定會偷襲許昌的,也就不會有後來的曹魏了。
郭嘉的這一則預言讓他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但其實認真的探究孫策短暫的一生,郭嘉並不是隨口預言,而是有理有據的判斷。
因爲孫策這小半輩子的戎馬生涯裡,一多半都是在跟世家對着幹。
各地諸侯對於自己地盤上的世家豪強,或是採用懷柔政策,或是採用平衡之術,這一點就連林墨也是學着用的。
可孫策不同,秉持的就是一個字,殺!
生死看淡、不服就幹,管你四大家族、淮泗幫、江東幫,敢反對的就是殺。
在漢末這種世家主宰了大勢的背景下,你跟所有世家爲敵,那就算許貢的門客不殺你,總有其他的刺客呀。
放眼天下,哪一路諸侯能做大是不仰仗世家的?袁家兄弟,曹操,這些算成功的,因爲他們還能壓制的下手底下的世家;劉表、劉璋,這些是失敗的,反過來被世家所控。
不管是哪一種結果,大家都要遵守一個遊戲規則,那就是聯合世家。
伱孫策是多大能耐啊,僅憑一杆霸王槍就想把根深蒂固的世家給挑翻了,孫家三代人同堂也辦不到好吧。
走上與世家對立的層面上,其實就已經註定了孫策的下場。
出身世家的周瑜早就看明白了這個道理,他也勸過孫策很多次,奈何勸不住啊。
當然,這裡頭除了孫策本身性格缺陷外,有一些矛盾也確實已經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
譬如江東四大家族中的陸家,興平二年的時候,孫策還隸屬袁術,奉命攻打廬江,兵圍數月有餘,最後把陸康困的病死,至此城破。
而那一戰中,陸家人死了有一半了,餘下的人全部都逃往了江東避禍。
要知道,那個時候陸康可是名正言順朝廷敕封的廬江太守,你卻把他給逼死了,還殺了陸家這麼多人,以至於剩下的人只能逃到吳郡去,這筆賬該記在袁術頭上還是你孫策的頭上?
而後,又把朝廷敕封的揚州刺史劉繇給幹了,孫策這種種行徑,其實跟背反朝廷已經沒有任何的區別了。
原本陸家的血債就讓各大家族對於孫家心存不滿,劉繇這件事之後,矛盾算是到達了極點。
所以,哪怕張昭張紘再是人脈廣、面子足,也很難爲孫策籌措到足夠的糧草軍械,因爲各大世家豪強,各個都巴不得孫家人早點死絕才好。
以至於孫權在廣陵身死,孫家軍慘敗後,各大世家豪強不僅沒有給孫策雪中送炭,反倒是來了一把雪上加霜,各地開始掀起了反孫浪潮。
大大小小的世家開始對孫策拒之門外,吳郡、會稽、豫章幾個郡都出現了反對孫策的暴亂行動。
所幸的是這些人還沒有完全的聯合起來,只是各自爲戰的拒絕與孫家往來。
依着孫策過去的脾氣,那肯定是要大開殺戒了的,爲此周瑜甚至都拉上了張昭等人準備上門去苦勸了。
畢竟這個時候如果還是採用暴力手段來平亂很可能把世家逼上絕路,最後四大家族站出來要求聯盟對抗,那次第,真就是霸王在世也沒用。
但見到孫策的時候,他卻意外的冷靜,不僅沒有去點驗兵馬準備大幹一場,甚至都沒有披甲,只是坐在院子裡魂不守舍。
問他什麼,也顯得心不在焉,答非所問。
最後,周瑜把張昭等人都帶離,重新回到孫策身邊,一番耐心的詢問下,才讓他袒露心扉。
廣陵城下兩次大敗,折損不下三萬江東子弟,黃蓋、周泰、潘璋、凌操,外加親弟弟孫權,這個打擊對孫策而言不可謂不大。
然後回到丹陽後各地又開始了大規模針對孫家的叛亂,這讓他不得不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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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種種,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面對眼前的局面,霸王槍也有力所不及的地方,更何況是一杆早就敗給了方天畫戟的霸王槍
事實上,孫權還活着的時候,也是跟周瑜一樣,多番勸諫孫策要對世家懷柔,真正引爲己用。
有這麼一種說法,孫策彌留之際,其實很多人都想擁立孫翊上位的,因爲他的性格最像孫策。
但臨死前,孫策開悟了,他明白自己的死絕非偶然事件,要在這片土地上真正站穩腳跟,僅憑武力是遠遠不夠的,需要的是權謀心術。
而這方面,孫翊跟自己一樣,遠不及孫權,這才換了人選。
歷史,最是遵循着它自己的軌道在前行,眼前的孫策尚未重傷彌留,可心底的創傷也讓他反思自己未來的路到底該怎麼走。
曾幾何時,他總覺得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情是一杆霸王槍無法解決的,而現實給了他一記.不,是兩記響亮的耳光。
他開始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個人的力量,終究有力竭之時。
所以,這一回,他不打算殺了,在江東殺個血流成河又有什麼用,人家都在開疆拓土,而自己還在處理狼煙不止的後院,這樣下去,別說壯大孫氏家業,到頭來只怕遲早毀在自己手上。
孫策能有這樣的醒悟周瑜當然是很開心的,儘管他沒有明說,但話裡話外已經透露出了願意向世家妥協的意思。
接下來,周瑜就開啓了他力挽狂瀾的操作。
眼下別看三郡二十八縣都有不同程度的叛亂,但這件事的主導肯定是在四大家族,把他們搞定了,其他的小世家豪強都不過是牆頭草而已。
周瑜先是讓張昭張紘帶着人去四大家族示好,甚至不惜帶着重禮前往,這玩意人家不缺,但態度很關鍵。
遊走一番後,周瑜再親自跑一趟,作爲孫策的代言人,加上週家的影響力,他的分量不可謂不重,當然免不了是要說上一番好話,阿諛奉承一番。
但,四大家族的人不是腦子一抽,聽點好話就算臺階了的,世家永遠是利益當頭,只有給足了他們想要的,這場矛盾纔有緩衝的餘地。
所以,最大的一步棋就要啓動了,孫策親自上門,並且許諾,陸家家主陸駿任吳郡太守、顧家的家主顧雍爲會稽太守、豫章太守爲張家的家主張溫,至於朱家的家主朱治,任丹陽的都事。
這可算得上是大刀闊斧的變革了,要知道,這三個郡的太守原本都是由淮泗幫的人擔任,也就是孫家的家底成員,一口氣全部都讓了出來,這等同於是極大的助長了四大家族抵抗孫家的成本。
作爲淮泗幫的爲首人員周瑜主動提出,這又讓孫策抱着試一試的態度放手一搏。
效果很好,半年不到,各郡的暴亂就完全的鎮壓下去了,並且對孫家也一改先前的惡劣態度。
不過,這份大禮只能夠穩住江東的局面,還無法讓四大家族完全的支持孫策,而且這樣的大禮你只能送一次,因爲歷史上的江東六郡已經缺失了廬江和九江,僅有的四個太守位置讓出了三個,再沒法給了。
並且,淮泗幫你也得給足好處啊,人家可是把腦袋別褲腰帶上爲你們孫家衝鋒陷陣的。
“公瑾,這只是緩兵之計,終究不是長遠之策,我只怕四大家族人心不足蛇吞象,到頭來我反被他們所噬。
更何況,手底下的兄弟們都是拼着性命在廝殺,可我能給他們的只到六百石一級,且位置有限,時間一久,必生怨言”
孫策很是憂心這個問題,他這些已經不再想着以武力鎮壓的問題了,開始偏向以權謀馭州郡,以心術撫人心。
“只有開戰,別無選擇。”戰爭其實從來都是政治的延伸,要玩政治,就免不了要動刀兵。
只有當你的蛋糕足夠大的時候,才能讓每個人都吃飽。
“可是,我們已經錯過了最佳北上的時機。”中原大戰已經結束了,那時候是北上最合適的時機,孫策甚至都想繞過張遼進攻廬江也是可以的。
但那個時候江東各地都有暴亂,他根本沒有能力再發動戰爭。
眼下倒是可以動手了,問題是,時機又不對了。
惱人啊。
“伯符,眼下不是北上的合適時機,而且即便真的僥倖拿下了徐州,我們也擋不住曹操的鐵蹄。”
“所以你說的是.”孫策有些詫異的望向周瑜,徐州可是一直阻擋江東北上的要道,不拿徐州,莫非是荊州?
荊州那頭,自從沙羨一戰後,黃祖就不敢輕易出來跟他們剛了,而攻城現在可還辦不到。
“交州!”周瑜眸子一凝,堅定的念出了兩個字來。
“交州?”
孫策以爲自己聽錯了,挖了挖耳朵,嗤笑道:“交州地處偏遠、山嶺雜亂、瘴氣橫生、通道閉塞,十個交州也比不了一個徐州啊。”
“眼下來看確實如此,可長遠來看,交州於我們意義重大。”
“願聞其詳。”孫策重新端坐好,準備認真聽聽周瑜的見解。
“若是論及稅賦、產糧、鹽鐵這些當然是比不過徐州的,可一者我們現在的軍力進攻交州纔有機會得手,徐州和荊州都有極大的戰敗可能;
再者,交州一隅雖然地廣人稀、民化不通又兼山林衆多,但交州不缺水脈,若是能引入曲轅犁和龍骨水車,數年之後必定一改頹勢,能成爲我們的糧倉之地。
三者,交州有七郡之地,雖地處莽荒,但這就是七個太守位置,未來安置四大家族也就不愁沒地方了。
其四,四大家族的勢頭太猛,僅憑淮泗這點人難以抗衡,需要融入新的勢力,交州豪強世家不算多,但要是與淮泗成員合力,未必不能與四大家族分庭抗禮。”
這四大方向,無一不是精心考量,孫策陷入了沉思之中。
起初,他確實是瞧不上交州的,認爲那不過是莽荒之地罷了,得之沒有任何的意義,被周瑜這麼一說,交州的重要性已經上升到了江東未來大局的高度,一時間便覺得積壓在內心的陰暗被祛除了一多半。
對交州用兵,緩解內部壓力、擴充地盤、打造未來糧倉,甚至可以動搖四大家族的絕對統治地位,這不得不說是一步妙棋啊。
他甚至懷疑當初讓出三大太守位置的時候,就已經瞄上了交州。
用交州來制衡四大家族,轉移矛盾,漂亮,孫策越想越激動,站起身來回踱步。
“好!那以什麼名義動手?”孫策算是徹底的醒悟了,知道過去僅憑好惡的動手會帶來無窮的後患,這個名義不立好,未來的交州就是現在的江東。
“交州那頭一直與世無爭,並無任何出格的事情,不過他們多年不朝貢,只能讓曹操幫忙了。”這就是挾天子令諸侯的好處了。
現在孫策想對交州下手,還得靠曹操下一道聖旨給他。
但人家憑啥給你聖旨?自然是免不了要上貢而且給的還不能太少,對於本就不富裕的江東,無異於雪上加霜呀。
沙羨一戰的斬獲,已經在廣陵大敗時候敗了個精光,所以只能向四大家族求援了,好在現在關係緩和了許多,加上三個太守剛給不久,孫策打算讓周瑜帶着張紘張昭上門去討要。
這事,多半沒啥問題。
“司空,司馬家來信了,說河內的事情辦的差不多了,讓我們開春時便可接收。”
郭嘉拿着司馬家送來的信找到曹操的時候,他是有些茫然的。
在曹操的預判裡,應該是司馬家派人上門,假意輔佐,最後讓自己帶人去偷襲,他則打開城門策應,跟當初的壽春一樣。
可現在看來,對方似乎並不打算這麼做。
因爲他說的是接收城池,而不是帶兵奇襲。
“你看的出來司馬家意欲何爲嗎?”
郭嘉笑了笑,“猜測不錯的話,應該是策反了張楊的部下,這樣做就不會把家族給牽扯進去,司馬家這是不想跟司空一條心啊。
當然,這也有個好處,我們的初衷本來也不想立刻與呂布撕破臉。”
曹操點了點頭袁紹死後,他對於跟呂布是否撕破臉已經沒有太大的忌諱了,郭嘉不提他甚至都忘記了當初自己的要求。
“事情都做了,還想把自己給摘乾淨。”
曹操冷嗤了一聲,“沒關係,他策反了誰,到時候把這人握在我們的手裡,他司馬家就永遠也別想乾淨,我還非要把他推到呂布的對立面上去,不跟我一條船,他還有信心對抗呂布不成。”
言畢,他又嘆了口氣,眸子變得惆悵起來,“你說,當初從張楊身上搜出來的那個空錦囊,到底是林墨的疑兵之計,還是真的有自救之法只不過被張楊給收好了?”
這個問題,郭嘉沒有立刻回答。
自安豐之後,林墨其實也成爲了郭嘉心裡的一道陰影,尤其是白馬擒顏良,官渡破樓櫓,再加上烏巢劫營,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讓人覺得林墨身懷異能。
也因爲如此,這一次的破河內才更加重要。
畢竟,如果得手了,至少證實了一件事,林墨絕對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需要掃除陰影,曹操也需要重拾信心,這很關鍵。
而且,哪怕失手了,也有司馬家作爲背鍋人,怎麼算倒是也不虧。
好一會,郭嘉才收斂好凌亂的心思,沉聲道:“袁紹已死,荊襄一時半會拿不下,幷州已經不能再拖了,所以,河內必須握在我們手裡,林墨是否真有那通天異能,讓司馬家試試便知。”
曹操深吸了口氣,點了點頭,“回信吧,讓他動手。”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