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熙還有沒有活路?
答案是肯定的,唯一的一條活路就是雄踞右北平、漁陽和遼西郡的踏頓。
也就是幽州中部的烏桓族。
關於烏桓族的歷史,實力最鼎盛的時候,其實並不是在踏頓治下的幽州三郡之地,而是他叔父丘力居統治的時期。
光和年間這傢伙就策反了中山國的太守張純,帶着烏桓騎兵劫掠幽、冀、青三州之地,最誇張的時候,甚至都把手伸到了徐州去。
後來,在公孫瓚的平定下,把烏桓是逼退回了幽州中部,但由於中部三郡山川、溝壑衆多,不利騎兵深入追擊,加上後勤補給的損耗太大,所以公孫瓚的白馬義從也殺不進去,烏桓呢,也打不出來,勉強算是形成了對峙的態勢。
不過烏桓大概是跟涼州部落差不多,子民都是自幼嫺熟弓馬,民風彪悍,便是臨時的招募也都是一羣善戰的精兵,以至於袁紹對待他們是秉持懷柔政策的。
丘力居死後,因爲兒子年齡太小,就讓侄子踏頓先接任了他的大位,與袁家的友好關係並沒有因爲換了個領頭而改變,相反的走的更近了一些,袁紹與公孫瓚死磕的時候,踏頓也沒少幫忙。
解決了公孫瓚後,袁紹甚至代天子下了矯詔封踏頓爲烏桓單于,還用宗人聯姻,以達到和親聯盟的效果。
正是因爲這樣的背景下,袁紹纔敢於解決了公孫瓚後立刻就揮兵中原。
如果單純的兵馬數量來算計,烏桓的實力絕對是不容小覷的,尤其是他的騎兵,清一色的騎射,戰力之強,令人咂舌。
白馬義從事實上就是在異族騎射的陰霾下而針對性的誕生。
不過最開始的時候,踏頓就被袁熙視爲了不得已而爲之的下策。
這些傢伙,豈是易與之輩,出了名是有奶便是娘,昔日袁紹實力滔天,當然可以聯姻,如今窮途末路,誰又還認識他袁熙呢。
真要是有心,呂布圍城這麼久,烏桓好歹給點反應吧,可事實卻是人家看都沒來看一眼。
人走茶涼的道理袁熙當然是明白的。
可到了眼下這個節骨眼,他唯一的活路到底還是烏桓,不管怎麼說,相比於呂布,踏頓應該不至於會對他斬盡殺絕,畢竟兩家是有聯姻的,他烏桓又不至於會爲了討好呂林翁婿把自己給賣了。
只不過他動手的時間顯然是晚了,呂軍早就裡三層外三層的把涿縣圍成了鐵桶,象徵性的派出了幾支百人騎試探,結果都被射成了蜂窩。
袁熙很清楚,呂布手頭上說到底也就那麼四五萬人,自己城內的五萬大軍當然也打他不過,可要說完全的把五萬大軍吃下卻也是天方夜譚。
現在的問題是城中人人自危,根本沒辦法擰成一股繩,他並不敢直接的下達戰令,因爲在軍營裡逛了一圈後心裡便大概有底了,只怕召集五千人都難。
唯一的辦法,畫大餅!
於是,他又把營中隊率以上的人全部召集了起來,拿着一份自己書寫的竹簡,聲稱已經秘密的聯繫上了踏頓,踏頓表示會全力支持自己,只等自己衝出重圍後會撥出三個縣給自己駐紮休整。
換句話說,只要弟兄們團結一氣,衝出了重圍後就可以前往漁陽會合,到時候我們還是有機會東山再起的。
同時還列舉了呂林翁婿在軍中大肆排除異己的惡劣行徑,連主動投誠的那羣袍澤都受到了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更何況咱們這羣弟兄跟他周旋了這麼久。
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後,諸將是心思各異的,但無一臉上不是掛着惆悵。
去漁陽啊,那可是烏桓的地頭,這不是成了寄人籬下、看人臉色過日子?
有人是牆頭草隨風擺,有人是悶罐子不發表意見,但更多的人內心是想投靠呂布的。
跟着你袁熙去以死相拼只爲換來低人一等?我們腦子又沒被驢踢。
“再不動手可就來不及了,一旦袁熙帶人出城,那會就算我們向呂布投誠也撈不着半點功勞,現在,好歹也算是有獻城之勳!”焦觸在廳內來回踱步,顯得很焦躁。
“現在,確實已經到時候了。”
兄弟倆作爲智謀上稍有優勢的張南總算下定決心了,“時下軍中惶惶不可終日,又聞得袁熙的魯莽之舉,衆將只怕早有歸順溫侯之心,這會動手,即便有人不支持,卻也不見得敢與我們正面發生衝突,只待袁熙身死,我們振臂號召,必是一呼百應!”
馬上就要換主子了,不能老是呂布呂布的叫,要習慣溫侯。
終於等到了張南鬆口,焦觸眸子閃過精芒,“好,我現在就去召集信得過的弟兄,殺向將軍府!”
“等等!”
張南趕忙攔住他“豈可這般魯莽,入夜後你讓這些人埋伏於將軍府周遭,我們兄弟入府以商討軍情爲由,伺機動手,方不至於動盪太大!”
“擒賊先擒王,好!”
兩人一拍即合,兩邊都開始行動了起來。
其實,無非就是把自己手底下信得過的人都叫來,也不需要太多,有個五百人就夠了,到時候如果能順利殺了袁熙,那就趁勢佔據了將軍府發令;若是不順利,那就強攻!
等他們把人員召集好,並且有意的跟宵禁巡防的軍士換了班,便一齊去了將軍府見袁熙。
在袁熙這五萬人的大軍裡,焦觸和張南的影響力還是不小的,所以他們兩人一起過來,袁熙當然是要抽出時間來與他們商談。
“二位將軍深明大義,助我脫此困境,此番功成,必不忘患難之情!”在得知兩人已經着力整頓軍心,並且也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後,袁熙的腔調都有些哽咽了,雙眸紅潤。
患難見真情啊。
父親死後,下面的人就給了袁熙一種貌合神離的感覺,呂林入主北國,麾下將士更是長期都處於一種心不在焉的狀態,到現在,呂軍圍城,將士們的眼神中從來都是瀰漫着驚恐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幷州夏侯惇、兗州曹操、太行山張燕如同王牌級別的殺手鐗橫空出世一般,算是勉強穩固住了軍心。
誰能想到,呂林翁婿卻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這一切都粉碎了,以至於袁熙也能察覺,就算自己畫出了踏頓這張大餅,到最後能跟隨自己一起突圍的人只怕過不了一萬之數。
剩下的人,只要不搗亂他已經謝天謝地了。
誰曾想,焦觸和張南竟然會主動的爲自己去安撫軍心,事實上,在這個節骨眼上,以他們這些軍中將領的身份去安撫各部人馬,效果真的要比袁熙自己出馬還好。
這不,焦觸剛纔還說已經說服了八大校尉中的兩人,加上他們兩人,也就是說至少能召集兩萬軍,而且二人有信心能把剩下的人也說服。
袁熙只覺得這一切都好不真實,心中感慨,焦觸張南到底是性情中人啊,能在自己絕境之中不離不棄、同生共死,當浮一大白,於是立刻讓人擺酒宴感謝二人。
“公子對末將有知遇之恩,末將萬死不能報,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末將僅以此盅預祝公子旗開得勝,衝出虎口後必當東山再起!”
焦觸一番肺腑之言,讓袁熙心頭泛起一股暖流,當即舉起酒盅笑道:“好,焦將軍,喝!”
“公子,昔日勾踐受盡屈辱,給闔閭看墳,給夫差餵馬,臥薪嚐膽,最終卻得以大仇得報,公子如今便如當年的勾結,末將相信你一定有一天會踩在呂布和林墨的頭上,揚眉吐氣的!”
張南的話算是說到了袁熙的心坎上,他甚至覺得鼻頭都有些發酸,“往後還要靠張將軍和焦將軍助我,他年若遂志,不負今日恩,幹!”
袁熙本來就是寬厚的人,心術算不得有多深沉,加上張南和焦觸又是軍中老將,跟着袁家有些年頭了,當然不會對他們設伏,所以是來者不拒,敞開了喝。
推杯換盞間已經是三大罈子喝了下去,袁熙一人就包攬一半,終於在子時時分,酒力不支趴倒在了帥案上。
“公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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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南試探性的推了推袁熙,後者毫無動靜,只是嘴裡呢喃着:“父親,孩兒快頂不住了,父親”
二人交換了個眼神,都堅定的點了點頭。
隨後張南走到門口把大門關上,焦觸則是走到一旁將帷帳拉了下來緩緩的放在了袁熙的脖頸上。
沒辦法,進入將軍府,就算他們是校尉身份也需要放下兵器,所以就算他們想給袁熙一個痛快也不行了。焦觸深吸了一口氣後,雙臂猛然發力,帷帳倏然將袁熙的脖子勒緊,他下意識的想要掙脫,可那點力量哪裡能與行伍多年的焦觸相比。
伴隨着酒罈、酒杯乒裡乓啷的落地,袁熙一張臉被勒成了豬肝色,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死死看着一臉冷漠的張南,滿臉都是不甘。
他如何能相信,前一息還在鼓勵自己效仿勾踐的人,下一息想要奪走自己的小命。
隨着踢蹬的腿停了下來,袁熙雙眸瞪大,舌頭伸長,沒了氣息。
“走!”確認袁熙死透,張南一揮手,帶着焦觸去接防了。
後面的事情就簡單多了,焦觸和張南帶着自己人回到軍營宣佈了袁熙的死訊,大家的臉色先是一陣驚愕,隨後就是冗長的寂靜,有人表情漠然,有人唉聲嘆氣,當然,也是有人掩面痛哭的。
但焦觸和張南振臂高呼的時候,大家又是從善如流的要跟他們一起投奔呂布。
這一晚,涿縣軍營無人入眠,都在靜待天亮。
晨曦破曉,涿縣的走馬道上白旗飄蕩,城門洞開,所有人都把兵器放到在一旁,朝着呂軍吶喊,“袁熙已死,我等願降!”
呂布親自帶人來接收了涿縣的關防,幾萬人的城池,卻是以一人陣亡的代價結束了戰鬥,當真有些荒唐。
城內的五萬大軍也不都投降了,天亮前就有人逃了出去,人數不算多,幾千而已,對此呂布並不在乎。
點驗過糧倉,還有二十七萬石糧草,再加上軍械、鎧甲一應俱全,即便是如今雄踞北國的呂布也會心動於這一次的繳獲。
焦觸和張南把投降這項工作進行的很徹底,軍中名冊、兵種配置全部都詳細的登記好送到了呂布的面前。
呂布拍着兩人的肩頭表示,有賞,重賞。
然後就高興的像個二百多斤的孩子跑去跟林墨分享。
“允文,袁熙死了,幽州算是平定下來了,只等子龍回營,我們翁婿可就是擁青幽並冀徐五大州的諸侯了,試問普天之下,還有人誰可敵,哈哈哈”
對於呂布而言,有一種幸福突如其來的衝擊感,但對於林墨而言,這一切不過是水到渠成,所以,他整個人顯得很冷靜。
“岳丈大人,中原的曹操,荊州的劉備,江東的孫策,都擁有與我們一戰的資本。”
呂布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角,“曾經我們不過彭城、下邳兩郡之地尚不懼他們,遑論是如今的我們?”
從九原流民走到幷州主簿,再到虎牢關下正天下戰力榜首,呂布也曾意氣風發的以爲自己這輩子註定是不平凡的。
可是,在遭遇了關中暴亂,濮陽之敗,乃至於蟄伏小沛,他又覺得人生不過是一場經歷,亂世苟活已經不容易了,不能人心不足蛇吞象呀。
再到遇見林墨誤認了這個女婿,過上開掛的人生,便是一路無往不利,在這幾年時間裡當然也是有過一些雄心壯志的抱負,可他也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能達成企及天下巔峰的成就。
現在,他的腳下踩着青幽並冀徐和揚州三郡,麾下趙雲、張繡、甘寧、顏良、文丑等人無不是當時一流的猛將;賈詡、徐庶、魯肅、劉曄等亦是安邦興國之才。
更兼他自視爲一怒諸侯懼、安居天下息,就連曹操都忍不住贊爲‘天縱奇才林允文,一人可當百萬軍’的女婿。
呂布覺得,我現在就是驕傲了,怎麼了,不行?
誰敢不服!
“岳丈大人,現如今我們的實力,的確是大漢天下首屈一指的,可這不意味着我們可以高枕無憂了。”
林墨站起身來,朝着呂布拱手作揖,表情肅然,“當初的袁紹手握七十萬大軍,以鯨吞天下之勢滾滾而來,可最後不過是落了個鬱鬱而終的下場。
悠悠青史告訴小婿危險總是在狂歡的時候逼近。”
官渡之戰前,袁紹以爲天下不過是他囊中之物了;
赤壁之戰前,曹操甚至想好了如何置換大漢皇朝;
夷陵之戰前,劉備也憧憬着要把孫家祖墳都給刨了,爲自己的手足報仇。
三大戰役,哪一場不是以少勝多,哪一場不是被認爲勝券在握了。
林墨從來不敢認爲今天這一切,足以讓他可以將曹操、劉備和孫策玩弄於股掌之中。
尤其是事情走到今天,歷史完全被改變,甚至很多人的性格也隨之改變,誰又能預料得到自己的前方沒有官渡,沒有赤壁,沒有夷陵呢?
苟一點,不會錯的。
自己面對的,可是名留青史、開創一個時代的人物,先前的勝利,或多或少都是藉助了先知,哪怕在歷史改變後,也是根據對敵方性格的拿捏可以制定不同的戰術。
但現在呢,諸葛亮提前出山,孫策未死,曹操更是遭遇了痛徹心扉的大敗。
這些人警覺起來聯手,只需要踏錯一步,呂林翁婿手頭上的一切都可能立刻就變成夢幻泡影。
所以,他不敢像呂布這樣狂歡。
呂布直直看着林墨,許久,輕笑了一聲,“伱這個年紀說出這樣的話,其實我是欣慰的。驕兵必敗的道理我當然也明白,只是今日走到了這裡,我甚至覺得,天下於我們翁婿而言也是唾手可得了。
不過你的話,我會記在心裡的。”
也對,畢竟重生一世,擁有的見識和心態並不會因爲呂布年長就能企及。
跟他說這些話,無非也是擔心他過於得意忘形,往後便出現了小覷對手的情況,甚至會爲此剛愎自用。
就目前來看,似乎也沒有林墨所擔心的這種情況。
“對了,等子龍他們回來,我打算調于禁、臧霸他們幾個過來戍邊幾年,我們嘛,先回鄴城稍作休整,待來年開春,集手頭兵馬,直撲中原,一戰剿滅曹賊!”
現在,手頭上有多少人其實連呂布自己都不太清楚,只是感覺應該在三十萬這個數目,畢竟在這段時間,徐州和揚州三郡的稅賦他是一點也沒動,除了支應甘寧督造水師的錢外,其他也應該夠他們招募一些兵馬的。
假使真的突破了三十萬這個上限,呂布覺得,一鼓作氣拿下中原問題是不大的。
“幷州呢?”林墨輕聲問道。
呂布有些爲難的摩挲着下巴,幷州最合適的人選應該是張遼,但他是獨擋一面的人,現在揚州門戶也是靠他才能守得住。
趙雲呢,天賜先鋒,捨不得呀。
至於其他人,可以絕對推心置腹的,呂布只能想到一個人“伯平吧?”
“小婿有不同看法。”
“說。”
“讓張繡鎮守幷州,我與岳丈大人回鄴城,至於幽州,只怕戰事未了。”
林墨說完,呂布皺着眉頭問道:“你想把烏桓也給收拾了?”
見林墨緩緩頷首,呂布破天荒的搖了搖頭,“與曹操相比,踏頓不過是偏安一隅的莽夫罷了,不足爲懼,于禁一人提領一軍鎮守於此,足可鉗制烏桓了。
我現在,只想快些把曹操給收拾了,將中原版圖全部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