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雲回到了涿縣。
不管怎麼說,這也絕對算的上是威震天下的凱旋,一次出手就把黑山賊和幷州都給蕩平了。
再算上張燕也同行而歸,當然是要以最高的禮儀來接待纔對。
可林墨把這事告訴呂布後,他只是很冷漠的點了點頭,讓林墨自己負責接待便可以了。
怎麼回事,老岳父太不對勁了吧,不就是不支持他打中原嗎,何至於此啊。
林墨幾次想跟呂布敞開心扉交流,不管怎麼說也是一家人啊,當初也是他說的,一家人沒有什麼是不可以坦誠的,可如今他心裡好像藏着不願訴說的秘密。
可惜,老岳父只是擺擺手,並不想說太多。
無奈,林墨只能自己親自出城迎接了。
“允文?怎不見溫侯?”見面後的第一句話,趙雲就是先問的呂布。
“辛苦了子龍。”
林墨刻意的岔開了話題,隨後看着滿寵和張燕微微一笑。
兩人都很上道的作揖,“罪將滿寵,拜見蘭陵侯。”
“太行山張燕,見過蘭陵侯。”
把滿寵收服的消息林墨早就知道了,所以,並沒有感到太詫異。
這一回的戰役算得上是成功的,不僅給了曹操沉痛打擊,斬了夏侯惇,收了幷州,還帶回來滿寵和張燕。
一個是協助曹仁扛住了關羽的猛攻,一個是盤踞太行山十多年,幾路諸侯無奈其何,都不簡單,可以很好的充裕武將中層。
“早就盼望着與二位相見了,來來來,隨我入城,已爲諸位備好了接風宴。”林墨一手扶一個。
對於林墨,二人也是初見,可大名也算如雷貫耳了,今日見到活人,心中不免有些激動,跟隨他的腳步朝着城內走去。
接風宴上,林墨,趙雲,顏良,文丑,郭圖,滿寵和張燕,氣氛還是不錯的,觥籌交錯,豪氣干雲。
聽顏良文丑圍攻夏侯惇的痛快;聽滿寵斬白馬凝軍心的霸氣;聽張燕由衷拜服的內心。
大家就像久別重逢的摯友在憶當年,在訴豪情。
其實,林墨和趙雲都是心不在焉的,臉上的笑,更像是應付式的。
從前這樣的場合,什麼時候少的了呂布啊。
趙雲幾次發問又被林墨給繞開了,他不明白呂布爲什麼會避而不見。
其實,不止是他,饒是精於算計人心的林墨也不知道老岳父到底怎麼了。
明明自己是支持他打中原的啊,怎麼還鬧上了。
所以,酒足飯飽後的散場,已過子時趙雲也沒回去,而是要問個清楚。
如果,他只是一介武夫,這種主公家事他當然不該過問的,可是啊,從頭到尾呂林翁婿就沒拿他當外人。
他們敢把紅袖招的暗線擺在趙雲的面前,千里殺人也點上了自己,不問個清楚,實難心安。
林墨本來也沒打算瞞他,只是因爲剛纔有外人在,不方便說太透了,現在廳內就剩下他們兩人,便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部說出。
“溫侯此舉有些貪功冒進,可允文你也支持了他,爲何還會鬱鬱寡歡,連我們都不願意見呢。”趙雲不解的問道。
林墨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所以,你去試試吧,或許跟你,會願意說道說道。”
伱們可是翁婿啊,連你都不說,怎會跟我說呢,趙雲心裡苦笑了一聲,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如果真的是想明白了,林墨當然是高興的,就怕是老岳父心裡有什麼嫌隙又不說出來。
時間久了,陰暗的種子是會在心底裡生根發芽的。
所以,雲哥還是很有必要跑這一趟。
當然,這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見到呂布的時候,趙雲跟林墨的想法一樣,感覺眼前的男人再無半點昔日人中呂布的光彩奪目,就好像是個沮喪的老人把自己關閉了起來。
趙雲坐下後,就嘗試着用林墨教他的話術去套話,顯然他是個實誠人,不懂彎彎繞,所以套話顯得很蹩腳。
“子龍,我說你東一句西一句的到底想說什麼,有屁快放!”呂布很快就沒了耐心。
“溫侯爲何要在這個節骨眼回彭城,我想不明白。”趙雲撓了撓頭,好吧,真誠纔是必殺技。
“允文讓你來的?”
“也是我自己想知道的。”趙雲趕忙補上一句。
聞言,呂布重重的嘆了口氣,好似充滿了無力感,他看着趙雲,隨口道:“你不想家嗎?”
“溫侯,你說過,我在蕭關救下允文和小姐就是自家人了,所以,千里入溫縣殺人才會讓我同行。”
趙雲當然不相信只是因爲想家這樣的理由,他認真的說道:“既然是一家人,有什麼事也該赤誠相待纔對。”
大概沒想到趙雲會說出這番話,呂布愣了愣神,微微頷首,輕聲道:“當然,你在我心裡就跟稚叔、文遠是一樣的。”
趙雲沒再開腔直直的看着呂布,靜待他的下文。
“沒騙你是真的想家了。”
見趙雲眉頭一皺,他便從懷裡拿出一張帛布丟在了臺案上,“前些日子玲兒送來的,還沒來得及跟允文說,回頭見了他,告訴他吧。”
信上內容言簡意賅,崔嫺有問題,郭照查的很清楚了,她的底細目前還沒有摸清楚,但可以肯定,這件事是由曹操主導的,若是想完全的挖出崔嫺的身份,估計還需要一些時間。
崔嫺有問題,也就是說崔家被策反了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化肥的經銷權有關,趙雲緊皺着眉頭。
問題是,這件事也不至於讓呂布意志消沉,從而想回家吧,你都沒見過崔嫺呢,又沒什麼感情,怎麼會受到影響呢。
許是看出了趙雲心中所惑,呂布背靠在帥椅上,仰頭望着穹頂,無力道:“子龍,我們走到今時今日煎熬的大多數都是允文的心血。
得力的干將裡,一個你,一個興霸,文則,子文,甚至是顏良文丑,其實都是因爲允文才來到了我身邊。
在安豐敗走曹軍的賈文和,在廬江穩固大局的劉子揚,在蕭關坐鎮的徐元直,這些也都是允文拉攏的人才。
還有麾下的千軍萬馬.
我最近常常在想一個問題,這支隊伍少了我或許也不會有什麼影響,可是少了允文,很快就會土崩瓦解了。”
這不是一種功高震主的忌憚感,而是身爲這支軍隊的主帥、曾經驕傲的人中呂布、令天下武將談之色變的溫侯,如今卻成爲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內心深處的無力感,無人可以訴說,尤其不能跟林墨說。
“溫侯,縱然是千軍萬馬,也是從溫侯這顆種子裡生長出來的,沒有溫侯,允文縱有才,也終究是屈居人下的謀士罷了。”
趙雲還清楚的記得,蕭關城下,典韋就是因爲曹操想將林墨收爲己用纔給了自己救主的機會。
問題就在於,在曹營裡,就算曹操如何的重視他,也不可能壓的過潁川那羣人的,因爲他們不僅智謀出衆,身後還有世家的底蘊在支撐。
呂布擺了擺手,苦澀一笑,“你知道爲什麼曹操會派崔嫺嫁給我,而不是嫁給允文嗎?”
趙雲搖了搖頭,呂布這才自嘲笑道:“因爲世人都知道,玩弄心術沒人能拿捏的了他林允文,只有我這一介匹夫才能下手。
我不知道崔嫺此來有什麼手段,可以肯定的是,曹操在離間我和允文。
他們對付不了允文,怎麼辦,拿我下手想來能得手吧。
所以,我現在的價值,只剩下被人利用來對付允文了。”
難道,這就是溫侯的糾結所在,他的心境所損了?
也對,他曾經殺的胡人送了飛將外號,他曾經在虎牢關下傲視十八路諸侯,他曾經在濮陽以一敵六能全身而退,還曾經轅門射戟、智退淮南軍。
當年,誰聽到呂奉先的名字不膽戰心驚呢。
可如今,戰場之上不再需要他,戰場之外,淪爲了敵方堆砌在林墨路上的絆腳石。這種感覺,對於任何一位曾經叱吒沙場的武將都是一種羞辱。
同時,又是一種無力感。
因爲他不再是烈日當空、讓人無法直視的驕陽,而是日薄西山、被視作負累的棋子。
趙雲看着眼前,曾經被天下人視作橫亙於當世武將面前無法逾越的巔峰,莫名就生出來廉頗老矣的感覺。
“溫侯,近日我在槍法上有所領悟,可有些地方遲遲無法突破,不知溫侯可否不吝賜教?”
趙雲想用戰鬥的熱血去感染呂布受損的心境,可後者充耳不聞,惆悵道:“前些日子我夢見稚叔了。
他告訴我,當初真的不應該不聽允文的話非要回河內的,如果他不走,也就不會有後面那些事情了。”
說完,趙雲還想着怎麼安慰呂布的時候,他眸子陡然間變得銳利起來,沉聲道:“允文要打司州,我要進攻曹操,子龍你說若是我不聽他言,是不是也會成爲第二個稚叔呢?”
這.
趙雲面容一沉,這我是真回答不了你呀。
難道,這纔是溫侯內心真正的鬱結所在嗎
被呂布說的,趙雲自己的內心的凌亂了,一時間語塞。
“我最近有越來越多的事情都想不明白,其實,地盤大了,兵馬多了,也不見得就一定會開心的。
我想回一趟彭城,回到最初的地方,也許那裡有我想知道的答案。”
說到這裡,呂布站起身來,走向一旁的窗臺,望着窗外的烈日驕陽,不知道在想什麼,只是背對着趙雲說道:“你去吧。”
“末將告退。”趙雲拱手作揖後,退了出去。
呂布把話說到這個份上,趙雲已經不知道如何開導了,聽來好像有些無病呻吟的感覺,但只要真正登頂過巔峰的人能夠理解。
甚至趙雲自己也會想,有一天,自己老去了,常山趙子龍之名,是否還會有人記得呢。
林墨得知了二人全部的交談內容後,只是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
他不知道岳父是不是真的老了,但可以肯定,他的心境真的受損了。
如果是從前,他知道曹操這麼耍人,一定會暴跳如雷並且更加的堅定於攻克中原的決心纔對。
可這一回,看到玲兒的信,竟然能如此的平靜,感覺就像變了個人。
林墨不知道老岳父的心境受損到底是因爲曹操,還是因爲夢裡的叔父,又或者是因爲自己與他意見相左。
不過,林墨知道,自己的岳丈大人並不是極度戀權之人,否則是斷然不會在這種時候甘心離開的。
同時,也間接的說明了一個問題,真的有一天,呂林的大纛插滿了大漢十三州,皇室爭權而血流成河的事情,一定不會發生的。
這一點,卻讓林墨感到莫名的心安。
至於崔嫺,腹黑女王乾的很不錯,既查證了她的來路不明,同時又沒有掀開這層幕布。
反正老岳父回去後自己有的是時間,慢慢查吧,真的能查出一些可以利用的內裡。
即便沒有,對自己也是不虧的。
興許是因爲子龍他們回來了,老岳父覺得涿縣出不了亂子了,所以他很乾脆的騎上赤兔馬離開了幽州。
沒有帶幷州狼騎,甚至隨從護衛也沒有帶。
也對,從前的他就是這麼剛,難道,在自己的地頭上,還要帶着一隊兵馬來承認自己老去的事實嗎?
看着老岳父漸行漸遠,夕陽下的背影,有一些落寞,林墨的鼻頭有些發酸,呢喃道:“其實我從來沒覺得岳丈大人老了,可是身爲主帥,已經不再需要親身上陣殺敵啊”
老岳父離開後,將軍府並沒有因爲趙雲他們的回來就變得熱鬧,反而是更加的冷清了。
好像,每個人都心事重重一樣。
也是在過了好些日子林墨才找來趙雲商議攻打烏桓的事情。
他回來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了,許是大家的心情都有些低落,所以林墨遲遲沒有把這話說開。
但一聽到攻打烏桓,整個人都顯得非常亢奮。
“好啊!允文,你不知道,這烏桓盤踞三郡之地多年,不時越境掠奪,百姓是苦不堪言啊,若能一舉攻破,幽州百姓必會對你感恩戴德!”
“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不是都說公孫將軍的白馬義從戰力無雙嗎,胡騎根本不是對手,可我從各縣報上的表冊上查閱,從中平年間開始,鮮卑犯境掠奪八十五次,匈奴五十二次,烏桓也有三十九次。
而且,每次掠奪各縣都損失慘重,這是爲何?”
這個問題林墨一直也想不明白,他記得後世無論是看的小說還是影視劇,不都說漢末捶這些異族就跟欺負小朋友一樣簡單嗎,怎麼會如此的狼狽。
趙雲嘆了口氣,眸子裡浮現一抹憂傷,“允文有所不知,鮮卑、匈奴和烏桓全民皆兵,軍中人人精於騎射之術,而公孫將軍的白馬義從畢竟只有三千多,架不住他們多路襲擾的掠奪啊。
而且,我軍的軍士一旦落了單,根本不是這些胡人的對手。
雖然公孫將軍也帶我們打過一些漂亮的反擊,甚至摧毀了好幾個大的部落,可相比於胡人侵略,遠是不及的。”
明白了,就是說,如果是對衝型的戰爭,有的打,可如果是單兵作戰能力,漢軍比不過胡人。
也對,這些胡人各個都自幼嫺熟弓馬,如果玩小股力量的碰撞,漢軍真的打不過,這是事實啊。
你要想派大軍出去圍剿,人家又不跟你玩正面的,茫茫大草原,哪裡不能退呢。
有朝一日,如果可以殺出關外去,一定要效仿冠軍侯的閃電戰法,打到哪裡就在哪裡補給才行。
不過眼下,還是先把烏桓給收拾了。
“侯爺,城外有人自稱田疇,想入城見侯爺。”
“帶進來。”
林墨嘴角勾勒一笑,月前送去無終的信看來有效果了。
“他是何人?”趙雲問道。
“一個痛恨烏桓的漢人。”
林墨扭動着有些發酸的脖子,悠悠道:“我們的嚮導官。”
烏桓三郡在燕山山脈周遭,本身就是山嶺衆多且崎嶇難行,常人就算是拿着地圖也能迷失於重巒疊嶂之間。
所以,沒有嚮導的話,想攻入烏桓三郡,找到他們都得花去半年時間吧。
歷史上的曹操,就是靠着田疇做的嚮導纔有了奇襲柳城的壯舉,遼神纔能有白狼山斬蹋頓的彪炳戰績。
關於遼神,後世傳唱最高的就是他逍遙津大放異彩,其實白狼山這一戰同樣是以少勝多,而且同樣可以作爲載入史冊的光輝戰績。
其實這一仗吧當然還是遼神去復刻最合適不過了,但林墨也想,亂軍之中取上將首級,雲哥肯定強過遼神的。
更何況,還有顏良文丑這哥倆,怎麼算也比當年曹操的情況要好吧。
對了,還有滿寵這個酷吏,讓他衝入柳城後,對着烏桓實行酷刑暴政,應該威懾力會很強吧。
田疇進城了。
而更遠一些的地方,也有兩個人在靠近。
兩個身披鎧甲的年輕男子騎着戰馬。
其中一人指着涿縣驚喜道:“快看,那裡就是涿縣了,伯寧在那等我們呢!”
趕了半個多月的路啊,從收到滿寵的信後就馬不停蹄的趕過來了。
當世無敵的呂奉先,白馬銀槍的趙子龍,還有北國無雙的顏良文丑.
這些人都是他們仰望的巔峰。
當然,還有滿寵信中所說,手腕通天,一人可當百萬軍的林允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