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損沒有統計出來前,趙雲其實就有心理準備了,想來這一仗是勝也是慘勝,傷亡定是不小。
只關中人馬剛剛退走,誰也不能確保會不會有第二輪偷襲,最早在安豐的時候跟着林墨出征他就學會了伏兵之後再出伏兵的打法。
所以,他一面讓滿寵撲滅大營裡的火勢,再分人清點傷亡人數、打掃戰場,同時自己和張繡帶領剩餘的騎兵把守在寨子外圍。
所幸天已經亮了,視野極其開闊,三四里外有人活動都能清晰的看見,累是累,好賴能讓人心安一些。
寨子裡的各處火源沒多久就被撲滅了,不過打掃戰場和清點傷亡卻是持續到了下午。
“傷亡很慘重,我方陣亡三千二百三十五人,重傷一千九百七十二,輕傷五千零三十九。
沒有詳細清點西涼軍的折損,不過目測來看,似乎不到兩千。”
當滿寵拿着軍冊把情況彙報完後,趙雲和張繡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傷亡竟然過半數了,這種情況,昨晚竟然沒有士氣崩塌,簡直是謝天謝地了。
而西涼軍的折損,當然是算,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畢竟當時那種情況,己方是人困馬乏,又被他們殺了個出其不意,打成這個樣子,已經難得了。
“伯寧,我知道,昨晚如果不是你拖住西寨那數千西涼騎兵,這大寨可就被殺穿了,這次功勞我會記在功勞簿上的。”趙雲拍了拍滿寵的肩頭。
昨晚那一戰,他擋住了馬超,固然是有那麼救大軍於危難之間的味道,可後來查看戰場的時候,趙雲和張繡心裡都明鏡似的清楚,真正力挽狂瀾的是人家滿寵。
當時的情況是閻行第一個喊撤軍的,爲什麼會喊?就是因爲看着張繡從北寨帶回來的騎兵太多,衝進來的西涼騎兵一下就陷入了被包圍的態勢。
可如果滿寵沒守住西寨的話,情況可就不是這樣了,他們兩支騎兵得以匯合,人數上不再出現肉眼所看的差距,閻行是斷不會想撤走的。
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趙雲就是三頭六臂也是好虎架不住羣狼的。
滿寵纔是真正的功臣,當真是好用,也不枉費晉陽城下自己花了這麼大心思把他弄到手。
“可是.”
滿寵的眉頭皺成了一個川字,並沒有興奮的感覺,苦澀道:“現如今軍中兵馬傷亡過半,士氣低迷,別說西涼軍再次劫營,便是大搖大擺的來衝寨,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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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是個棘手的問題,關中十部這些人昔日都是戰火狼煙裡摸爬滾打的,非常好戰,一旦示弱,後果不堪設想。”
張繡接過話來,看了一眼身後的軍寨,又眺望西面,眸子一亮,提議道:“現在只能是在軍中多樹旗幟,多立刀槍,做疑兵聲勢,或可震懾住關中人馬。”
“張將軍所言有理,我這便去辦!”滿寵也覺得這個辦法不錯。
反正,只要再熬過兩天去,林墨的中軍就能抵達前線了,兩天時間,問題應該不大。
“等等!”
趙雲叫住了滿寵,在二人狐疑的目光中低眉沉吟,“這樣不行的,昨天夜裡他們已經殺入了我們的中軍寨,便是不完全清楚我軍傷亡,大體也能猜測,這般裝腔作勢,只會讓他們更加篤定軍營空虛。”
兩人對視了一眼,好像是這個道理。
人家做疑兵聲勢的前提是對方不瞭解自己的真實情況,可對方昨晚就殺進來了,今天又不見增兵,你弄再多的旗幟又有什麼用,張繡長嘆了一口氣。
滿寵想了想,也沒啥好的主意,落寞的低下了頭,用細若蚊蟲的聲音說道:“那就只能留下一支兵馬斷後,大軍緩緩向東撤,這樣可以趕在明天日落前與中軍匯合,不過.”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了,大家也能猜得到,這麼一走那就相等於告訴林墨,你識人不明啊,選了個先鋒將出來竟然連立足的能耐都沒有。
而且,如果關中十部的人狠一點,一路追殺,便是遇上了中軍也不懼,反而會因爲沒有營寨避險,陷入被割裂、逐個擊殺的困頓局面之中。
可現在的情況來看,不走風險會更大的,昨天被大火這麼一燒,鹿角多有損毀,寨子的防禦力大爲降低,加之傷兵滿營,根本就經不起西涼鐵騎二度衝寨了。
如何是好
趙雲深吸了一口氣,猛然擡頭仰面朝天,表情有些猙獰,若是文遠領兵,他一定知道該如何破解這種局面的,我不如他啊。
“誰能想到他們竟然會從後面殺出呢,我猜想,這些傢伙應該早就躲在太行山下的密林裡了,其心可誅。”
張繡看着痛苦面具的趙雲安慰道:“告訴蘭陵侯,他也能理解我們的。”
對於張繡的安慰,趙雲充耳不聞,收拾起對張遼的崇敬之心後,他開始認真的回憶過去跟着林墨打仗時候遭遇過的各種惡劣局面,他又是如何去做到翻盤的。
過去不用想,那是因爲自己要做的是一名衝鋒陷陣的武將。
現在,他需要想,而且不僅是想,還要大膽的採用貫徹,因爲,他已經是一名統帥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張繡和滿寵看來趙雲只是爲撤軍做最後的掙扎罷了,卻不想再次睜開眼的趙雲眸子變得明亮起來,疲倦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在過往無數的戰鬥中,林墨每次慣用的路子,都是玩弄心術。
無論是安豐逆境之下,還是重奪蕭關的戰鬥,乃至於一戰定二袁,都是利用了對方心理上的趨鶩心態。
無數的回想後,還真讓他有了一點靈感。
“允文常說,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兵法貴乎不守常規。
爲今之計,只有以空寨示人。”
“空寨?”
二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何謂空寨?”
“伯寧,伱速去將大寨上所有旌旗收起,師兄,你把寨外所設的哨騎也全部撤回,每門僅留三四名軍士看守即可。”
這一聽,張繡和滿寵都覺得頭皮發麻,“子龍,這種事情,昨日這麼做或有戰機可用,今日.”
張繡停頓了一下,下意識等巡哨的騎兵過去才壓低聲音說道:“今日就算我們埋伏好,這點兵馬也成不了事啊。”
“就賭他們不敢來!”
“子龍啊,你可想清楚了,他們要是不上當,這後果.”畢竟是自家師弟啊,還是因爲自己而來的,張繡覺得這種玩法太極端冒險了。
“師兄,當年的廣陵城下,文遠也沒想過八百人衝不破孫權三萬大軍會有什麼後果吧?”說完,露出一抹笑朝着滿寵揚了揚額,後者會意作揖,調轉馬頭就去部署了。
不止是張遼,就是林墨多番用兵,又有哪次不險呢。
借用他一句話,用兵就是用險。
趙雲覺得,自己既然領了這先鋒官的職責,林墨又有意讓他挑大樑,有些事情,過於畏首畏尾了,反而不配。
昨夜那一仗西涼軍贏了嗎?
不管是從戰略的實施,還是戰損的置換,都可以說是大獲成功的。
甚至,龐統都準備好了迎接各路諸侯對自己的吹捧。
誰曾想,他剛剛得知馬超他們回營的消息,趕去中軍帳,還沒有進去就聽到了裡面激烈的爭吵聲。
“你這孬種,竟然臨陣脫逃,若非你沒種,呂軍已經被我殺的棄寨而逃了,現在你竟然還有臉回來!”馬超目露兇光、臉紅脖子粗的瞪着閻行,口水都噴到對方臉上了。
“放屁!我會臨陣脫逃?當時張繡帶着騎兵趕到,我若不下令撤走,弟兄們都要被包夾在中軍帳附近,一個也跑不了!”
其他人怕馬超他閻行可不怕,針尖對麥芒的厲聲反問:“出征前是否說過,你要殺穿趙雲的軍寨,若非你自己實力不濟,侯將軍的兵馬怎麼會被堵在西寨進不來?
是你,你讓這次行動以失敗告終的!”
“你的耳朵如果還沒有聾的話可以去問問歸營的弟兄們,少將軍以一己之力拖住趙雲,這才讓弟兄們可以騰出手來衝陣,要說實力不濟.”
不等馬超反駁,龐德就站出來冷笑了一聲,繼續道:“當時我拖住了中軍寨的呂軍,讓你砍翻一個帥旗也辦不到,怎麼你的長矛就沒你的嘴皮子利索呢?”
“你”好似被戳中了痛處的閻行瞠目欲裂。
啊這,你們竟然在這裡吵架?
剛剛跑進來的龐統一臉的懵逼,聽他們爭吵的內容,好像這次的行動失敗了。
沒理由啊,這種套路下,趙雲是根本防不住纔對,就算勉強守住大寨,必然也是元氣大傷的,再衝多一次就垮了,怎麼聽他們幾個說的好像大敗而歸。
沒等龐統完全弄明白髮生什麼事情的時候,馬騰已經一拍臺案,怒喝道:“吵夠了沒有!”
這一聲爆喝下,馬超和龐德立刻就成鵪鶉不說話了。
閻行給了二人一個白眼後,也退了下去。
見三人偃旗息鼓不做口舌之爭,馬騰才緩了緩語氣,沉聲道:“有什麼可吵的,我看過戰報了,也問過幾名校尉,此番雖然沒能殺穿趙雲的大寨,可到底也是一場大勝,有什麼好鬧的。”
“孟起、令明,這事要怪就怪我吧,沒能衝過那名呂軍將領。”直到這時候,侯選才有機會說上話。
“侯賢弟所帶可是你部精銳騎兵,竟沒能衝破,那人是誰,如此了得。”韓遂開口問道。 “嗨,晦氣,打着‘滿’字將旗,應該是新拜入呂營的滿寵。”侯選懊惱的長嘆。
“滿寵?就是丟了晉陽城的那個滿寵,他還有這種能耐?”楊秋狐疑的摸着自己的虯髯。
“你可別小看了這傢伙,可刁着呢,他能讓騎兵從弓弩手的軍陣裡衝出來後陣型不亂,還快速的切割我的騎兵,要不是我的副將拼死抵擋,他還想斷我後路呢。”侯選有些心有餘悸。
事實上,他一開始也沒拿滿寵當回事,誰料想一交手就被對方給打蒙了。
“剛纔聽你們說了一通,總體來說這一仗還是打出了優勢,他趙雲也絕非傳說般不可戰勝,昨夜又被血洗了一輪,乾脆今晚就讓我和李兄、張兄,再帶人衝一陣,必能破寨了。”這時候,成宜主動站出來請命。
李堪和張橫對視了一眼,也都站了出來拱手道:“願隨成兄同往。”
現在的情況來看,呂營大概率是成爲了個空架子,甚至都不具備再次埋伏的能力了,一旦衝破,那些戰馬、輜重、糧草可就是唾手可得的便宜了,他們當然很樂意。
馬超顯然是不服氣的,還想再去,只迎上馬騰凌冽的目光後,有些悶然,放棄了開口的想法。
“好,三位賢弟願擔此重任,那愚兄爲你們掠陣!”其實,他們玩什麼花花腸子,馬騰哪裡能不知道呢。
可是這支隊伍不是都姓馬的,馬騰是名義上的督軍,很多時候,甚至要爲此而讓出一部分利益。
不就是一個趙雲嘛,後續還有林墨呢,讓他們去也無妨。
沒等三人痛快接令,一名斥候就急速跑了進來,單膝跪地作揖道:“稟都督,呂營突然收起了所有軍旗,並把外圍的哨騎都撤了回去,遠看就像一座空營!”
聞言,衆人一陣莫名互覷,這是鬧哪樣?
“呂軍撤走了?”韓遂挑眉問道。
“沒有,還在大寨內!”
被韓遂這麼一問,衆人更是狐疑不解了,開始小聲的議論了起來。
他們這是故意設伏誘使我們去劫營嗎?
必是,必是啊。
剛纔還戰意昂然的成宜、李堪和張橫也不再吱聲了,有便宜嘛,當然可以去撈,但對方這種架勢,分明是在誘敵,還是算了吧。
一時間,衆人無法洞察其中玄機,馬騰便下意識的搜尋龐統的身影,但見他站在一旁才鬆了口氣,“龍先生你看,呂軍這是在做什麼?是誘敵嗎,還是另有他想?”
龐統的小眼珠子轉了轉後便朗聲大笑了起來,“趙雲不愧是當世名將,已是有獨當一面的能耐了。”
“先生此言何意,還請詳言。”韓遂耐着性子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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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簡單,昨夜被少將軍和侯將軍他們殺了一輪,元氣大傷,若是我軍再衝一陣,這寨子不破也得破了。
可他提領先鋒,奉命立寨開道,若是狼狽而回那可就是兵敗之責。
進退兩難之際該如何做呢,便是立下空營,做出一副誘使我軍劫營他已經設下伏兵的模樣,實際上,趙雲現在最害怕的,恰恰就是我們去劫營!”
龐統一口氣說完後,得意的揚起了頭顱。
趙雲這手段瞞騙關中十部這羣莽夫沒問題,想騙我龐統,還是回去請你家林墨過來吧。
“先生此言當真是讓我如夢初醒,定是如此啊!”馬騰雙手一擺,一副我已勘破玄機的架勢。
啊對對對,其他各路諸侯也訕笑着點頭。
話是這麼說,可是再沒有任何人請戰了。
說到底,這都是你龐統的猜測啊,時此時彼,難分真假,只要進去了才知道。
這要是真的當然好了,可萬一你猜錯了,就這麼點本錢可就要打沒了,大傢伙攢這點兵馬都不容易,沒人敢輕易去冒險。
“這有沒有可能趙雲是真的設伏呢?”最後,還是程銀問出了大傢伙內心想法。
“斷然不會,昨夜這一衝,呂軍元氣大傷,趙雲的傷亡至少也過半了吧,又是長途趕路,如何還有能力設伏?”
龐統的反問卻被程銀搖頭否定,“先生此言不虛,可有沒有可能林墨的兵馬會在今夜趕到,是他有意讓趙雲設空營誘敵的呢?”
“這”
龐統被問的語塞,嚥下口水後才輸出道:“程將軍,先前斥候可是探查過,林墨的中軍再快也要兩天後纔到,今晚,到不了的。”
“誒,先生有所不知,坊間傳言林墨會六丁六甲妖法,懂得驅役鬼神,未必不懂縮地大法呀。”
嘶~
龐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些鬼話你也信?
沒等他反駁呢,樑興就連連點頭道:“程兄所言不無道理,這些傳言真假難斷,便算是假的,可林墨用兵如神卻是人所盡知的,善戰者可將千軍萬馬遁於無形,隱匿個一萬幾千兵馬,對他林墨來說,不是什麼難事。”
好吧,你要這麼說我還跟你扯什麼蛋,龐統直接擺爛。
因爲他發現,關中十部的這些諸侯對於林墨已經有些妖魔化了,沒有的事情都能說出花來。
馬騰當然也不相信這些鬼話,否則他不至於跑到這關東三郡來的。
但眼下大家心不齊,如果自己單獨行動,風險又大了一些,一時間還真有些拿捏不定。
這般態勢下,韓遂就笑盈盈的站出來了,“罷了罷了,我軍也血戰一場,還是先行休整吧,不管怎麼說,這次也大勝了趙雲,足夠震懾呂軍士氣了,說不定林墨得知了消息後會不戰而退。
真就是他來了,大不了讓孟起上前叫陣鬥將,只要孟起能陣斬趙雲,到時候衝破他們的軍寨,生擒了林墨都行。”
韓遂這種以退爲進的說法立刻就引得各路諸侯贊同,但馬騰心裡是很不爽的,他知道趙雲絕非善類,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扛住馬超的猛攻,正面鬥將,馬超勝算如何,只怕沒他說的那般雲淡風輕。
“孟起啊,我們可就仰仗你咯。”韓遂笑盈盈的拍了拍馬超的肩頭。
“叔父放心,陣前鬥將,我定能一槍將他刺翻!”能不能辦到,馬超自己也沒譜,可是閻行剛纔說他實力不濟,他就偏要證明自己的實力。
這是來自西涼錦馬超的傲骨。
只不過這身傲骨可是讓他的老父親頭疼不已。
等到各路諸侯心滿意足的離去後,馬騰再也隱忍不住的罵道:“人家激你幾句你就順杆爬,那趙雲能在幾千曹軍的重重包圍下來去自如,豈是這般好殺?
真這麼好殺,你昨夜爲何不殺了他?”
“父親放心,陣前鬥將,我豈能輸那山野村夫!”馬超很是不服氣,但也不是盲目自大。
經過昨天晚上一戰,他對趙雲有了基本的判斷。
戰力確實挺彪悍的,單純論槍技,還壓自己一頭,可他氣力似乎有所不足,一百五十回合內,兩人難分勝負,再往後,就是耐力和體力的比拼了,但這方面馬超又是有絕對自信的。
“你”
馬騰還想再訓的時候龐德迅速的拱手道:“主公放心好了,到時候我不會離的太遠,真要是少將軍殺不下他,就讓他見識下我寶雕弓的厲害!”
偷襲,他沒防備。
當然是不講武德。
不過真的能陣斬趙雲的話,大傢伙肯定是願意一鬨而散的,到時候林墨確實會陷入絕對的被動之中。
畢竟,趙雲在呂軍也是大纛級別的人物。
“下去歇息吧。”馬騰知道,現在也不是教兒子的時候,只能無奈擺手。
一旁的龐統是很鬱悶的。
這些傢伙,根本就是一盤散沙,不需要冒險的時候,他們會願意聽自己的。
但凡藏有賭性,他們立刻就會拒絕。
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畢竟他還指着關中十部賣個好價錢呢,他們不聽自己的
而且,龐德的箭法是很高明的,他見識過,如果真的是依着剛纔的計劃,得手的可能會非常高。
趙雲如果在三軍面前被斬殺,那可不是鬧着玩的啊。
讓他們這麼一莽,林墨不會真的敗了吧。
龐統竟然有些欲哭無淚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