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苑,御花園內。
初入夏,天氣宜人,鳥語花香,連空氣中瀰漫着讓人鬆弛的清新感。
此時,御花園內一片歡聲笑語,劉協沒有着龍袍,貼身的是金黃色的裡衣,踩着龍雲皁靴,蒙着雙眼笑呵呵的在七八名宮女中來回撲騰。
噢,原來一千八百年前就有抓迷藏這種遊戲了嗎。
不過這遊戲的難度似乎要比抓迷藏更高一些,劉協不僅需要抓住魚貫來回的宮女,抓主後還需要根據身材和體香判斷出對方的名字。
陛下就是陛下,只要上手一抓,便可根據大小立刻判斷出對方身份。
他非常投入,以至於林墨和老陰貨都站在外圍許久他也不知道。
這樸實無華的昏君生活,竟然讓林墨都有些羨慕了。
“噢,林司空和賈太常來了,來人啊,賜座。”看到林墨和賈詡的劉協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解下矇眼罩,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就大咧咧的坐到了一旁。
內侍擡來兩張座椅,林墨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賈詡這纔跟上。
“兩位愛卿此來可是有何軍政要務啊?”劉協抿了一口珍珠定驚茶,長舒了一口氣,好不愜意。
“稟陛下。”
林墨起身作揖,“太僕內卿笮融,多年來一直盡忠職守,在彭城時爲了抵抗曹操,甚至不惜出重金修復城內水渠治理內澇,平定北國時其亦有治地之功,微臣懇請陛下嘉其爲大鴻臚。”
“大鴻臚啊.”
聽到這,劉協一臉爲難的嘖了一聲,“愛卿,實不相瞞,你來晚了一步。”
“此話怎麼講,請陛下明示。”林墨也不急躁。
“前幾日陳羣入宮了,鍾院長帶着進來的,朕準備封他爲大鴻臚,你看這事鬧的,朕畢竟已經答應他了,君無戲言啊。”
“陳羣?”
林墨聽後不由發笑,是誰也不能是陳羣吧,潁川一派裡,就數他在曹操挾天子時期蹦躂的起勁,說你劉協對他有好感,誰信啊,林墨幽幽問道:“陛下,這陳羣過去可是貼曹操貼的最緊的了,也不見他有何社稷之功,緣何會到了大鴻臚的位置上?”
“這一點朕已經跟他談過了,他是忠心的。”劉協緩緩品茗着珍珠茶,砸吧嘴說道。
“陛下,笮融也可以談,他也可以忠心。”
“那怎麼能一樣。”劉協嗤笑了一聲。
“請陛下明示,有什麼不一樣。”
見林墨不依不饒,劉協這才放下杯盞,擺擺手周圍的宮女和內侍就退走了。
隨後他一臉惆悵的說道:“愛卿啊,伱知道嗎,陳家準備拿出八千萬錢來進貢給朕修建皇陵啊,這份忠心,朕豈能罔顧呢?”
明白了,賣官鬻爵是吧。
融啊,真是抱歉,我敲完了你,陛下還想再來一棍子,你就咬咬牙吧。
林墨頷首道:“那這麼看來,笮融還是比陳羣要忠心的。”
“噢?”
劉協眼前一亮,身子前傾,手肘抵着膝蓋問道:“他有多忠心?”
“他的忠心價值一億錢。”林墨對笮融很有信心的。
“一億啊一億.”
他竟然猶豫,沉吟片刻後試探道:“如果,再給他個邳州侯,愛卿覺得他的忠心會不會增加到一億五千萬錢呢?”
不裝了,朕是昏君我攤牌了。
林墨覺得有些好笑,想來笮融在這應該也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只是擔心這隻羊大家都輪着薅遲早給薅沒了。
“陛下放心,臣是瞭解笮融的,他一定願意爲陛下盡忠。”
“好好好!”
劉協摩拳擦掌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後,笑盈盈的說道:“愛卿啊,另外還有一事想問問你。”
“請陛下明示。”
“如今曹賊已被趕跑了,江山有愛卿和呂太尉看着,朕可以高枕無憂,這也算是朕十幾年帝王生涯裡最開心的時光,朕以爲值得普天同慶的。”
劉協捻着手指,露出欣慰笑容,“朕決定,在今年的三朝日要大肆慶賀,依着往年呢,從歲末的祭典開始,到三朝日的歌舞,百姓不止需要宵禁,酉時後甚至不許上街了,實在有違人和。
朕預備,今年三朝日不僅要增加多個雜耍、歌舞,還要解除宵禁三日,讓整個許昌城內都能聽到爆竹聲,以示朕與民同樂。
愛卿啊,朕知道你秋收後就要發兵荊州了,愛卿一向是用兵如神的,朕希望今年的三朝日,你與朕同樂。”
三朝日,也就是後世的春節。
在這個時代,其實百姓們也是會慶賀春節的,就如同劉協說的那樣把竹子往火盆裡一丟,然後發出一陣陣的爆竹聲。
不過,這僅限於其他地方,京畿重地是不允許的,因爲動靜太大,很容易掩蓋住一些異樣的聲音。
爲什麼要實行宵禁,就是因爲入夜後是防備死角最多的時候,需要絕對的安靜來彌補這個漏洞。
現在,劉協說今年是個特殊年,要解除宵禁,還讓百姓到街上放爆竹慶賀,倒是有趣。
“稟陛下,據報曹孫劉三方兵馬總數不下十數萬,微臣確無把握在三個月內平定,不過就算微臣身在荊州,也會遙祝陛下元辰萬福。”
“朕還是希望你能陪在朕的身邊。”
劉協一臉的惋惜,這鬼話誰信啊,我在,你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往常,把正事說完後雙方都不想囉嗦的,不過從來都是林墨先待不住告退,今天卻是劉協先坐不住了,直接招呼內侍問道:“什麼時辰了。”
“稟陛下,已到申時。”
內侍說完劉協眉頭一皺,隨後拍了拍林墨的臂膀,“愛卿啊,朕的丹藥出爐了,這丹藥吸納天地之精華,不可久置,需當立刻服用,你們就先退下吧。”
“微臣告退。”林墨賈詡雙雙作揖,轉身離去。
出了皇宮,林墨才伸了個懶腰,揶揄道:“哎呀,笮融這大鴻臚來的可不容易,一億五千萬吶,估計他得哭上一整宿。”
賈詡掩面而笑,大傢伙的官職基本都是靠着經年累月的功勳換來的,也就他的位置是買來的,倒也沒什麼說不過去的。
而且,八成這事林墨是會傳出去的,這樣多好,下面人也就不會有什麼其他想法。
“陛下的心術城府不簡單啊,當了這麼多年傀儡,還能有這樣堅韌不拔的意志和心境,老朽當真佩服。”
林墨瞥了他一眼,笑道:“是啊,估計是趕着年關動手,缺錢缺的厲害,這不上趕着賣官鬻爵,一方面可以把這些錢用以籌備暗地裡的行動,另外一方面做出來給我們看,瞧,我這天子多昏聵,你們就不用擔心我了。”
賈詡捋着白鬚點頭,劉協現在的表現確實是超乎了他的預料。
爲了重奪大權,甚至甘願把很多人視作比性命還重要的名節先放下,做出一副昏君的姿態,不惜把壓力轉嫁到百姓的身上。
一方面可以麻痹呂林,一方面充實自己的暗中力量,另外一方面還可以掩護住暗中行動的帝黨一派。
“賣官鬻爵這件事,應該還有另外一重目的,方便他後續替換御林軍和九門校尉的人選,到時候只要放出風去,說是高價從陛下處購得的位置,也沒人會起疑了。”林墨補充了一句。
賈詡點頭贊同,同時又狐疑道:“可年關這件事老朽沒看明白,解除宵禁是想做什麼。”
“如果我沒猜錯,應該是想趁着那個時間段裡把一部分兵器鎧甲運送進來。” 林墨一邊走一邊摩挲着下巴分析道:“他就是再怎麼賣官鬻爵,總不可能把三千御林軍都給換了吧,所以,我估計應該還有一部分人會潛伏在皇城以內、皇宮以外,到時候動手,這些人就可以在宮外直接進行武裝參與其中。”
聞言,賈詡眸子閃過一抹恍然,“對對對,應該是這樣,安排的可真是事無鉅細啊,陛下不簡單吶。”
“我現在反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放心不下。”
賈詡臉上一樂,少有會聽到在算計人心、把控大局方面聽到林墨說有不穩的地方,他眸子轉了轉,“你擔心陳羣這件事是陛下有意介入,想挑起潁川派系與我們的爭端?”
林墨沒有正面回答,抿着嘴沉聲道:“朝廷要員的家中都配有府兵的,如果參與的人數太多,兵力上錯估會很麻煩,他沒出手之前,我們也不可能率大軍入城。”
紅袖招的人全部都鋪出去了,可是也做不到同時對帝黨派系和潁川派系的全覆蓋監測。
這算是一個不穩定的因素,當然,只要願意花點心思,還是可以杜絕隱患的,需要時間罷了。
賈詡沒應話,林墨邊走邊揉着太陽穴吐槽:“最近想的事情有點多了,難免顧不過來,你也不說幫着分擔些。”
“我的司空大人,你派給老朽的任務已經很多了,還想怎麼給你分擔啊。”
老陰貨欲哭無淚,不過走了兩步,還是主動開口了,“你最近心思都在朝局上,對於三家諸侯的算計確實少了一些,他們現在快結盟了,我想想法子,給他們點麻煩。”
“這纔像話。”
林墨苦笑了起來,“我也是沒辦法,希望最終一戰結束後,回來許昌也能一併把這些事情也了了。”
“明白,這些日子你不也一直這麼部署的嗎?”
老陰貨掬着手向前走着,神情有些散漫,“不過你應該知道,就算是他先動手,憑這一點想達到你要的效果,還是不夠的。
現在,民怨會慢慢積累,錢莊的事也能爲你賺取一些聲望,科舉制能讓他陷入不利局面,加上他先出手屠戮功臣,聽起來是不錯的局面,終究難逃.”
賈詡頓了頓,左右觀望後才低聲道:“謀朝篡位的罵名。”
“光憑這些當然不夠,你放心,我還有後手,到時候不是我要上,是他自己坐不穩了。”
林墨扭頭看了一眼皇宮的高牆,轉而道:“是了,你剛纔說的那事得花點心思琢磨,另外黃射現在還在城裡,如果有什麼需要黃家父子做的,直接去找他就行了。”
“黃射.”
賈詡點了點頭,“那成,還真有點事讓他們去辦的。”
關於夏季人頭稅每人加十錢的政策一推行,很自然的引起了勞苦大衆一片哀聲,大家是敢怒不敢言。
大體情況倒是跟劉協預料的差不多,淮南、徐州和北國的百姓生活上相比於早些年確實好了很多,畢竟曲轅犁的普及使得他們人力大大減少,節省下來的人力可以是開荒,也可以是打獵、紡織或者去做一些其他的苦力,終究是不需要在溫飽線上苦苦掙扎了。
可即便如此,每人十錢,對於一個四五口人的家庭就得多出五十錢,要知道他們可不是僅有人頭稅這一項稅賦的,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便是這個道理。
更何況,這只是夏季啊,天知道秋季和冬季的人頭稅他還是不是保持這個稅點。
有人甚至懷念曹操在許昌的日子了,至少那會人家幾年都沒有增加稅賦,怎麼把他趕跑了,你還加稅了。
不過很快大家又釋懷了許多,因爲遍佈各州郡的笮氏商會和甄家的錢莊向外宣稱可以免息做稅貸,只需要拿着戶籍手牌去做登記就能放貸,這簡直是天大的好事。
有趣的是,百姓們對於笮氏錢莊和甄家錢莊突然改名爲林氏錢莊的事一點也不關心,大傢伙只是知道這林氏錢莊的掌櫃是當朝司空林允文的,反而覺得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畢竟,林允文自己就是百姓中走出來的代表,他最能理解百姓的苦了,原本因爲化肥、曲轅犁這些發明就讓林墨在百姓中是有口皆碑的,這件事後,聲望更是一躍成爲百姓心中的聖人了。
再加上,最近各州郡都有關於劉協賣官鬻爵的事情,似乎昏君這個烙印已經徹底被打上,膽子大一些的百姓,甚至敢關起門來說這天子的昏聵行徑與林司空的愛民如子形成鮮明對比,高下立判啊,如果林司空當了天子,這百姓的生活大概率是會更上一個臺階的。
這樣的言論吹到江夏這頭來的時候,黃祖這種作爲背靠大世家的太守卻是露出了似是而非的笑。
人的性格是奇妙的,在從前,身受皇室後裔劉表提拔賞識之恩的黃祖,對於這樣的言論肯定是會嗤之以鼻,甚至採取鎮壓的行動。
可是現在,林墨先送了呂蒙等三人,又送了孫氏滿門,極大的撫平了他的心理創傷,於他而言,誰是天子似乎都沒那麼重要了,報答林墨的大恩纔是他此生必須要做的事情。
別的做不了,但林墨要下荊州,他手頭上這兩三萬的水師老兵就是主角,能做的就是替他蕩平這最後的障礙。
所以,這段時間裡,黃祖是玩命的操練水軍,就在巴丘、赤壁和夏口這一帶活動,遇着了劉琦的水軍那也是沒二話就開揍,主打一個鐵血無情。
陸遜和朱桓先一步抵達,他們隨行只帶了三千水軍,後續的兵馬還在籌備中,主要是糧草和軍械的問題。
黃祖只是簡單的寒暄過後就帶着這兩人踏上了實戰之路。
“這一帶的淺灘集中於九轉渡和沉魚灣。”
樓船的甲板上,黃祖指着遠方兩個點解析,“往上游二十里就是赤壁江畔,那裡開闊多了,不過暗流比這多,這段時間先帶你們熟悉這周圍,等過些日子就到巴丘那頭去。”
“巴丘,聽說劉備就駐紮在那裡。”朱桓悶聲道。
“劉備?”
黃祖冷笑了一聲,“在這條江上,只要有船隻出現,那都是老夫的獵物,江面之上老夫可不管他姓什麼,耳朵有多長。”
“黃太守豪氣。”陸遜笑着拱手。
陽安山下劉備救孫策的事情他們當然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黃祖對劉備的遷怒到了這個份上。
從官職上來說,陸遜和朱桓都掛了太守的,軍銜上呢,陸遜甚至和黃祖一樣都是中郎將,以至於一直跟在身後的魏延心裡有些悶悶不樂。
目前來看,轉投過來還是沒有太大建樹,依舊是校尉身份,雖則大勢上選對了,可前景還是有些陰暗。
他還聽說,再過一段時間,張遼會帶着甘寧、徐盛他們也趕過來,那夥人不僅是呂林的核心成員,到時候黃祖說話都得掂量着來,他魏延就更沒地位了。
唯一的寄望就是這場水戰拼的狠一些吧。
荊州出身的武將,極少是不會水戰的,只不過像魏延、黃忠他們這批人,更精於陸戰。
可沒辦法啊,這場戰鬥註定了是水戰爲主,舍長取短也要爲自己的前途拼一把,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轉回西陵的時候,天色都晚了,恰是遇着從許昌回來的黃射。
黃射先是將林墨的原話轉述,這是最重要的,黃祖、陸遜和朱桓都如聞聖旨一般,畢竟,內容裡可是已經點明瞭他們三人。
不過,這也讓魏延覺得更加尷尬,司空大概都不記得有我這號人物吧。
落寞着要進城洗去一身疲乏的時候黃射才擋住了他,“魏叔,賈太常有信讓我交給你。”
“賈太常?”魏延顯然有些懵逼,反應不過來。
“九卿之首的賈太常,魏叔不會不知道吧?”黃射也有些茫然。
“當然知道,賈太常亦是有神鬼不測手段的奇才,只是我未曾見過,他怎會”魏延嘴上這麼說,心裡還是很開心的,本能的感覺自己應該撈到了一次立功的機會。
“你看,這帛布火漆都沒拆,我可不敢擅自翻閱。”
黃射聳了聳肩,笑道:“所以,魏叔自己看吧。”
黃祖也拍了拍他的肩頭,“既然用火漆封住了,那你自己看就是了。”
說完,帶着一干人大踏步進了城。
魏延有些緊張。
賈詡當然比不得林墨,可這也是呂林核心人物裡舉足輕重的存在,以現在他的處境和地位,賈詡一封信足夠讓他呼吸急促了。
拆開火漆,內容映入眼簾,他先是眉頭緊蹙,隨後重重吐出一口濁氣,眼中閃過精芒,“妙啊,現在去臨湘確實是最合適的時機,而且我去也確實比黃兄去合適。”
魏延緩緩合起帛布,小心翼翼的收入自己的懷裡,嘴裡呢喃道:“賈太常拉我魏延這一把,我這輩子都不會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