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虞國的嘴脣微微顫抖着張開,下意識便想要開口提醒顧均此去林邑國的風險,讓顧均不妨再三考量。
可話到了嘴邊,虞國卻覺得若是再說那等話語,是在侮辱顧均的決心。
虞國緩緩地起身,走到了顧均的面前,伸手爲顧均細緻地整理衣冠,然後語氣複雜且溫和地開口道。
“一切以保全自己爲重。”
“姊夫儘可放心,吾定不辱你過往的教誨……”
頓了頓,顧均忍不住咧了一下嘴,道。“如此一來,我也算是真正的漢人了吧?”
近三百年前,武帝滅南越而設立交趾刺史部。
而以着譜系來算,顧均乃是南越後人,且由於這三百年來對於交州治理的成效一般,依然有着不少人以南越人自居。
而顧均深受虞國的影響,更認可的卻是漢人身份。
“出了這扇門,你便是大漢日南郡所派遣的使者,便是漢使。”虞國沉聲地說道。
顧均臉上忍不住展露笑意,然後眼眶微微一熱,低聲道。
“此事,還請姊夫勿要告知家姊,便說我被大官賞識,被帶去中原了。”
“好。”
虞國點了點頭。
旋即,顧均後退了兩步,朝着虞國跪下叩首,啞着聲音地說道。
“姊夫也請多保重,恕顧均今後無法報答多年來的照料教導之恩了。”
虞國紅着眼,卻也是沒能說出話來。
儘管虞國希望顧均此去能平安歸來,但以着林邑國往日對待日南郡的態度以及虎狼一般的作風,顧均能夠回來的希望實在渺茫。
或許,虞國也能嘗試讓別人擔任使者前往林邑國。
可莫說其餘人是否值得信任,一旦刀斧加身而畏死求饒,將會是莫大恥辱,甚至會是泄露了大量情報。
更重要的是,他人去得,身爲郡守妻弟的顧均就去不得嗎?
若不是作爲郡守的虞國還不能出事,虞國都想親自往林邑國走一遭。
……
半日後,虞國幾乎將府衙之中能找到的禮儀之物都讓顧均帶上,也帶上了加蓋郡守大印的文書前往林邑國。
而在抵達了林邑國邊境後,原本還有幾分沮喪不捨之色的顧均換上錦衣華服,且讓隨行之人多豎旗幟,儘可能做出了盛大的派頭。
林邑國並不算大,即便顧均一路上大張旗鼓地宣揚身份緩緩而行。
在兩日後,顧均也抵達了林邑國如今的國都占城所在。
面對着日南郡來使,林邑國內部的態度不一,更多的是好奇顧均的來意。
且林邑國相對比大漢來說,也沒有什麼繁文縟節可言,幾乎是在顧均抵達占城的當晚,便被請往王宮。
與日南郡相比,林邑國無疑要富有不少。
林邑國的王宮更是顧均此生見過最爲壯觀絢麗的建築,但顧均在踏足王宮之時,卻是一直保持着擡頭挺胸的姿態,維持着睥睨且傲慢。
因爲顧均很清楚此刻的自己所代表的,不再是曾經那個懵懂的泥小子,所代表的是日南郡二十餘萬百姓,所代表的更是心目中那個遙遠且璀璨的大漢。
曾經,顧均對於那在虞國口中總是無比推崇的朦朧且遙遠的大漢還沒有具體的印象,直至看到了那鋪天蓋地的艦隊,從虞國處確認了那便是漢家來人。
一切,也似乎產生了具象化。
那便是漢家風範嗎?
臨行前,虞國一句句關於出使的細緻交待在顧均的腦海之中不斷浮現着,絞盡腦汁地爲顧均設想了許多出使時如何達成目的且儘可能保全性命的話術。
‘呵,姊夫向來以大丈夫自居,到頭來卻也是如此婆婆媽媽……’
作爲日南郡人,林邑國對於日南郡的欺壓絕非是近幾年的事情,而是接近了五十餘年。
可以說,日南郡對於林邑國的怨恨不知道積累了多少,顧均自然也對林邑國仇視已久。
而在捋清了虞國所交代的種種內容後,顧均已經很清楚自己此次前來的真正目的只有一個。
那就是……宣戰!
不宣而戰,非大漢所爲。
大漢,便是要明晃晃地通告林邑國,列明罪狀,將要征討爾等。
一想到這裡,顧均只覺得胸膛有着熱血在沸騰着,大丈夫如此而死,壯哉!
甚至,一開始顧均覺得壯觀的王宮,在顧均那不自覺地邁大的步伐以及微微昂頭的蔑視下,也似是轉眼之間就踏了過去。
而等顧均踏足進入林邑王宮之中的主殿之時,殿內已是人頭涌動,大量的臣子與貴族俱在其中等着顧均的到來。
畢竟在林邑立國以來的五十四年間,持續與大漢交惡,又不斷侵吞日南郡土地,再加上大漢也未曾正視過所謂的林邑國。
因此,林邑立國至此,莫說是大漢,就連日南郡也從來沒有正式派遣使者到來。
這一次顧均的到來,讓不少林邑國的大臣與貴族覺得或許就是代表日南郡求饒來的,因此林邑國諸多貴族與大臣幾乎是爭相參與,讓平日裡頗顯寬敞的主殿都多了幾分擁擠的感覺。
面對着一衆投來滿是審視的視線,顧均便是如此昂首挺胸地走了進去,彷彿是在自家的後花園散步一般。
而等顧均走到主殿中心處,腳步一頓,也不行禮,朗聲道。
“大漢顧均,乃奉大漢交州日南郡郡守虞府君之命到此。”
這幾日正苦於怎麼完成任務的範商,爲了討好上位,當即便出聲呵斥道。
“大膽漢人,王上在此,還不快快行禮?”
顧均非但沒有畏懼,反而是發出了一聲輕蔑的笑聲,道。
“區區蠻夷,如何能受漢使之禮?”
蠻夷?!
此詞一出,當即便讓殿中不少人勃然大怒,聲討顧均之聲音瘋狂且雜亂地朝着顧均涌來,甚至不乏要當場將顧均剁成肉泥的聲音。
顧均對此卻是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先是在王座上一臉老態的區連掃了一眼,又看向站立在更下方階梯上的區霸。
而區霸眼看着場面似乎要失控,連忙擡手製止了有些混亂的場面,然後看着顧均那不過是二十歲出頭的年輕面孔,嘲諷道。
“日南郡無人了?竟然派這等小兒爲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