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別經年，今日段大虎又回到了洛陽。洛陽雖然已經不再是漢庭之都，但南北通衢，商販貿易卻也是十分熱鬧。五湖幫就在這裡設立了一家分舵，主管洛陽及以西地區的鹽運等事宜。連日來趕路操勞，有了這個分舵也算安心，便能在此歇息幾日了。
這一日，段大虎正躺在一處土牆上曬太陽，陽光明媚，過不多久他便昏昏沉沉睡死了過去。正睡的迷糊之間，忽然覺得有人正在摸他的大刀。
趕忙睜眼一看，原來是一羣小童。段大虎“啪”一下輕打在一個小孩的手上，小孩發現他醒來，臉皮一紅跑開了幾步，卻是幾個小孩都躲在那裡玩耍，約莫都是七八歲年紀。
“小凡，我說你不敢去摸那把刀吧，你吹牛皮！”一名小孩叫道。
那個被叫做小凡的孩童辯解道：“誰說我不敢？我剛纔趁他睡着不就摸了。”
“偷偷摸摸的不算，你有種再上去摸一個！”小孩擠兌道。
“哼！誰說我不敢？”小凡試着往前探了一步，卻又畏懼起來。估計是看到段大虎樣貌很兇，竟是不敢上前。
“哈哈，膽小鬼！不敢了吧？”一羣孩童齊聲大笑道。
“誰……誰說我不敢？”小凡大叫道。嘴上說着，卻撒腿就跑，跑得越來越遠了，一羣小孩跟着喊道：“寡婦的兒子沒丁丁，羞！羞！羞！”
原來這個小孩是個寡婦的兒子。一時間，段大虎忽然又想起小時候來，他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流浪街頭受盡了欺負。當時處境也不和這個孩童相似？段大虎待要爲他掙回這個面子，可是小孩已經跑遠了。
小孩們見無趣，也都自己玩耍開來。段大虎側了側身，繼續修行他的大夢春秋。
過不多時，段大虎春夢正憨，哈喇子剛流了一半，又察覺有人在推他。段大虎沒好氣地怒道：“誰打攪小爺睡覺？”
翻起身來一看，卻又是那個叫小凡的小鬼，這次，他的手上拿了一串糖葫蘆。段大虎本想發作，可看他可憐兮兮的樣子，便有些不忍了。
“小鬼，你要幹什麼？”
“大哥哥，我買了一串糖葫蘆給你。”小凡怯生生地說道。
“嗯，然後呢？”段大虎不客氣地抓起他的糖葫蘆吃了一顆，果然香甜。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個小孩給我買糖葫蘆。
小孩目不轉睛地盯着段大虎吃，嚥了一口口水，一臉關切地問道：“好吃嗎？”
“嗯，你自己吃一顆不就知道了。”段大虎遞給他。
“不，我娘說不能吃別人的東西。”
段大虎奇道：“這明明是你買的糖葫蘆，怎麼又成了別人的東西？”
小凡很認真地道：“我想摸摸你的刀，可是我又沒有東西和你交換，所以只能去偷了我孃的簪子，去換了糖葫蘆給大哥哥。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了！”
“你沒吃過糖葫蘆？”段大虎看他一臉饞樣，便問道。
“嗯，我家裡窮，娘不給我買。”小凡一臉委屈。
段大虎遞糖葫蘆給他，道：“你吃吧，吃了不夠了大哥哥還給你買！吃完了，想摸刀摸多久都行！”
“真的？”小凡高興地跳了起來。
他接過糖葫蘆吃了一顆，咀嚼半晌都捨不得嚥下去，看得段大虎着急，道：“快嚥了，進了肚子裡味道更好吃！”
“可是嚥下去了就沒有了……”小凡不經意地說道。
“不怕，哥哥我有的是銀子！”段大虎掏出一塊銀子來在他面前晃了一晃。
小凡搖搖頭，道：“那是大哥哥的銀子，不是小凡的。娘說，不能要別人的東西。”
窮人也有窮人的尊嚴，這個段大虎懂。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段大虎也不去勸他，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命。段大虎摸摸他的頭，小凡道：“大哥哥，我吃完了，你讓我摸摸你的刀吧？”
在他的眼中，刀比糖葫蘆更加有意思。
“好，你小心摸，可別傷着了。”段大虎連刀帶鞘送到了他的身前。小凡仔細地摸着，口中“嘖嘖”有聲。
“大哥哥，你就是他們說的江湖大俠吧？”
“嘿嘿，”段大虎摸摸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算個小俠，大俠是算不上的。”
“大哥哥，你的武功是不是很高啊？”
段大虎伸出收來放到他的頭頂，再高了一點點，說道：“大概也就這麼高！”
“長大了，我也要跟大哥哥一樣闖蕩江湖！”小凡忽然挺直了背，一副豪氣干雲的模樣。
“小夥子，有志氣！”我豎起大拇指。他的江湖只是孩子的江湖，天真以爲只要是江湖就會很好，肯定比一串冰糖葫蘆要好吃。
正說之間，忽然晴天一個霹靂，烏雲不知從哪個遠方而來，大風颳起，竟然要下雨了。
“好了，要下雨了，快回家去吧！”我拍拍小凡。
“嗯，大哥哥，你明天還來嗎？”
“來，只要我沒走，就一定來讓你摸刀，好不好？”
“好！”稚氣的聲音興高采烈着，道：“大哥哥，那我走了呀！”
段大虎點點頭，小凡輕快地向遠處跑去。
大雨傾盆而下，段大虎剛一個大跨步衝到五湖幫分舵門口，就稀裡糊塗撞上一具嬌軟身軀，定睛一看，原是個揹着行囊的低頭女子。雨中卻也看不清面容。
“對不住啊姑娘，我跑得太急撞着了你。”段大虎連忙致歉，也沒啥揩油的意圖，見她沒動靜，也不知如何套近乎，就向分舵院子裡跑去。雨下的更大了，噼裡啪啦地敲打着瓦片，風吹的更急了。
段大虎這時纔想起，那個姑娘好像沒帶雨傘？段大虎二話不說，拿起了院中一把雨傘又衝了出去，卻發現那姑娘正蹲在門口的屋檐下，屋檐卻不夠遮擋她的身體，瞬時已經被淋了個全身溼透。
怎麼有這麼笨的女人？
但是又怯生生地讓人覺得又好氣又好笑。
段大虎走出幾步，重重嘆氣一聲，走到她身邊，沒好氣說道：“喏！拿着，這把雨傘借你了，等雨停了再還我，你就放院門口。”
女子仰起頭。
段大虎嚇了一跳，原來是個瞎子，長相倒是挺水靈的，有些鄰家的小家碧玉。可天色陰沉還下着雨，這一擡頭，眼眶比院子還空蕩蕩，真是把他給結結實實驚駭到了。
不是女鬼吧？
段大虎拉開一段距離，壯起膽子伸出右手，遞過那把其實也遮不住大雨多少的油紙傘。傘是青色，女子身穿碎花旗袍，不過已經洗的沒有多少顏色。
女子柔柔站起身，微微側身斂袖，好像是施了個萬福，這才接過傘，嗓音空靈得更像女鬼了，“謝過公子。”
你孃的，大黑天的，老子也不好看你有沒有影子啊。
段大虎膽戰心驚，幾乎是把傘丟擲過去，不停默唸老子胸中有正氣，道家門人百鬼不侵。
女子似乎聽到言語，婉約一笑，柔聲道：“公子多心了，我並非女鬼。”
段大虎看她笑了，才相信她並非女鬼。滂沱大雨砸在我的身上，我也是溼了個透，順勢就貼在牆根下跟她並肩站着，好奇問道：“這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你來這兒做什麼？”
年歲應該不大的女子輕聲道：“等人。”
段大虎打破砂鍋問到底，“等誰？”
女子十分用心地想了想，回答道：“來這裡的人。”
段大虎一拍額頭，這姑娘腦子不太好用，和他初出江湖一般，都有些莫名其妙。
狂風驟然吹落了一片瓦片，掉在了地上，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段大虎見她衣襟溼透，自然有些大丈夫的憐香惜玉，說道：“你要不去我家躲雨，在這裡也不是個事，放心，我家雖然都是大老爺們，但沒壞人，就我壞一些。不也把傘借你了，是吧？”
目盲女子固執地搖了搖頭。
段大虎有些生氣，“那你把傘還我！”
女子果真把傘往他那這邊斜過來。
段大虎惡狠狠道：“你再這樣，我可就使壞了啊，孤男寡女的，小心我強搶民女！”
她面朝着段大虎，歪了歪腦袋，依稀可見嘴角翹起。一臉俏皮的神色，卻有一些讓人想征服的美。
無可奈何，他伸手將油紙傘往她那邊推了推，說道：“得，你是女俠，你厲害。”
一起站着淋雨，段大虎實在扛不住大雨稀里嘩啦往身上衝刷，鄭重其事道：“姑娘，你真不怕淋出病來？要是病倒在我家門口，可沒錢幫你治病。”
她靠近段大虎，一起撐傘。
段大虎正想着是不是把她綁架到院子裡去，猛然轉頭，看到巷口一個很高大的身影，撐傘而來。不是別人，正是關羽！
盲眼女子突然對我笑了笑，還是一臉羞澀的表情，道：“謝謝公子，我要等的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