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五章 追悔莫及
事到如今,曹仁也明白了,敵軍的突襲,原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力離得還遠,先頭的輕騎既不是爲了解圍,也不是爲了入城匯合,很可能只是要傳遞個消息,甚至只是做出個姿態罷了。
他們毫不停留的從戰力最強的曹軍營壘前疾馳而過,分兵兩路,以混淆視線,找到圍城大軍最弱的一點——屢戰屢敗的呂翔部之後,這才亮出獠牙。
擋得住嗎?
當然擋不住!
呂翔的部隊本來就是七拼八湊來的烏合之衆,在聊城更是遭過重創,雖然事後從呂曠那裡得到了補充,但仍然談不上什麼起色。
突襲清淵,這哥倆事先根本就不知道,曹仁上路之後,他們纔得到風聲,沒等他倆琢磨明白利弊得失,決定好進退行止,清淵大捷的捷報已經傳回來了。後續跟進的兄弟倆,和高覽沒多大區別,都是來助戰,搖旗吶喊的,與那場大捷完全沒有直接聯繫。
當然,再怎麼不中用,也不至於一個照面就被太史慈給沖垮了,關鍵還是在於紙甲。
青州軍的威名本來就很大了,又多了一層刀槍不入的神秘色彩,這能不嚇人嗎?看着那些身上插着好幾支箭,卻生龍活虎的騎兵殺氣騰騰的撲上來,呂翔當時就懵了,將爲兵之膽,他這個主將都懵了,也就別怪士卒們肝膽欲裂,一潰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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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塵煙高起之處,人仰馬翻之間,馬蹄翻飛,急如烈火,吼聲震天,響若驚雷,一騎快馬透陣而出,直驅城下!
“某乃東萊太史慈。城上主事的出來答話!”
敵將孤軍深入,落了單,呂翔本還以爲是個機會呢,正試着糾集人手,上前圍殺,好來個反敗爲勝,結果一聽這聲大吼。他傻眼了。
王羽如何天下無敵,勇冠三軍,呂翔都只是聞名。不會輕視,同樣也不會太過放在心上,沒有切身感受,誰知道是不是以訛傳訛呢?
但太史慈就不一樣了,此人不但名頭響亮,而且在聊城的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也是呂翔親眼見識過的。
難怪他這麼囂張呢。一個人就衝進來了。這是藝高人膽大啊!
轉頭再看,呂翔發現,青州軍對自己的主將也是信心十足。他們壓根就沒跟着往深裡衝,衝開寨牆之後,他們便再次撥轉了馬頭,在營寨外圍來回馳騁着,將一波波的箭雨拋灑過來,將亂勢不斷擴大。
四處亂跑的亂兵不但無法對青州輕騎造成威脅,而且還擋住了援兵的路。圍城的兩萬大軍以步卒爲主。少量騎兵都是當斥候用的,就算集結起來。在數百精騎面前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而且,曹仁眼下也被牽制住了。另一路輕騎在城北兜了一圈,又轉回來了,肆無忌憚的在陣前縱橫往來,雖然無法對有了準備的曹軍造成多大殺傷,但對士氣的影響卻很大。
曹仁不敢隨意分兵,或變陣,那樣做太危險,很有可能會演變成大規模的混亂,甚至有潰敗之虞!
曹仁有所忌憚,呂曠畏縮不前,高覽離的又太遠,結果就是圍城的兵馬雖多,但太史慈單騎踏陣,在城下停留了好半天,依然無人上前干涉。倒是城內的反應有些慢,太史慈接連吼了三聲,劉備這才姍姍來遲。
“太史將軍?”從城垛後面探出了半個身子,劉備滿臉都是驚喜,好像剛剛聞訊一般,只聽他揚聲解釋道:“曹仁圍城甚急,內外消息不通,備雖聞城外之亂,卻恐有詐,故而接應不及,還望太史將軍見諒。”
“好說,好說!”太史慈卻也不惱,放下手中槍戟,很大度的擺擺手。
他對劉備不感冒,就是因爲其行事爲人,總是不夠爽快,看起來有禮有節,仔細一品,卻是不陰不陽。出發前,聽了賈詡的解釋,他這才恍然大悟,直說自己的直覺靈敏,早就發現了問題。
胸有成竹,自然沒什麼可惱的。再說了,對方這番話也不無情理,挑不出什麼錯處。
雖然天光已大亮,可太史慈頂盔摜甲,距離又遠,劉備一時也看不清對方的神情,更無從推斷對方的意圖。
若是青州主力已至,三弟應該先回來了啊?若是王羽不肯救援,三弟同樣沒有在外耽擱之理。怎麼反而是太史慈先到了呢?他目的何在?是爲了掩護自己突圍嗎?
劉備早就注意到了,別看城外喊殺聲四起,場面搞得很大,但來的援兵並不多,只是仗着騎兵的機動力和紙甲的防禦力,虛張聲勢而已。看樣子,王羽根本就沒打算全軍來援,反倒像是打算以輕兵接應自己突圍,然後另尋戰機的架勢。
這就有點太糟糕了。
突圍?等到現在才突圍?那所有的盤算不就落空了嗎?現在最好的辦法,不是突圍,而是把太史慈也忽悠進城來,這樣王羽就不得不救了。
疑竇滿腹,劉備卻也知道不能多做耽擱,想了想,揚聲喊道:“太史將軍稍待,備這便命人打開城門,接應將軍入城。”
“不必了。”太史慈毫不猶豫的回絕了劉備的邀請,令得後者頓時心下一沉。
“那,王君侯的意思是……”劉備驚疑不定的看向太史慈,卻是大吃一驚。
只見太史慈的手上突然多了一副弓箭,也不答話,兩手一分,雙臂一展,一下便拉了個滿月,隨即弓弦一鬆,一道寒光如流星趕月一般,往城頭射來!
劉備哪想到太史慈會來這麼一招?措不及防之下,心神皆顫,身子都僵住了,哪裡又躲得開這勢若奔雷般的一箭?心中大叫一聲:吾命休矣!然後,就閉目待死了。
太史慈會暗算自己唯一的理由,就是王羽識破了自己的用心!
當然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但王羽行事向來不避物議,又是個睚眥必報的性子,連黃巾賊都敢冒着天下大不諱給收了,連劉岱那樣的宗親都給打得落花流水,殺了自己又算是什麼大麻煩麼?
劉備不無自憐的想道:這世道。名聲、身份都是枉然,只有實力纔是根本,王羽殺了自己,除了兩位義弟之外,還有誰會在意?就算是公孫伯珪,也未必會爲自己討這個公道吧?
應該只是一瞬間,但感覺起來卻很漫長。令人恐懼的劇痛遲遲沒有傳來,倒是等來了義弟疑惑的問詢:“大哥?”
“哦……”劉備緩緩睜開了眼睛,凝神感受着。驚喜的發現,身上毫髮無傷,連一根毫毛都沒有擦到。急回頭尋那冷箭時,卻見城樓的立柱上露出了一尾白羽,離自己所在的地方,足足有數尺之遙。
射偏了?
不,不對!
他迷惘了那麼一剎那。但很快就清醒過來。太史慈武藝極高。全不在兩位義弟之下,射術再差,也不可能差得這麼離譜。而且。自己身旁不是沒有保護的,有云長在!雲長既在,焉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被射中?
毫無疑問,太史慈是故意的!
也許是爲了試探,心裡沒鬼就不會怕,而自己……對了,也許還有報復的含意在。
一邊反思着自己剛剛那一瞬間的失態。一邊不動聲色的觀察義弟等人的神情,發現除了關羽之外。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箭桿上面,關羽的臉上也只有關切,劉備這才暗自鬆了口氣。
“劉將軍,我家主公的意思,都在信上,你一看便知!”箭書已至,太史慈的提示聲這才姍姍來遲。
劉備急忙轉頭看時,正見太史慈若有深意的看了城頭一眼,隨即打馬盤旋,反向而去,竟是就這麼走了。好像他大老遠的殺過來,就是爲送封信,順便嚇自己一跳似的。
劉備不解了。
如果只是爲了送信,太史慈一個人來也足夠了,有必要搞出這麼大陣仗嗎?可不然的話,他到底……
沒等他琢磨出個所以然,一邊早有親衛將箭桿上的書信取下,呈到了他面前。
劉備慌不迭的接過信,展開一看,看不數行,眉頭便深深的皺起來了。
“大哥?”
“主公……”
雖然沒有劉備想的那麼多,但關羽、簡雍同樣也是滿心疑雲,見劉備展信後遲遲不語,兩人不約而同的發聲提醒。
“你們……自己看看罷。”劉備神情漠然的將信遞給關羽,但以後者對義兄的熟悉,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莫名的情緒,像是失望,亦有疑惑,還有罕見的茫然和恐懼。
無暇多想,左右謎底就在信上,關羽低頭看起信來,信上內容不多,寥寥數行,意思卻表達的非常清楚。
看完之後,簡雍的臉色也變得怪異起來,而關羽則是一甩長髯,喟然長嘆了一聲:“王君侯果然高義啊!”
“……雲長說的是。”雖然看不見,但劉備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精彩,因爲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時應該哭,還是應該笑,應該高興,還是悲哀。
“大哥,王君侯已經安排得如此妥貼,您可不能再遲疑了。”關羽不依不饒的說道:“若是誤了大事,損兵折將,甚至以身殉城都是小事,愧對今日之義,成爲天下人的笑柄,會遺恨終生啊!”
“雲長說的是,”劉備神情木然的點了點頭,認可了關羽的說法:“我知道了,你且去準備安排吧。”
“大哥放心!”關羽舉拳應諾,一甩披風,旋風般去了,不多時,他那中氣十足的號令聲,就在城下響了起來。
待關羽離開,簡雍從袖中探出右手,向親衛們輕輕擺了擺手,以目示之,衆親衛會意,向後退開,留出了密談的空間。
他輕聲說道:“主公,這樣好嗎?”
“事到如今,不好又能如何?”劉備臉色冷峻,看也不看簡雍一眼,眼睛死死的盯着遠處的煙塵。
片刻的工夫,太史慈已經反向透陣而出,與青州輕騎匯合了。完成任務的青州軍並無戀戰之意,一邊吹響號角,一邊轉向離開。
“雲長重情重義,只消受人滴水之恩。便須以十倍百倍報之,方能心安。而翼德性情耿直,不擅於謀,又豈能識得破王鵬舉的老謀深算?”劉備臉上突然閃過一絲猙獰,恨聲道:“若我執意不肯突圍,才真的中了他的反間之計呢!”
“……”簡雍不知如何作答。
比起對劉備的瞭解,簡雍遠在關張之上。關張與劉備是義兄弟不假。但簡雍和劉備卻是發小,兩人從小就認識了,這麼多年下來。默契是相當的深。
劉備文才不高,但說話的措辭還是很講究的,現在,他連‘老謀深算’都扣在王羽這個少年人頭上了,可見他到底有多氣惱,多憋屈。可反過來想想,除了老謀深算之外。一時還真想不出更合適的詞來形容王羽。
信上的內容很簡單。先是簡略的敘述了河北的嚴峻局勢,張燕已敗、王門叛逃、鄒丹覆滅,敵焰猖獗。不可輕視。正確的策略是,暫避其鋒芒,尋機銼動敵軍銳氣。總而言之,就是不能在清淵決戰。
不過,無論出於何種考慮,也不能看着劉備不管。王羽的對策就是:派兵接應劉備突圍。
太史慈今天打的這一仗,可以說是策應。也可以說是鋪墊。
劉備若是及時殺出來了,那是最好。趁着青州輕騎搞出來的混亂,正好一口氣殺出去,很簡單的事;若劉備出於種種原因,沒做好出城準備,那也很簡單,今天就是個預演,明天太史慈還會再來。
有了預演,再沒有準備,那,就說不過去了吧?
當然,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打仗這種事,意外總是難以避免的。若再有萬一,那也不要緊,盡在王君侯的意料之中。若是第二次還救不下劉備,那麼……
“爲了城內數萬軍民的生命安全,玄德公當忍辱負重,效臥薪嚐膽之故事,暫且屈膝事敵,以待他日光復,再展雄圖!”這是王羽信中原話。歸根結底,這封信就是把劉備能想到的途徑,都給寫出來,並且堵上了。
來清淵決戰,是致討逆大業於不顧,智者不爲;
來救劉備出城,兵,是精銳,名震天下的青州精騎;將,是良將,王羽的心腹大將太史慈。規格不可謂不高,也不可謂不用心。
來的倉促,未必來得及集結兵馬策應,那也沒關係,第二天還會再來。
實在救不出,也不至於讓人死守殉城,爲了天下不損失一位英才,暫且降了便是,以袁紹愛惜羽毛的風格,也不至於非得要劉備的命。
所以,就有了關羽那句:君侯高義,王羽做得仁至義盡了,所謂:盡人事聽天命,無論劉備最終落得怎樣一個下場,也不是王羽的錯,而是他命不好,否則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敗,救都救不出來呢?
今天城外亂起,劉備就心存狐疑,哪怕關羽再三請戰,也不肯出城。明天若還是這樣,很難說二人之間會不會生出什麼嫌隙來,親兄弟還有自相殘殺的呢,爲了崇高的理想結拜的義兄弟,一旦發現理想變成了泡影,這層關係還會一如既往的牢固嗎?
劉備沒這個信心,所以,纔有了反間計的說法。
尋思片刻,簡雍出言寬慰道:“主公,能就此突圍,也未嘗不是件好事。王將軍執意不肯決戰,但終究是顧及名聲,不願讓您出事的。鏖戰至今,袁紹早已惱羞成怒,未必能繼續以常理度之,若是您執意不去,等冀州主力一到,恐怕……”
劉備連連搖頭,懊惱得直跺腳:“唉,憲和,你這是隻知其一未知其二啊!”
“……還請主公明示。”簡雍茫然。
“這不是明擺着嗎?”袁紹是不是惱羞成怒,劉備不知道,但他自己是真的惱羞成怒了。
恨鐵不成鋼的看着簡雍,有心解釋一番,可話到嘴邊,卻又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得清楚的,眼下他也沒那個耐心來解釋。
想那袁紹、劉岱麾下,皆是名士如雲;曹操、王羽身邊也是英才濟濟,怎麼到了自己這裡,就連一個稍微有點眼力的人都沒有呢?
解釋?這麼簡單的事兒還要解釋?若是解釋引導了,就能培養出一個謀士來,那自己也就忍了,可是……
聽了劉備的話,簡雍的眼神還是那麼茫然,嗯,好像還多了點無助,他本來就沒什麼急智,劉備再一着急,他直接被說懵了。
忠心歸忠心,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也愁人吶!劉備又是一聲長嘆,轉身走了,留下簡雍半晌無語,徹夜無眠。
直到第二天清晨,被鼓角之聲驚醒,重登城頭的時候,簡雍才幡然醒悟。
他明白了,圍城的敵軍給出了提示——圍城的四路兵馬改變了駐防的位置!
曹仁的部隊不動,留在東門,只是將營地向南面拓展了一圈;最弱的呂翔部換去了西門;次弱的呂曠部去了北門;在南門佈防的變成了高覽!
呂家兄弟的將才不如高覽,並也沒高覽多,南門的防禦未必比東門強,但比西北兩個方向可強多了。
簡而言之,想輕鬆突圍,只能走西北兩個方向。然而,按照王羽的情報,那兩個方向通向的都是敵戰區。西面是袁紹兼程趕來的主力部隊,北面是淳于瓊重整旗鼓後,捲土重來的上萬大軍,就清淵城這點殘兵,撞上去不是送死嗎?
最關鍵的是,城外的敵人有了準備啊!
一股苦澀的味道,從心裡往外的涌了出來,簡雍頓悟般理解了劉備昨日表現出來的無奈,今天的突圍戰,比昨天的難度可要大得太多太多了。
悔不當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