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劉虞的話題,王羽已經和不同的人,談過了不止一次。
其中包括了與之爲敵,最有切身體會的公孫瓚;辛評等和劉虞打過交道的冀州降臣;老丈人蔡邕曾和劉虞同殿爲臣,也算是有些瞭解,給王羽也提供了不少意見參考;最後就是賈詡剛剛所說。
印象從模糊而清晰,但王羽始終沒想到一個妥善的解決方法。
對方是個標準,不,應該說是個極爲優秀的政客。強力將其壓倒不難,本來歷史上這人就死在公孫瓚手下,可因此而來的後果卻很煩心。
邊地的雜胡肯定會以此爲由生事,草原上虎視眈眈的鮮卑、烏桓自不會放棄這麼好的機會。雖然遼東有公孫度牽制,但後者並非青州的附庸或下屬,一次、兩次是幫忙,多了,誰也不能保證。
何況遼東路途遙遠,若是等事發後才聯繫公孫度,請對方出兵助戰,時間上的延誤也是沒人能承受得起的。
按照王羽和將軍幕府制訂的中期規劃,近年內,青州應該以休養生息爲主,儘量減少戰事,特別是大規模、綿延日久的戰事,更是在極力避免的範疇。
厚積薄發,一次大規模戰役,至少要徹底解決一家強敵,這就是王羽的既定方針。這種打法可以最大限度的消弭戰亂對中原的傷害,就算不能達到最理想的效果,也要避免拉鋸戰在己方領土內發生。
百戰強兵在手,想要達到這個目的,唯一,也是最大的障礙就是後勤補給了。青州未來幾年的生產、建設,既是爲了恢復民生,但同樣也是在爲未來的大規模戰役做準備。
如果在沒完全準備好之前就動兵。河北大戰末期的窘迫,就會再一次重複,所以,劉虞這個統一河北的最後障礙,一時半會兒還真就不好去硬扳。
除此之外,劉虞的名聲雖然無形,卻也是個很恐怖的大殺器。
如果沒拿住他的把柄,就向他動手,自己的名聲也會大大受損。名聲受損。看起來沒啥了不起的,但實際上的影響卻很可觀。
歷史上的趙雲爲何會受到劉備的拉攏,而不是對公孫瓚從一而終?在河北之戰初期,趙雲在公孫瓚麾下一直很活躍,後來不知怎麼就突然向公孫瓚辭行。回真定老家去了,直到公孫瓚覆滅,劉備去河北依附袁紹時,趙雲才重新出仕。
王羽前世讀書,只是觀其大略,或者說看個熱鬧,並不會認真思考細節問題。但這一世。容不得他不多思考,以目前的情報而論,王羽猜測,趙雲很可能是因爲公孫瓚殺劉虞而不滿。故而萌生去意。
想想看,劉虞身爲宗親,天生具備大義名分;爲官多年,官聲也很好。地方豪強交口稱讚;另外他個人的名聲也很好,簡樸啦。仁義啦,諸多光環籠罩於一身。這是個很完美,也很有迷惑性的形象。
王羽在前世看多了政客的種種,當然很清楚,在政治人物身上,越是表現得光鮮亮麗,光彩照人,私底下八成就更加齷齪。反倒是那些公衆形象比較普通,甚至有些負面的人物中,更容易出現能臣幹吏。
原因很簡單,只要做事,就會涉及到種種的利益問題,總會有人不滿;只有不做事,才能誰都不得罪,讓大家都滿意。
能臣幹吏都是要做事的,沒人吹捧的話,形象肯定會比較差。反過來,什麼都不做,就憑個身份照耀,混個好名聲那是相當簡單的。
王羽明白,並不代表每個人都明白,特別是平均年齡低得嚇人的青州衆將。除了黃忠之外,青州上將之中,年齡最大的就是于禁,可也只有二十八歲,徐晃、太史慈都還不到二十五,趙雲、徐庶更是隻能算是少年。
王羽招攬衆將所憑藉的,除了自己的武功和人格魅力之外,大義之名也起到了相當重要的作用。一旦和劉虞衝突,從而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誤會,事情就會變得很棘手了。
自己麾下的將領,總還有個解釋的機會,不至於眼睜睜看着人走了,那些還沒招攬到手怎麼破?八成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被人家當成亂臣賊子和壞蛋了,豈不是很冤?
所以,王羽暫時不打算對幽州動武。
如此一來,這次高唐會盟就很重要了,這是唯一能和劉虞面對面過招的機會。錯過這次,說不定就要步公孫瓚的後塵,一直忍受劉虞接連不斷的小動作了。
王羽可不是能忍氣吞聲的人,在這次會盟中,他必須要激怒劉虞,爲將來翻臉留下伏筆。藉以警告對方,搞小動作也不能太過分,否則會出大事的。
當然,想達到這個目的不會很容易,特別是尺度的把握,王羽知道,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自己恐怕都要爲此而犯愁了。
王羽自覺煩惱多多,可實際上,這天下間比他煩惱得人多着呢,而且,其中很大一部分人的煩惱,正是因他而起。
最爲集中的,正是魏郡。
作爲冀州治所所在,南依大河,境內水網縱橫的魏郡,可說是天下一等一繁華的所在。然而,隨着袁紹兵敗身死,消息傳至,魏郡的繁華景象轉瞬間就消散了。
曾經視河北爲亂世桃源,移居來此避難的司隸、兗州的世家都傻眼了,特別是從河內遷移來的那些人。他們與泰山王家的恩怨,還要上溯到老王匡身上,因爲前仇舊怨,在袁紹興兵與青州開戰的過程中,他們沒少在明裡暗裡興風作浪,推波助瀾。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冀州降臣不少,沒人敢確定,以前做的那些事能否逃過王羽的眼睛。能確認的就是,新仇舊怨,加在一起算賬的話,誰也承受不起。
於是,戰後的魏郡。呈現出的是一片末日般的景象。
聚集在鄴城的外地世家紛紛舉家南逃,由於人太多太集中,引發了廣泛的恐慌。連很多與王羽沒什麼仇怨的本地世家,也加入了逃亡的行列。
外地世家本就是遷移而來,隊伍規模相對還小些,這些本地人一經加入,逃亡隊伍頓時成倍數的增長,像是滾雪球一樣,偌大的官道被擠得水泄不通。連根針都插不進去。
袁譚得到前線的消息後,先是大哭,繼而暴跳而起,叫囂着要集結殘兵,與王羽死戰。爲父報仇。結果還沒等他展開行動,軍心就被恐怖的逃亡大潮給搞得崩潰了,三停兵馬中逃散了兩停,剩下的只有袁家本身的私兵及一些家在鄴城,無處可逃的雜兵了。
雖然袁譚表現得還很堅強,依然叫着要與鄴城共存亡,但他身邊卻連一個支持者都沒有。一度‘袁公子’‘袁公子’叫着的那些名士們。到了危難關頭,跑的比誰都快,袁譚還不敢攔着,否則單是這些豪強的私兵就能把鄴城給搶佔下來。
也就是司馬家的仲達公子還唸了幾分舊日情分。臨行前,到府中拜會了袁譚,安慰他說:至少在高唐會盟之前,鄴城是安全的。就算在會盟之後,袁家也未必沒有保全的可能。只要公子忍辱負重,將來說不定還有報仇的機會。
袁譚倒是沒怎麼把這些話放在心上,一個尚未行冠禮的少年,能說出什麼鍼砭時弊的大道理來?不過有一句話倒是沒錯,這時候只能以忍辱負重爲上,臥薪嚐膽,等待報仇的時機。
只是到底要怎麼做,袁譚就沒什麼概念了。
幸好,老爹袁紹養士以百計,門下數千,總算是還有那麼幾個靠得住的。就在彷徨無計之時,郭圖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郭圖當時的形象,別提有多狼狽了,哪怕是與他非常熟悉的袁譚,一時也沒認出來。
儒雅的文士長袍不見了,代之的是一襲髒兮兮的棉襖,上面打着好幾處補丁,讓那件棉襖看起來像是拼接起來的一樣。下頜上,郭圖一直引以爲傲的長鬚也是不翼而飛,唯一能證明那東西曾經存在過的,就是他下巴上那些亂糟糟的鬍子渣。
這些還都是小事,最讓袁譚驚訝的就是,郭圖手中拄着一根樹枝,看他舉步維艱的模樣,不像是純粹因爲疲累而用,而是因爲他的右腿已經瘸了!
“公則,你怎地,怎地鬧得如此狼狽?”
“唉,公子,一言難盡啊……”在袁譚眼中看到了久違的關切,郭圖心中一暖,只覺這一路的艱辛的逃亡算是值了。
他是在隨袁紹逃亡的時候從奔馬上墜落,落在雪地上,直接滾下了一個斜坡。當時袁紹身邊的隨從還有不少,幽州騎兵倒也沒顧得上追殺他,最後一起逃亡的三人中,反而只有他逃出了生天。
作爲袁紹的頭號心腹嫡系,郭圖根本沒做其他打算,悄悄爬出雪坑後,就往鄃城追了上去,最終卻只聽到了袁紹被罵死,辛毗墜城而亡的噩耗。
換成普通人,這個打擊足以讓他心灰意冷了,就算仍舊念着故主袁紹的恩德,不願降青州,頂多也就是隱姓埋名的躲起來,了卻殘生了。但郭圖可不是普通人,他直奔鄴城而來,準備輔佐袁譚臥薪嚐膽,以求東山再起。
“公則的赤膽忠心,父親若泉下有知,也當感激涕零啊。”袁譚熱淚盈眶,患難見真情,這話真是半點都不會錯的:“公則,爲今之計,吾該當如何自處?”
“魏郡暫時是安全的,但此地無險可守,王羽麾下精騎甚衆,若要取城,只在反掌之間。主公入主冀州的時間畢竟太短,人心未附,就算勉強守住鄴城,也無重振旗鼓的機會,公子……主公斷不可久留,走則生,留則亡!”
如願接手了老爹的權柄,但攤子實在爛無可爛,沒人商議時,袁譚還能仗着悍勇故作堅強,此刻有了郭圖,他就只有六神無主的份兒了:“那……要去哪裡?去兗州投曹操可好?或者去河內投張楊?”
“萬萬不可!”郭圖斷然否決:“張楊已經被殺破了膽,曹操也未必敢在此時與王羽爭鋒,只有幷州,纔是唯一的生路!”
“幷州?”袁譚深表懷疑,那地方窮山惡水,更有不少地方被匈奴人佔了當草場,鮮卑人更是時不時的就來打打秋風,去那種地方也許能暫時棲身,可再圖恢復,卻是千難萬難,何況,高幹只是自己的妹夫,而不是親兄弟!
“元纔將軍是重情之人,不會見死不救,更不會落井下石,主公儘可放心。至於再圖恢復……”郭圖冷冷一笑,道:“主公不須煩惱,如某所料不差,短則兩三年,長則三五年,只要劉虞不意外身死,河北早晚還有一場大戰,到時,就是主公捲土重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