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水經注》記載:平阿縣有當塗山,淮出於荊山之左,當塗之右,奔流二山之間,西揚濤北注之。義成縣,就位於淮水通過荊、塗二山之後的轉彎處,也就是所謂的河套地形。
河套,給周邊帶來的必定是繁榮和富庶,哪怕是黃河這樣狂暴的河流也不例外。若非地理位置的特殊性,義成的繁華未必就比壽春城差了,這個三州交界的地方,不但是兵家必爭之地,同樣也是大軍往來南北的必經之地。
生於亂世,居住在此,自然別想指望着能太平無事。
可中平四年的這個夏天,義成人第一次對往來的軍隊有了好感。倒不是因爲秋毫無犯什麼的,儘管那也是因素之一,最重要的還是,飽受戰亂之苦的義成人,終於可以從戰爭中找到點樂趣了。
平時很冷清的縣城裡,如今擠滿了人,街頭巷尾都充斥着興奮的議論聲。關門歇業很久了的賭坊也紛紛重新開張,根據坊主們打探來的小道消息,開出了不同的比率。
種種喧囂的核心,無疑就是即將在這裡展開的那場大戰。
鬥將,這種已經過時很久的戰爭方式,雖然已經不切實際,但對普通人來說,卻比真正的戰爭更有趣。
什麼陣型變幻,心理戰,正面突破,兩面包抄的戰技戰術,哪裡有久負盛名的武將真刀真槍的對練來得爽快?
一想起傳說中的刀來槍往,大戰三百回合,飛沙走石,日月無光,天地變色,男人們有幾個能不爲之熱血沸騰。心馳神往的?
至於女子,她們雖然對打架、羣毆沒什麼熱情,但這場盛事中,也有她們的樂趣所在。包括雙方的首腦在內,參戰者中,倒有近半數的少年豪傑。
少年豪傑,通常都是和英俊瀟灑,威武不凡這些詞聯繫在一起的,特別是王羽這個以風流著稱的傳奇人物。更是不知吸引了大姑娘、小媳婦的注意力。
不光是義成縣的居民,消息傳開後,有條件的人紛紛從四面八方趕來,距離較近的鐘離、平阿、當塗自不用說,連百里之外的龍亢、下蔡乃至壽春和合肥都有人專程趕來。其中主要是純粹來看熱鬧的百姓。但也不乏懷着各種目的的世家名流。
當然,也不是說世家就註定是心懷叵測,大多數人還是想來套套近乎的。
闕宣和徐州的中小家族雖然在徐州之戰中沒起到多大作用——曹豹這個驚弓之鳥本就被嚇破了膽,在泗水北岸見證了劉備的敗亡之後,更是魂飛魄散,當場就跑了。
他跑了,集結起來的數百精銳也是不戰自潰。有的向王羽投降,有的跑去了廣陵,或是散於鄉野之間,也有一些人跑回了下相報信——丹陽兵的特點註定了會有人念着親情、友情。不會獨自逃生。
結果就是下相城的兩千多兵馬隨之崩潰,徐州的豪強聯軍竟是不費一矢就奪下了下相城。
之後,王羽的處置也很耐人尋味,他沒有強奪下相。而是再次和闕宣做起了交易。
後者再次貢獻了五百鎧甲,一百工匠。王羽的回報則是一紙委任狀,於是,一位下相令新鮮出爐了。
世家千百年積累下來的智慧從來就不低,先前李賓吹的風已經讓他們有所領悟了,現在王羽又做出了這麼明顯的暗示,衆人哪裡還不知機?
如果說下相具有偶然性,因爲攻克城池的是豪強聯軍,王羽不好強搶。可接下來,青州軍輕取睢陵,從袁術手中討得了取慮、梧縣、竹邑和符離,卻不急着派遣官吏進駐,就從裡到外的透露着一股異乎尋常的味道了。
有那精明人,拿出了輿圖,在上面將幾個地方標明出來之後,很快就恍然大悟了。
這,分明就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套路啊!
除了梧縣之外,這些地方有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都在睢水流域上。青州和淮南肯定是要重新結盟的,不過,按照遠交近攻的原則,接壤的盟國通常長久不了。
而徐州的豪強看明瞭風色,也需要示好,所以,王羽此舉,擺明了就是要讓渡些好處出來,在徐州和淮南之間,建立一個三不管的緩衝區了。
這可是難得的機會!雖然睢水流域的土地不算是最富庶的,也不是很大,但這是一個標誌,標誌着青州對豪強世家的接納。
在這件事上,驃騎將軍顯得相當大度,他甚至都沒做什麼限制,在這個地帶取得官職的人,完全可以兩頭搖擺,當個牆頭草!
當然,從闕家這個典型的經歷看來,想在這裡爭個先機,代價還是很大的。不過,這世上從來沒人怕門檻高,只怕進不了門,價錢這東西,還不都是人談出來的?
若是直接跑去拜會王羽,難免露了行跡,牆頭草就不好當了。這次這個機會,正好用來試探並串聯,反正不管懷着什麼目的,都可以推說是來看熱鬧的,誰還能指責誰了不成?
這場比鬥本來就很吸引人,又多了這麼多各懷心事,遠道而來的名流,每家都是車馬如龍,僕從如雲,自然盛況空前。
這些年,義成百姓各種各樣的軍隊倒是見的不少,但何嘗見過如此冠蓋如雲,車馬如流的繁盛景象?一時間,幾乎忘了自己身處亂世之中,還過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以爲傳說中的太平盛世已經降臨了一般。
因此,這場龍爭虎鬥開始前的氣氛,並沒有多少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反而到處都洋溢着喜氣,搞得像個盛大的節日一般。
就在這樣的氣氛之中,從皖城遠道而來的一行車馬,在數百甲士的護衛下,緩緩駛入了義成縣南門。
“這裡好熱鬧啊!姐姐,姐姐,你快看,那裡有賣糖人的……呀,還有啊,那長長的一串,紅紅的是什麼?還有那裡,有人在賣冰呢,磨碎了的冰,還在上面澆了果汁和奶……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喔。”
雀躍且驚喜的聲音,是從位於隊伍中央的一輛馬車中傳出來的。聽聲音就知道說話者年紀不大,聲音本身就透着一股清脆和甜美的味兒,偏偏說的話沒一句不牽扯美食,把街上販賣着的那些新鮮吃食形容得色香味俱全,讓人光是聽着,就已經生出垂涎之意了。
“祿伯,這裡就是義成縣了?”另一個聲音響起,音質很相似,若非說話者沉穩的語氣,很難分清這是另一個人在說話。這位姐姐沒急着回答妹妹的話,而是略帶驚異的向車伕問道。
進城後,車馬的速度都慢了很多,駕車的老僕眯着眼睛,一邊向周圍張望着,一邊深有感觸的嘆道:“是啊,小姐,這裡就是義成,跟當年比,真是大變樣了。”
“咦?姐姐,祿伯,你們來過這裡?”活潑的妹妹好奇問道。
“這你也能忘了?幾年前,咱們舉家南下的時候,不是從這裡路過,還住了一個晚上嗎?”
“不可能!”妹妹搖着頭,斬釘截鐵的說道:“有這麼多好吃的東西的地方,別說住了一個晚上,就算是從城外面繞過去,我也一輩子都不會忘!”
“啪!”擊打的輕響和痛呼聲同時響起,妹妹很委屈的抱怨着。
“姐姐你幹嘛打我?明明只比人家大一炷香的時間而已,卻偏要人家叫你姐姐,一個稱呼倒也沒什麼,可你擺姐姐的架子打人就不對了。不行,你要賠……就賠那個紅紅的長串好了,不不不,還是那些碎冰看起來更好吃。”
老僕莞爾,卻沒笑出聲,想來也是習慣了。姐姐則是幽幽的嘆了口氣,聲音中多了幾絲幽怨和無奈:“婉兒啊,你我馬上就要爲人婦了,怎麼還能像孩子一樣不省事,你多少也要成熟一些纔好。”
“姐姐,你很想嫁人,很着急嗎?”妹妹答非所問,搞得姐姐哭笑不得,那股子幽怨勁兒頓時消散了不少,輕唾一口,笑道:“身爲女子,即爲藤蘿,婚姻之事,都是身不由己。嫁不嫁人,和我急不急有何關係?”
她感到幽怨,倒不是對親事不滿還是什麼,只是不喜歡這種身不由己的感覺罷了。被妹妹一打岔,怨氣頓時便消了,也有心情說笑打趣了。
“婉兒,你倒是說說看,你更願意嫁哪個?去青州嫁王鵬舉?還是去江東嫁周公瑾?”
“嗯……”兩名少女,自然就是名聞千古的江東二喬了,妹妹小喬想了片刻,依然遲疑不決,乾脆反問道:“是青州的好吃的多些,還是江東的多?”
“呵呵……”老僕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少女的天真嬌憨固然有趣,但更有趣的卻是這背後蘊藏着的東西。
隨着這場爭鬥越傳越烈,二位小姐的芳名已經傳遍四方了。整個淮南,不,或許大半個中原都在討論着,二位小姐到底生得如何花容月貌,天香國色,惹動了天下最著名的兩位少年豪傑如此大動干戈。
坊間巷裡的傳說中,不乏美人深情早已心繫王羽,卻被孫策這個惡人橫刀奪愛的版本。這些傳說,像是火上澆油般,使得龍爭虎鬥的關注度越來越高,但誰又能知道,少女情懷,全然與二人無關呢?
當然,若依照二小姐的意思,她的芳心確實系在了王驃騎身上。誰不知道王驃騎除了用兵如神之外,最大的愛好就是搞些新鮮吃食呢?沒準兒啊,街上這些新鮮玩意,就是青州的商人帶過來的。
所以,有時候傳言還是有些依據和準確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