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遠山連綿,曠野無邊,蒼涼的號角聲悲鳴着,迴盪着,彷彿在述說這條血淚之路上的悽悽慘慘慼戚,將悲哀和恐懼傳遞到了每個牧人心中,讓他們不再像行屍走肉一般木訥,臉上現出了各種各樣的表情
號角是爲了示警,代表着漢軍的再度接近。不過,示警已經沒多大用處了。
連日以來,漢軍就像是死亡陰影一般,在牧人們的周圍徘徊不去,無時無刻不在的威脅,還有示警的必要麼?這號角聲不過是在提醒大夥,威脅仍然在持續,安全依然遙遙無期。
“天殺的漢將!他難道一定要把大夥都殺光才肯罷手嗎?”一個老牧人高舉雙手向天,對着心目中的至高神明——長生天,大聲控訴:“長生天在上,請您張開眼看看啊,這個惡魔正在殘害您的子民,您最虔誠的子民啊!”
“他連女人、孩子都殺!”另一個牧人咬牙切齒的補充着。
其實,這也不能怪趙雲殘忍。草原的女人都生得粗壯,臨敵的時候,經常會和男子一樣,掄着武器迎敵,趙雲這次奔襲本來就是抄後路來的,哪裡有空分辨男人女人?
開戰前,他就被王羽反覆叮囑過,對付胡人斷然不能有婦人之仁,要是因爲敵人是女人就不下殺手,就等着被對方反噬吧。胡人最厲害的就是全民皆兵,戰場上哪有濫施仁義的空當?
何況,說這話的牧人似乎也忘了,他和他的祖先們。是怎麼對付友好、和善的漢民鄰居的。趙雲只是爲了戰爭的勝利而殺人,而他們卻是爲了殺戮而殺戮。一切最殘忍的殺戮手段,都能在他們的歷史上找到。對邊關的漢民,他們犯下的累累罪行,罄竹難書。
現在,只不過是報應罷了,而且是很溫柔的一種方式。
趙雲在屠滅先前那十幾個部落後,甚至還給沒參與抵抗的女人和孩子留下了食物,在草原人對中原的侵攻中,這一幕是絕對不可能出現的
“大單于和大人們都在哪裡?趕快來救救咱們吧,再沒有援兵。大家就要被漢軍殺光了!”
“長老們在幹什麼?就是他們說可以且戰且退的,結果現在卻變成了這樣,他們總該拿出個辦法吧?現在他們在幹什麼?”
罵趙雲的聲音只是少數,草原奉行的是強者爲尊的法則,漢軍比牧人們更強,趙雲比長老們更有智慧,所以大夥捱打就是天經地義的。
怨,只能怨長老們太過無能,大單于和大人們太不把大家的生死放在心上。
長老們其實已經無暇顧及族人們的感受了。此刻,望着連綿的遠山,望着蒼茫的天空,他們熱淚盈眶。互相擁抱着,激動得無以復加。
“終於……到了!”這裡,就是被鮮卑人稱爲玄馬坡的地方。
據說。這個名字本來就是漢人起的,當初封狼居胥的霍驃騎騎的就是黑馬。在出塞作戰之時,他曾在此地駐馬安營。並於次日自玄馬坡縱騎直下,直搗敵陣中軍,擊破了來迎戰的匈奴大軍,故而得名。
長老們當然不是因爲憑弔歷史而激動,雖然他們自稱鮮卑,已經斬斷了和匈奴的聯繫,但漢軍的威武戰績依然不可能鼓舞到他們。對草原強盜來說,這種地方只會引起不愉快的回憶。
他們激動的最直接原因,是天空中正盤旋往復的一隻鷂鷹。
鷹犬,是牧人們最可靠的夥伴。
這兩種動物最初只是在狩獵中發揮作用,依靠狗的嗅覺可以追蹤獵物,並可以讓狗充當誘餌,捕獵那些危險的獵物。鷹,則不用說,它們銳利的雙目,和居高臨下的優勢,使得它們成爲了最優秀的哨兵。
要不是獵鷹不能一直在天空飛翔,對黑暗也沒什麼辦法,牧人們幾乎不可能被人偷襲
不過,鷹雖然不是萬能的,但其存在,依然可以在軍事上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那就是充當信使。
那隻鷂鷹飛翔的軌跡,清晰的表明了其獵鷹的身份。而通過代代相處的辨明地理的方式,長老們也確認了,這裡就是事先約定好的玄馬坡。
種種跡象結合在一起,答案便呼之欲出了……他們成功了,成功的到達了會師的地點,成功的完成了誘敵的戰略!
爲此,他們付出了事先難以想象的代價!
僅僅三天多的路程,就有一萬多牧人倒下了,剩下的也是神不守舍,如同一羣驚弓之鳥一般。
因爲擔心泄露機密,被趙雲察覺並針對,所以長老們並沒有將整個計劃公示於衆,只有部分嫡系才知道後續的部分,大多數牧人只知道長老們要且戰且退,借地勢甩開敵人的追擊,讓敵人知難而退。
因此,牧人們感到的是絕望,長老們卻有着絕處逢生,絕地翻盤的喜悅。
“接下來,就是報仇雪恨了!”步度根最年輕,血性膽魄也最足,他第一個攥起了拳頭。
“先別慌,不要在最後關頭忙中出錯,功虧一簣。”慕容奪到底老辣,很能沉得住氣,“先想辦法通知援軍,告訴他們咱們的位置,讓他們收斂一下,不要露了行跡,悄悄的潛行過來;步度根,你想辦法和援軍接頭……”
老慕容按部就班的做着各項佈置,將戰前千頭萬緒的準備工作梳理得井井有條,和慕容部頭領一貫的低調全然不符。熟悉他的長老們都知道,老頭這是豁出去了。
對智慧這種無形而有質的利器,牧人始終保持着一種又敬又怕的態度。
他們喜歡智慧帶來的種種便利,但因爲自身先天條件所限,很難擁有智慧。所以又很懼怕別人擁有智慧。後世滿清韃子的文字獄,就是這種心態發揮到極致後的一種歇斯底里的體現。他們希望世人都和他們一樣蠢,然後就能安享萬世太平。
所以。後世常說的草原人淳樸,其實是一種假象,那只是因爲他們對智慧的憎惡而形成的副作用。
與淳樸並稱的,還有草原人翻臉的速度,前一刻還笑臉相迎,下一刻就拔刀相向,這種行爲在中原會被稱爲口蜜腹劍,形容很有城府的奸人。但在草原上,任何一個牧人都有可能做出這種舉動。而且越是看起來淳樸的牧人,就越容易發生這種情況。
Www▪ ttκΛ n▪ c o
在這種氛圍下,慕容部就比較異類了。
牧人們最推崇的是勝利者,其次就是勇者,再次是普通人,智者和工匠、牧奴屬於差不多的地位。以智謀著稱的慕容部雖然不至於被人喊打喊殺,但排擠鄙視什麼的是難免的,所以,慕容部的頭領一貫也保持低調。很少在衆人面前展露鋒芒。
危急關頭,慕容奪也是拼老命了。
眼看如此,其他人也不可能繼續裝傻充愣,你一言我一語的加入討論。沒有爭吵,沒有互相指責,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長老們精誠團結,毫無保留的貢獻着自己的力量。
一個完美的作戰計劃漸漸成形。
……
當然。世上本不存在完美的事物,所謂的完美都只是相對的。
鮮卑人的作戰計劃之所以看似完美。只是因爲他們的信息不充分,假使他們的獵鷹能看到疾風騎兵軍議的場景,聽到趙雲等人的商議,並且能將這些事清楚的對長老們表達出來。那麼,長老們就會驚覺,自己這些人的完美,放在漢軍眼前,是多麼的簡陋而錯漏百出。
趙雲的軍案是個簡易摺疊桌,平時可以折起來放在馬上馱着,用的時候打開就是個桌子。這是臨行之前,王羽的贈禮——據說這是月英夫人無聊的時候做出來的遊戲之作,被主公拿來借花獻佛了。
雖然只是個玩具似的東西,但秦風和田豫卻都羨慕了很久。
秦風羨慕是出於精神層面,夫人親手做的桌子誒,這是相當了不起的榮譽,不羨慕纔怪呢。田豫則只是單純的覺得這東西很實用。
出塞奔襲,一路行軍的辛苦就不必說了,真正讓他鬱悶的是,吃飯的時候連個桌子都沒有,只能和一羣人圍在一起在一口鍋裡撈東西吃。他倒不是嫌棄疾風騎兵的將士們,只是單純的不習慣而已,好歹他也是個名士出身的,大小就習慣了分食的吃法。
天知道他有多懷念桌子,看到趙雲隨手拿出這麼神奇的物件,他撲上去搶的心思都有了。
當然,他只是想想而已。趙雲對這玩意也看重得很,夫人親手製作,主公親手賜下的,青州軍中獨一份,就算是趙雲這樣的老實孩子,難免也會有點小虛榮,怎麼會不視若珍寶呢?
再說了,行軍之事,有這麼個東西的確很方便,要是沒有桌子,想寫寫畫畫還是很麻煩的。
正如此刻,桌子上平鋪着一張輿圖,上面依稀能看到幾個熟悉的地名,但大多數卻都是空白着的。一條曲折往復的虛線,穿過山水草原,從彈汗山的位置延伸出來,一路到了白山以北的某個無名之地停下。
若是慕容奪等人在此,肯定會被嚇得魂飛魄散,這條虛線代表的,正是他們最大的底牌,將趙雲繞暈的信心所在——這就是他們的逃亡路線!
只有憑這條路線繞暈漢軍,慕容奪的合擊戰略纔有可能實現,現在,這條路線居然被趙雲畫成了地圖,看起來還能和關內的地理對得上,這叫他如何能不驚懼?
如果他能聽到趙雲緊接着的一句話,那他頓時就會陷入萬念俱灰的境地。
“胡人的行進速度開始減緩,伏擊圈,應該就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