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姑娘似乎很看重這把鳳尾琴!”
平生走到案几前,藉着暖黃的燈光,仔細的打量着夏侯蕙溫柔擦拭的琴,琴木的色澤十分的鮮亮,紋理細膩而豐富,尤其是在火光的照耀下,更像是一隻高貴優雅的鳳凰,輕輕的擺動着絢麗的尾羽,想必鳳尾之名,就是如此得來的。
“……這是我一位故去的摯友所留!”
夏侯蕙停下了手,目光中有種深深的憂愁和哀痛,似是因爲平生的一句話,陷入了不堪回首的記憶之中,嘴角輕輕的挽起,甜蜜,眷戀……,最後化爲無法抹除的哀傷。
平生感覺到身旁一涼,擡頭望去,卻見周循已然站在他身旁,雙目緊閉,輕輕的搖着頭,不言不語,似是也陷入了深深的惆悵惘然之中。
看着夏侯蕙和周循的反應,平生也不敢繼續深挖下去,尷尬道:“……抱歉!提及了姑娘的傷心往事,並非有意,還望見諒!”
“無妨……,雖是故去了,可是我總覺得他還留在我身邊……”
夏侯蕙深深的吸了口氣,整理好心情,不想在外人面前出醜,然而那帶着些許嗚咽的聲音,還是出賣了她的真實心境:“尤其是早上在我練劍的時候,總是能夠聽到一段琴音,就好像,就好像……他還在這裡爲我撫琴!”
解語嗔怒的瞪了平生一眼,拉起夏侯蕙,道:“夏侯妹妹,咱們進房裡去聊吧!鳳兒,你也進來,留下他們在外面喂蚊子好了!”
三人走進了寢室裡,關上了房門,開始說起了悄悄話,那絮絮叨叨卻又聽不清的話語,還真跟蚊吟差不多。
“能再爲我撫琴一曲嗎?”
平生走到的席墊旁,很沒形象的躺下,道:“以前先生在我家時也常常撫琴,雖然我很想跟他學,可是卻怎麼也學不好。我知道,在琴藝方面,我是塊不堪造就的朽木,可是若論對琴藝的品鑑,我可是不落人後的!興許咱們就是傳說之中的伯牙子期呢!”
“樂意之至!”
周循跪坐在案几前,開始輕輕的波動琴絃,道:“不知公子從我剛纔的琴音之中聽出了什麼?”
“先前我曾在山中小道上聽過你的琴音,從中聽出了一些眷戀,對於家人的思戀,對於過往歲月的迷戀;還有一些不捨,放不下親人,放不下友人,放不下戀人;甚至還有一絲的不甘,胸懷濟世之才,卻不能如你父親那般遭逢明主,致使明珠蒙塵,劍藏南山!”
“可是,你的琴音之中終究是少了一些東西!”
若說起初周循對平生說的有品鑑琴藝之才還是半信半疑,待到平生說出那番話後,他卻是再無疑慮:“願聞其詳!”
“少了迷惑!”
平生雙手枕在腦後,閉上雙眼,靜靜的聆聽着周循奏出的天籟之音,似是回到了孩童時代的無憂時光裡,那時的他,也是喜歡睡在周瑜身旁,聽他撫琴輕吟,從琴音之中理解他的過去種種,品味他的人生經歷。從琴音之中遨遊天地風光,觀賞山河之壯闊,滄海之無垠。
“……公子還是看出來了!”
“嗯!”
平生低低的應了一聲,道:“就是再豁達的人,莫名其妙的被人殺死,心中難免會生出疑慮,想弄清楚究竟是被何人所害,而你的琴音之中卻沒有這一點,這證明你很清楚是何人所爲!”
“公子的觀察力果然敏銳!”
“呵呵,我可以說是這個世上最聰明的人。因爲我從小生長的環境,就是任何人都比擬不了的。因我父親的關係,我從小就往來於曹府與荀府之間,學會了曹操的虛實奇詭之法,也偷師了荀彧的堂正浩大之謀,更是從先生那裡學到了奇正結合之道,於謀略韜晦這一領域內,我自認不會輸與任何對手!即便是曹操和荀彧也不行!”
“公子可有意出仕?”
“想拉我爲東吳效力?”
平生靜靜的說道:“我父親曾跟我說過,孫權只是個守成之主,缺乏開疆闢土的雄心和野心,在這亂世之中,最終也只能被人慢慢的吞併!”
“這一點我還是很贊同我父親的看法。”
平生侃侃而談道:“從赤壁之戰後,他對南郡的處理就可以看出他的心胸氣度如何!更何況,他連你都容不下,如何能夠容得下我!”
“我年紀輕輕,已忝爲騎都尉,且還娶妻孫魯班,成爲孫權的女婿,難道這還不能證明他的容人之量嗎?就是當世之梟雄曹操,也不得不稱讚一句生子當如孫仲謀,難道還不足以證明孫權的才幹!”
“生子當如孫仲謀!確實如此,誰不希望能有個心靈相通的好兒子呢!”
平生取笑道:“曹操親自統帥大軍威逼江東,不過是想借此轉移朝廷內部的矛盾,將荀彧調離許昌,令朝廷中反對他受封爲國公者,羣龍無首。”
“孫權亦知曹操的用意,兩人就隔江相望,大眼瞪小眼,等到荀彧死後,曹操率軍回朝整頓內部,爲表示對孫權知情識趣的高度讚揚,於是曹操就說了要是我的兒子能像孫權這麼明白事理,能在我離開朝廷期間,將那些潛伏的隱患調出來全部清理掉,那該多好啊!”
平生繼續說道:“而政治聯姻這玩意,我從來都不感興趣。”
“孫權將你招爲女婿,看重的不是你,而是先生在軍中的人脈,想利用你周家的人望而已。否則你正逢銳意進取的少年時期,何必隱居到此,遭逢暗殺!”
“正如公子所說,江東有過一個周郎就足夠了,不需第二個。而公子乃是外人,在江東並無根基,若有真才實學,必將一鳴驚人,何必就此埋沒,明珠蒙塵!”
“天下,不止一個東吳!算了,咱們今天只談私事,不談天下大事!”
平生悵然道:“你如今的琴音之中出現了迷惘,想必你此刻的心,一定很亂吧?不知自己將維持這樣的狀態會到什麼時候?不知最終的歸宿將在何方?不知那虛無縹緲的來生,是否真的存在?”
“是啊……,公子可曾聽說過鬼仙?”
“妖仙我倒是見過一個,不過鬼仙也曾有所耳聞。”
平生感慨道:“據說鬼魂是最難修煉成仙的,因爲他們在成仙之前,沒有肉體作爲依託,靈魂只能在天地之間遊蕩着。落葉尚且可以歸根,他們卻只能孤零零的飄蕩在茫茫天地之間,晝伏而夜出,與人鬥、與命鬥、與天鬥,其中之淒涼艱辛,不足爲外人道!”
平生張開了雙眼,憐憫的看着身旁的周循,道:“你該不會是想修爲鬼仙吧?”
“公子以爲呢?”
周循微微的笑着,嘴角似是飽含着酒漿,令人熏熏然不覺自醉。
“爲了她?”
平生的目光轉向臥室的方向,道:“她纔是你的紅顏知己吧?”
周循不答,只是眼神之中的光芒,於瞬息之間黯淡了許多。
平生好奇的問道:“難道你就不想報仇嗎?”
“……逝去之事,已成定局,無從更改,縱使真的報了仇,又能如何?”
“那爲什麼不讓解語幫你超脫往生?”
“我與夏侯姑娘曾經有約,她會將鑄劍大會上鑄成的寶劍贈送於我,男兒一諾,自當千金不悔,豈可言而無信!”
“你真的跟先生很像,不但樣貌像,琴藝像,就連性格也很像!若是換個時間換個地點,我真的會將你當成先生!”
平生閉上了雙眼,繼續聆聽着周循的琴音,道:“不管你想幹什麼,我都會幫你,真正下定決心了以後再支會我一聲!”
…………
《三國志·吳書九》:瑜兩男一女。女配太子登。男循尚公主,拜騎都尉,有瑜風,早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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