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董明在家門口目送荀沂等人的馬車離開,轉身回到家裡,走到自己的臥室,從衣櫃的最裡面拿出一套甲冑穿在了身上,然後又取出長槍放在書桌上,大馬金刀的坐在書桌前一動不動。
另外一邊,劉宏的寢宮,燈都沒點一盞,偌大的寢宮之內,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人。
“看來,朕的大限快到了啊。”劉宏喃喃自語了一句,從軟塌上爬起來,趿拉着鞋走到窗戶跟前,將窗戶推開。
難得的大晴天,太陽懨懨的的照耀在大地上,還沒融化的積雪反射着點點金光,煞是好看。劉宏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景色,心裡沒有一絲波瀾。
作爲大漢朝的掌舵者,此時此刻,他沒有任何生命走到盡頭的慌張,有的只是無奈和緊迫。無奈自己剛剛準備大幹一場,老天爺卻沒有給自己時間;緊迫感則更簡單,他必須在生命走到盡頭之前安排好一切,讓自己的兒子登上那個位置。
而他選擇的人選,是劉辯。
雖然他更喜歡劉協,也知道相較於劉辯來說,劉協更適合成爲大漢朝的皇帝,但現實卻不允許他這麼做。
若是之前的他,肯定不顧一切,自己爽快就完事了。但是幡然悔悟之後,他開始認認真真的爲這個帝國考慮。
劉協更合適,但是就目前來看,劉辯即位之後,大漢朝才更加穩固。無他,何進一個人的支持就足以讓劉辯穩穩當當的繼承大統。
更不要說,如今三公之中兩人支持劉辯。蔡邕雖然沒有表明支持誰,但是他的步調肯定是跟董明一致的。
不管董明傾向於哪一位,他總是劉辯的老師,光憑這一點,劉宏就可以確信,董明不會反對劉辯繼承大統。
這樣一來,軍方、三公還有他非常看好的董明都支持劉辯,他不上位,誰上位?至於劉協....劉宏想到這個最像自己的兒子,搖了搖頭。
“就讓他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做一個太平王爺吧。”
他低聲說了一句。
關上窗戶,他走回軟塌上,躺下來,將被子拉上,蓋好。生平第一次,他這麼小心的做這些事情。躺在牀上,他看着天花板發呆,直到今天他才發現,他住了好多年的宮殿,原來這麼的漂亮。
以前他從來都沒有注意過。
人總是這樣,當擁有一切的時候,總覺得一無所有,當有一天擁有的東西都離自己而去的時候,纔會驀然發現,原來自己擁有過太多,只是從來沒有在意過。
劉宏就這麼安靜的躺着,躺着.......
一直到何進甲冑在身,利刃在手,一臉嚴肅的走進大殿,他纔有了動靜。
從軟塌上坐起來,劉宏看到了何進,和他身後的何皇后,以及門外影影綽綽的人影。他搖了搖頭,又看到了面無表情的丁宮和劉弘。
劉宏笑了,一臉平淡的看着何皇后道:“朕想知道,辯兒呢?這種事情,他竟然自己不過來?”
“陛下,辯皇子憂心您的身體,太過傷心,已經回去休息了。”沒讓何皇后說話,何進接口道:“陛下身子骨好些了嗎?”
劉宏站起來,身形高大的他猶如一頭雄獅一般看着殿內的四人,笑了笑道:“朕的身子骨.....還不錯。不過這事兒朕應該說了不算吧?”
何皇后聞言欲言又止,畢竟是自己的枕邊人,劉宏待她又是極好。這一刻倒是有些愧疚了。她上前一步,輕聲道:“陛下......”
“啪!”
劉宏一巴掌甩在了何皇后的臉上,看也不看她,只是盯着何進,道:“你我二人,既是親戚,又君臣一場,何至於此?”
何進聞言對着劉宏,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臣....死罪!”
劉宏看着何進,不說話。後者說完之後,又站了起來,單手按在劍柄上,道:“如今天下,民怨沸騰,陛下您在位多年,賣官鬻爵,不體恤民情,枉顧人命.....”
何進數落了一大堆劉宏的罪狀,說到最後,他拔出了長劍,道:“陛下!您的時代,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劉宏冷眼旁觀,等何進說完之後,他笑了,然後大笑起來,整個大殿內都能聽到劉宏的笑聲。
“好好好!何進,朕的大將軍!沒想到你竟然如此有見地,如此有膽魄!真不愧朕的大將軍!”劉宏指着何進搖着頭。
這個時候,一個人低頭走了進來。劉宏擡眼看了看,卻是張讓。後者雙手捧着一卷布帛,快步走到了何進身後。
“陛下,奴婢來了。”張讓站定之後,對着劉宏輕聲說道。
劉宏看着張讓站到了何進的背後,搖了搖頭:“張讓啊,說起來當初還是朕讓你們這些殘缺之人獲得了權力和財富,讓你們高人一等。怎麼,現在忘了?”
張讓聞言面無表情的回道:“奴婢謝過陛下的大恩大德。”
“不用謝,估計你也發覺了,朕打算將你們都給拿下來。”劉宏笑着道:“可惜的是,老天爺沒給朕時間。”
“陛下又是何苦呢?”張讓搖了搖頭道:“若是陛下跟我等還像以前一樣,今日定然不會發生這等事情。”
劉宏聞言點點頭,笑着道:“這話倒是沒錯。不過.....朕終究是大漢朝的皇帝,是高祖的後代!朕不恨你們如此待朕,朕只恨自己覺悟的太晚。”
“不要再說了。”何進上前一步,道:“張常侍手裡是聖旨,陛下用印吧。”
“聖旨?”劉宏笑了一聲:“是遺詔吧?朕很好奇,你們就這麼堂而皇之的過來,太后知道嗎?”
“她不會知道。”何進面無表情的說道。
劉宏聞言臉色一變,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何進的衣領子:“你們.....殺了她?”
“陛下,慎言。”何進將劉宏的手拿下來,然後施施然的後退一步:“太后她老人家,在她該在的地方。”
“好好好!”劉宏後退數步,一屁股坐回軟塌上:“朕很不明白,這件事到底是誰給你們策劃的?朕的大將軍,能告訴朕嗎?至少也要讓朕知道,你們是怎麼悄無聲息的進來的?”
何進上前一步,彎下腰在劉宏耳朵旁邊小聲說道:“陛下,大漢朝需要的是以前的陛下,不是現在的陛下。你懂嗎?”
“以前的朕?”劉宏楞了一下,繼而又笑了起來:“以前的朕!啊哈哈哈哈哈哈.....”
劉宏笑的眼淚都出來了,道:“對對對,還是以前的朕好啊!每日就在這深宮裡尋歡作樂,一點兒都不會影響到你們這些人的榮華富貴。”
“不是我們。”何進回道:“是他們。只不過......這一次臣願意成爲他們手裡的刀。”
“誰都好,反正就那麼些人。”劉宏搖搖頭:“把聖旨...哦不,把朕的遺詔拿來。”
何進對張讓點了點頭,後者捧着布帛上前。
劉宏接了過去,低頭看了看,好一篇錦繡文章,只不過如今這錦繡文章字字如刀,筆筆如劍,一刀一劍的斬在他的心上。
疼,鑽心的疼。
“陛下,用印吧。”張讓在一旁,將玉璽拿了出來,遞給了劉宏。
劉宏結果玉璽,緩緩地朝着聖旨上蓋了下去.......
“慢!”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怒吼響起來,緊接着就聽到一陣金鐵交戈的聲音。劉宏趕忙看了過去,只見朱儁和皇甫嵩兩人在十幾個親兵的護衛之下殺了進來。
“何進!你想做什麼?!”皇甫嵩進來之後,而不說朝着何進就開噴!
“老匹夫!這裡豈容你撒野!左右給我拿下他們!”何進見狀先是一慌,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眼下就是見真章的時候,是死是活就看這一下了。
“某家倒要看看誰敢!某家乃是錢塘候!朱儁!”
“某家槐裡候!皇甫嵩!”
兩人乃是軍中宿將,更是大漢朝當世名將,何進帶來的這些人中有不少人更是跟着這兩位老爺子上過戰場的。聽到兩人的大喊聲,所有人都下意識的頓住了腳步。
沒等何進再說話,朱儁就殺奔何進。他很清楚,眼下兩人的名望只能鎮住這些人一時,最關鍵還是將何進給拿下來。
“何進!受死吧!”
“陛下莫慌,老臣來了!”
皇甫嵩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眼下最佳的破局點就在何進身上。
糊塗了一輩子的何進,這一刻無比的聰明,他上前一步,猛地拉起了劉宏,長劍直接架在了劉宏的脖子上。
“某家倒要看看誰敢上前!”何進完全豁出去了,他畢竟曾經是個市井小民,逼急了之後,那一套同歸於盡的市井做派又拿了出來。
朱儁和皇普嵩同時停下腳步,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嘆了一口氣。
“三位都是國之幹臣,這是做什麼?”丁宮這個時候忽然冒出來,然後一本正經的說道:“兩位將軍既然來了,那就留下來吧,陛下正準備禪位給辯皇子呢。有二位在的話,正好也多了兩個見證者不是。”
說話的功夫,丁宮對何進打了一個顏色,後者聞言笑着將長劍從劉宏脖子上挪開。不過人卻一直在劉宏身邊,笑着對朱儁和皇甫嵩道:“兩位將軍,剛纔都是一場誤會!不是嗎?”
朱儁和皇甫嵩兩人聞言冷哼一聲,看都沒有看何進。
“陛下...老臣無能啊!”皇甫嵩更是一雙眼睛直接紅了,看着劉弘一臉悲苦的說道。
“已經足夠了。”劉宏這個時候反而很是淡定,他平靜的看着何進,道:“放了兩位老將軍如何?”
“陛下是何意思?臣不會對他們怎麼樣的。”何進回過頭說道。
“朕會用印,甚至可以親自跟朝臣們宣告,禪位給辯兒。”劉宏繼續道:“你們放了兩位老將軍就行。還有....讓蔡邕、董明兩人辭官。”
“臣...答應陛下。”何進點點頭,當務之急是造成既定事實,至於這些人...等自家外甥當了皇帝,還不是任由他何大將軍揉扁搓圓?
何進答應之後,劉宏眼神中閃過一絲精光,他知道何進肯定會反水。但是他更相信,哪怕何進只是做做樣子,只要給了一絲的機會,董明就一定有辦法的。
“董伯照...朕把整個大漢賭在你的身上了。”劉宏在心裡說了一句,然後在聖旨上蓋上了玉璽。事實上,他很清楚,玉璽都在張讓手上,他親自蓋還是何進來蓋,最終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看到劉宏用印,何進等人眉開眼笑。
朱儁和皇甫嵩兩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老淚縱橫,看着劉弘,說不出話來。對他們倆來說,這比殺了他們還要讓人難受。
此時...皇宮門口。
董明騎着高頭大馬,手持長槍,甲冑在身,他身旁同樣是甲冑齊全的曹操。兩人身後還有數百名士兵。
“大膽!你們是想要被誅九族嗎?!”
董明也不管是誰再說話,直接一揮手。身後的士兵們,猶豫了一下,然後一咬牙衝了上去。
“孟德,你在這裡指揮,某家親自去攻。”董明說完,一拉繮繩衝了上去。
一盞茶之後,城門被打開,董明渾身浴血的站在門後面。他拄着長槍,從懷裡摸出一枚續命丹,塞進嘴裡。這已經是他吃的第三顆了。
幾乎是拿命在拼,若不是續命丹,他早就死了。
“隨某家來!”打開城門之後,董明隨便找了一匹馬,翻身上馬,大喝一聲,當先衝了進去。曹操帶人緊隨其後。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人以極快的速度趕來,甚至不比馬匹要慢。
“太常大人,某家來了!”
卻是王越。他來到近前之後,上了一匹無主的戰馬,策馬追了上來。
“多謝虎賁將軍!”
“不用說這些。”
一行人殺向劉宏的寢宮。
“外面怎麼回事?!”剛剛拿過來聖旨的何進聽到外面鬨鬧的聲音,眉頭一皺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陛下!某家救駕來遲!”
隨着董明的一聲怒吼,他已經騎馬撞進了大殿內。
就在這個時候,皇甫嵩和朱儁忽然暴起,一個撲向何進,另外一個奔向劉宏。
“陛下!隨老臣走!”
董明殺進來之後,翻身下馬。皇甫嵩扛着劉宏就衝了過來,將劉宏放在馬上。
“老將軍先走!”
董明看也不看,對皇甫嵩大喊一聲。後者也知道不是矯情的時候,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就殺了出去。
董明上前,一槍將跟朱儁纏鬥在一起的何進挑開,準備上前一步將何進扎死的時候。他的親兵捨生忘死的將他護衛在身後。這個時候,很多士兵已經圍了上來。
事不可爲,董明拉着朱儁,又向外殺了出去。
“給某家殺了他們!”何進氣急敗壞的大喊道。
出了宮殿之後,曹操正在外面指揮防守,牢牢地佔據來一個小塊地方。見到兩人,曹操連忙大吼一聲:“快!不然今天都要死在這裡。”
董明聞言也不說話,帶着朱儁就殺了過去。三人匯合,隨着數百兵丁,一路殺將出去。
“只要出了皇城就行了!某家的麾下應該快到了!”曹操喊了一聲。
“知道了!”董明抿着嘴,肚子裡全都是火。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第二次在洛陽無功而返!
他太不甘心了!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