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不可?!”高二孃倒不忌諱這個,道:“只是若爲女子打扮,他反而會生疑心!”
一般情況之下,女子都不會單獨出門,就是在城裡,女子也少有能自行出門的時候,而在這兩陣對敵之前的江堤臨津之處,突然出現一個女子,孫策要是正常人就一定會疑心。而孫策也恰恰是很聰明的人,審時度勢,以及臨機應變的能力都是一等一的。
“要的就是他疑心。”陳登道:“此人智勇雙全,然而也聰明自誤!自負之人,明知其險,偏向虎山行!”
高二孃明白了,道:“定不辱命!”
“撥二十精銳接應你,另還有二百人埋伏在渡口處十里外,倘若有變,會接應你撤退。”陳登道:“凡事能行當行,若不能成,便不可強求,應退就退。切不可學那孫策自負!高二孃,軍令雖重,然,命更不可負!吾將這些人的命都交到你手上,儘量都活着回來!去了隨機應變,若是孫策人勢衆多,切不可露面。”
高二孃鄭重的應了。
“就在此渡口,我料他有五六成的可能會在此處登岸。”陳登道:“我故作疑兵之計,他不信此處有埋伏兵馬,必會來探明,纔好進攻薄弱之處,攻陷廣陵。你去那裡守着!”
高二孃領命應了。
當下也沒多言,抓緊時間吃飯,帶了飲水,然後補睡了一覺,保存體力,等天漸漸黑了,她纔將戎裝用布包了起來,背到了背上。貼身之處,只塞了一個護心鏡!而身上只穿一身女裝,然後背上弓箭,帶了兵器,上馬,帶着人火速從北門出去了!
那馬像離弦的箭一樣的發了出去,就在夕陽黃昏的陽光之下,不一會就消失不見了。
幕賓站在陳登身後一步之處,略有些憂心的道:“此計真的可行?!只恐那孫策不會上當!”
“孫策此子,智勇有餘,過猶不及啊,登賭的就是他任性自負。此事非高二孃不可。若爲男子,他反而會更加謹慎,”陳登道:“而知是女子,心中必輕,驕則必敗!此時不取他性命,何人可取他性命?!”
幕賓一想也是一嘆,道:“這孫策,能敵千軍萬馬,卻偏不能敵稚兒,女子,以及匹夫莽勇死士之徒!”
他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擔心,高二孃有閃失!”
他憂慮的看向陳登,道:“他是高將軍之女,而高將軍是女公子義父,萬一……”
“所以才非用她不可,成則揚名天下,若不得,也不會有損失,倘若敗而被擒,也正是因爲是女子被孫策所輕,反而會留她一命……”陳登轉首看向他,道:“若真死於孫策之手,孫策名於天下,是變成了何等人?!高二孃以一人之死,激徐州上下之士氣,士氣之壯,區區江東,何足敵哉!”
幕賓呆了一下,怔然的看着他,他真的第一次見陳登這麼老辣!
此計,甚毒!
而高二孃就算成功殺了江東之主,孫策與江東也未必有臉。
如此勇者竟死於婦人之手?!這江東的臉面也高不到哪兒去,連個婦人都敵不過,悲怒之前,先要羞愧。天下人也會笑。
而舉江東之兵來攻廣陵要爲孫策報仇,討伐一死於婦人之手的孫策,這個名聲……這個士氣,都先敗了,折了!
當然,若真是這樣,其實陳登的名聲也臭了。
因爲這刺客之行,是比美人計還要爛的計謀。陳登是需要爲此付出很多代價的。到最終,可以是陳登以一人而揹負這罪名,平江東之怒。
原來,他是連自己也搭進去了。
高二孃有這個覺悟,他也有,這個時候,他是與高二孃共進退,同生死的。
只是這個名聲,怎麼都是不好聽的。
美人計成了,好歹因爲有豔色,還能爲人津津樂道。
此事若成了,怎麼着都不光彩。
幕賓便明白,這個事若成了,陳登可能是要把命填進去,填這個不光彩了。
爲了徐州,拼到這種地步嗎?!
只要陳登因此事而填了一條命,那麼江東舉兵來伐,便成了得理不饒人,那麼徐州也因爲陳登的命而並不理虧了,自然可以以此相抗!
見幕賓愕然的看着自己。陳登道:“這是釜底抽薪之計!徐州還不足以壯大,現在還沒有完全的實力能夠應付孫策與劉備。如今劉備就算不死,也得損折實力,再無力來圍徐州,而以此若擊江東,江東必潰,而新舊主交替,必然動盪,需以時日才能安定,而要再用兵,至少也是幾年之後……撫內安外,都需要時間。這爭取來的時間,便能緩和徐州之危,能更壯大是也。”
“徐庶如此謀算,爲徐州機關算盡,而登又怎麼能不盡力,落人一步?!”陳登笑道:“劉備羽翼去,而孫策死,三圍之危,解除。所有的代價都值得。”
“大人,”幕賓道:“大人爲此,令人敬,卻也……”
陳登卻不這麼想,若真是此計成了,他一條命換孫策一條命,怎麼算都划算啊。
“若無華佗,我本命不久矣……”陳登道:“如今能鎮守此郡,已是託了大恩德。若能建功立業,名傳後世,也不負我陳登此生之謀。”
“以往登以爲,若我爲太守,必會安民撫衆,讓百姓安居樂業。現在卻有了些不同的感悟,我也曾自傲,以爲自己是管子再世,若做一定能做到最好,”陳登道:“現在卻知道,徐州做的更好……這份治下的能力,這些政策的施行,只要方法對了,無論換了誰,都差別不大!”
幕賓聽了,有些默然。陳登這份感受,他也是感觸良多的。
他甚至對聖人之治都產生了疑心。
因爲以前都是爲了顯擺能力,提倡人治的。只要有才能,便能將治下治理好,就是自己的功勞。
現在才知道臉太大,臉皮再厚都不敢再這樣自我以爲。
看了徐州治下以後,他們才知道,一個好的內治,不在於人,而在於體制本身啊。只要上面引導的好,下面的郡守啊,大官小官的,換了誰區別都不大!
而用陳登目的只在於抵禦外敵罷了。這纔是他優於旁人的地方。
這一點,他們感悟特別多,以前他們真的想差了。所以沾沾自喜的那種恨不能得伯樂的那種哀嘆和自賞。
看到徐州所爲,才知道最重要的,也許並不是止是選賢用能,更重要的是變革本身。
秦圖強變法,纔有強秦。而制度本身的優勢,纔是它最終能站立巔峰的基礎。
古人講儒入士,而道則提無爲而治。而最難得的是,好的體制本身,基礎架構好以後,既入士,又能無爲而治。各人各司其職,不越矩,就已經完成了每一個人的使命……
這是一條條暢通的筋血脈絡。而最終成就的將是最終的強大。
幕賓明白了,他並非是爲呂氏獻祭,而是願意用命,爲這份強大之制而貢獻一己之力!
每推進一大步,都是需要犧牲者的。
而陳登有這個覺悟,願意去做這個推動者。
兩人沉默了一回,幕賓釋然一笑,道:“也罷。成與不成,只看天意!”
孫策死了,是個壞局面,也許也未必算是壞局面。因爲江東的基礎還在,不會因爲換了一個主人,而突然變弱。
孫策沒死,江東依舊還是那個江東。
所以,只看天意!
夜,黑魆魆的,臨近江堤渡口是沒有村莊和居民的。一來是因爲江水常氾濫,一般三角洲這一帶,雖是很好的種植之地,但是絕不會建村莊和城鎮。二來是還是因爲天下大亂的戰爭。
但是,交通要道依舊在,有官道,以及渡口!
以前天下太平之時,渡口是個極爲熱鬧的地方,有建成的木製碼頭,還有無數的船舶,商隊,依舊過往引渡的船隻拉客的人。
只是現在,人的活躍度遠不及盛世之時,除非是逃難的。
否則一般情況下,這麼亂的時候,只要還有一口飯吃,沒有人願意離開家鄉和土地。廣陵以往雖亂,現在卻太平,如今既不用躲兵役,或是交不起稅賦而逃離土地。所以百姓還是很安然的。
但即使如此,也沒有人會輕易的靠近這個渡口。這個時候,要麼是敵軍,要麼就是賊人。
沒有多少客商這個時候還想不開,到處亂跑做貿易的,這連鎖效應之下,就更沒有引渡的船以及擺攤的要在渡口和官道上了。
曾經的碼頭因爲防敵而全部砍去,這裡,很荒蕪,沒有人煙!
江面上的風,一到晚上,呼呼的吹,在風中就形成風聲,如鬼叫似的!
只聽到江水拍打岸上的聲音,卻看不清江水的具體面貌。
今天晚上,星還不怎麼亮,人的視線極爲受限!
高二孃看着江面,蹙了一下眉頭,身邊跟着二十精英,俱都是短打打扮,揹着弓箭。他們將馬栓在樹林裡,藏了起來,隻身來了江堤巡看。
而還有二百兵,在十里開外埋伏着,若是有啥事,其實未必能來得及!
這裡面藏着的風險是顯而易見的。
廣陵兵駐軍也與現代完全不同。
現代的話,若真有戰爭,江邊要緊之處,可能就有兵營偵察巡視,但這裡,完全沒有這個條件。
多數是斥侯巡視,若有意外,只彙報回去,再去應對!
而這一彙報一反應,一來一去的時間差,很要命!
倘若沒發現呢?!
或者是兵力不足呢!來不及支應與救援呢。
而孫策現在頻頻往這邊跑,目的也是這個!
廣陵很大,每一個要緊之處,駐紮的兵力都是軍情,都是秘密,哪裡強,哪裡薄弱,都是需要情報的。
而孫策就需要來試探。
想來陳登太精明,江東的斥侯便是趁夜摸到了對岸,也探不明這兵力分散到底是怎麼樣,所以孫策才如此的坐不住!
高二孃沒有點火把,只是看着星光,在江堤上走了走,風呼呼的,鬼叫一般。
她蹙着眉頭,對左右道:“如此黑夜,若有船來,如何曉得?!防不勝防!”
關鍵這樣的渡口還很多,只能靠着斥侯日夜巡示。但總有漏的。
若是大張齊鼓的很多船隻發過岸來,必然知曉,若是每次來那麼幾個船的人,隱於這廣褻之間,再隱藏一下,哪裡尋人去?!
而一般斥侯在野外的生存能力,與野猴子似的,特別強,早晚這樣下去,得被摸透了軍情。
所以陳登見孫策不退,才生了殺心!
而這黑夜,高二孃能這麼想,也明白了,爲何陳登料定孫策也會這麼想。
因爲他真的有冒險來的理由,上了岸,未必能被尋到!就現在這個粗糙的戰爭方式,怎麼說呢,既沒有偵察的監視機,又沒有足夠的兵力,只能靠斥侯的眼睛,總有看漏的時候……
再加上機動性再弱一點,那基本若是被摸到了弱處,趁着黑夜,速來急攻,廣陵可能就真的因爲來不及抵禦而從弱處被破!
高二孃看了看,笑了一下,道:“也正因此,孫策本人才敢來啊!”
衆人一愣,一時也無聲笑了。對,他們都這麼想,孫策更會這麼想。
在來之前,路上的時候,都還在想,孫策瘋了嗎?!
冒這種險,跑到這裡來。他要真這麼做,真的就是神經病。因爲一個正常的人主是絕不會這麼涉險,敢冒這種險的。
萬一來了,遇了埋伏,又來不及撤退跑的時候,就真的死定了,他身後的江東他想過嗎,大軍他想過嗎。隔着江,而船一旦失去接應的時機,什麼都是可能發生的。
而當他們看到這情景的時候,他們明白了。如果他們是孫策,也會心存僥倖,一是確實是有這個野外的條件,這防守沒那麼密集,是可以及時撤退的,二也是因爲篤定了他親自來,沒有人能想得到。
所以孫策只恐真的會來。
“孫伯符真的會來?!”衆人問高二孃。
高二孃手挽着弓,身上的熱血汨汨的涌到手臂上去了,只覺力大無窮。
她對着這黑魆魆的江水笑了一下,道:“人來殺人,鬼來殺鬼,孫伯策來,留下人頭!就算不是他,還能逃得過咱們的弓嗎?!在咱們的地盤上……”
衆人一聽微喜,聽從安排耐心的守了下來。
當晚,確實是有一條小舟靠近江堤試探了一下,但是沒靠岸。
高二孃半點不急!釣魚這件事,釣的未必是魚,而是耐性!
她帶着人,白天隱進山林,到了夜晚,就守江待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