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之上,曹操笑着向遲到的陸仁道:“義浩何故珊珊盛宴,當罰酒三杯以贖己過!”
陸仁被曹操灌下了三杯酒,擦拭了一下嘴脣道:“主公,陸仁去清點了一下袁軍戰俘,計有七萬六千餘人。現已着令發下糧草安置……”
曹操臉色微微一變,隨即揮手打斷陸仁的話道:“酒宴之上暫不提這些,明日軍議時再行商議,現在只需盡歡即可!衆位,孤敬你們一杯,今晚吾等不醉不歸!”
陸仁見曹操一時半會兒的不願理會也無可奈何,只好入席就宴,心道:“算了算了,反正明天就要軍議,那時再正正經經的談事也好。”
直到深夜,大宴才盡歡而散。不過酒宴上陸仁並沒有喝太多酒,宴會還沒散去他就借尿遁離開連夜跑去戰俘營寨探視。也難怪他放心不下,近八萬的袁軍戰俘,曹操現在的兵力也才五萬不到(有一部分是張合、高覽帶來的),萬一出點什麼事只怕曹營這一幫子人哭都來不及。
還好,他及時的下放糧草後袁軍戰俘都顯得很安靜。說起來袁軍士卒絕大多數都只是放下鋤頭拿起武器的農民,有飯添飽他們的肚子比什麼都實在,誰又願意一天到晚的上陣廝殺?陸仁一路巡視下去,還有不少的袁兵一聽說他就是陸仁特地爬起來觀望。也有不少人向他提問道:
“陸大人,曹丞相會不會放我們回去啊?我們可不想再打仗了!”
“是啊是啊。我們只是想老老實實的種地餬口,都是被袁紹逼着來當兵地。”
……
陸仁一路安慰道:“大家請放心吧,我會勸主公放你們回鄉務農的,大家只要不鬧事、不給主公添亂子就行。還有就是這段時間我敢保證不會讓大家餓肚子。”
聽到他許下的承諾,袁軍們都放下了心來,許多人也直接跪在了地上口稱“謝陸僕射恩德”,陸仁趕緊讓他們都起來回去睡覺。總之一夜下來整個降俘營都很平靜,沒出過什麼事。
天色已經有些微微放明。陸仁也跑遍了大半個營區。實在是倦意上涌有些支持不住這才帶着黃信準備回帳休息。正走着。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攔在面前道:“陸大人,您願意收我作您的親兵嗎?”
陸仁與黃信對視一眼,向少年問道:“你爲什麼想要做我的親兵?”
少年道:“我……我家裡已經沒有人了,自己又沒有田地可種,只我一個。就算回去的話我也不知道怎麼活命……”
陸仁看看少年那張還有些稚氣未脫的臉,沒來由地想起了當初收留陸誠他們地事,嘆了口氣拍拍少年地肩膀道:“晚一點吧。等主公下了令。放你們回鄉的時候你再來找我不遲。”
少年興奮的點點頭,陸仁在懷中摸了半天沒摸出什麼像樣的東西,只好取出隨身的手帕交給少年道:“你到時候可以拿着這塊手帕當作信物來找我。”
少年離去,陸仁走在路上忽然向黃信問道:“黃信,你覺得這些袁軍士卒如何?”
黃信沉吟了一會兒道:“這些人……根本就不能稱之爲士卒!我這一路看來,很多人根本就沒有接受過半分的訓練,完全是些尋常百姓。”
陸仁道:“你啊,是不是在拿你們陷陣營的標準去比較他們?真要比地話。世上又有那隻兵馬能和昔日的陷陣營相比?”
黃信頗有些自豪的道:“大人過獎了!不過陷營陣征戰多年。還真沒有怕過誰!”
陸仁搖頭微笑道:“行了行了,我們走快幾步,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主公還要軍議的。”
行至主寨門前,陸仁卻意外的發現曹操正在寨門處遠眺,急忙跑過去行禮道:“見過主公!”
曹操看看陸仁熬了一夜滿是血絲的雙眼,問道:“義浩你一夜未眠嗎?”
陸仁道:“袁軍降俘甚衆,陸仁唯恐有失,連夜皆用好言安撫,現在降俘營中一切安好。”
曹操沒有說話,只是微微的點頭。
陸仁道:“主公,這近八萬的戰俘主公打算如何處置?”
曹操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義浩,隨軍糧草可支幾何?”
陸仁低頭算了一下道:“五萬大軍地話可支三月,若是算上這八萬降俘可支月餘。我昨日已經修書派人前往許都,請荀公火速再調集糧草前來……主公,這八萬袁軍青壯或補充軍力,或是遣去屯田均有大用,陸仁在此懇請主公少施殺戮,留下這些袁軍降俘充實軍力。”
曹操眼中閃過狠色,隨即向陸仁道:“義浩你勞累了一夜,先去休息吧。今日軍議你可以不必前來,有事地話孤會派人去找你的。”
陸仁實在是太累了,匆匆的向曹操施了一禮便回帳睡覺,才一躺下便沉沉睡去。
曹操此刻依舊站在營門前,吶吶自語道:“三個月……一個月……八萬降俘……本初,你我之間地爭鬥還沒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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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好睡好睡!”
陸仁迷迷糊糊的醒來,喚衛兵入帳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申時五刻。”(下午四點快五點的樣子)
“啊?我睡了這麼久?不行,得趕緊起來!”
急匆匆的穿好衣服出帳,陸仁猛然發現整個營盤都冷冷清清的,似乎只有少量守寨的士卒在,而在空氣中隱隱約約能聞到一絲血腥味。陸仁心底涌起一股不安,急忙拉過一個士卒問道:“今日軍議之後主公有何舉動?”
“軍議之後?主公帶領人馬盡屠袁軍降俘去了。”
“什麼——!?”
陸仁忽然間覺得天旋地轉,險些有些站立不穩。士卒急忙把他扶住。陸仁喉間發苦,雙腿間半點力氣都用不上,連聲音都有些顫抖着道:“快,扶我去降俘營看看!”
“都殺完了還去什麼?”
那士卒心中嘀咕了一句,扶着陸仁
到營門前。陸仁擡眼望去,心中最後的一點希望破
土地,是紅色地;河水,是紅色的;就連天邊的晚霞。似乎也已經被染成紅色……
陸仁突然掙開士卒向降俘營狂奔而去。狂呼道:“曹操你爲什麼!?是擔心糧食不夠嗎?只要你肯等半個月。許昌就能送來足夠的糧食,只要半個月啊,你連個半個月都不肯等嗎!?”
奔入降俘營,陸仁第一眼就發現了躺在血泊中的少年,而少年的手中還拿着他的手帕,臨死前睜大的雙眼滿是恐懼。陸仁渾身發抖,在少年地身前緩緩蹲下。伸手去爲少年合上雙眼,卻難以合上。
“陸仁……你、你騙我們!你說過會讓曹操放過我們地,啊——”
陸仁轉頭望去,見剛纔說話地袁軍士卒被一個曹兵一矛捅入後心,徹底死去。而在整個降俘營裡還有不少正在巡視的曹兵,一但發現並未死絕的袁軍就一矛下去。再環視一眼整個降俘營,地上全是袁軍士卒的屍體。遠處的空地上還有不少曹兵正在挖掘土坑掩埋屍體。
陸仁再看看最後說話的袁軍,無力的低下頭道:“不。我沒有騙你們。沒騙你們……我勸過曹操地……”
一小校來到陸仁身邊道:“陸僕射,此間血氣甚重,恐有污陸僕射金玉之身。請速回。”
陸仁頭也沒擡一下,問道:“主公現在何處?”
小校道:“方纔主公似在河邊,現在可能已經歸營。”
陸仁猛的站起身,跑去外圍尋到一騎兵,強拉騎兵下馬後上馬疾馳歸營。沒多久就看見了曹操的身影,大聲喊道:“曹操,你爲什麼留不得這八萬人!?”
“大膽陸仁!竟敢直呼主公名諱!”
于禁飛馬而至,一把就把陸仁從馬上擒過來,隨後扔在了曹操的面前。陸仁奮力站起身,仰頭與馬上的曹操目光直視。
曹操冷冷的道:“義浩何故如此失態?”
陸仁稍稍理順口氣道:“主公,你曾應允過陸仁不施殺戮,今日卻又爲何違言盡屠這八萬降俘?”
曹操道:“孤何時應允過你?”
“嗯?!”陸仁突然回想起來,曹操是沒有親口答應過他什麼。
曹操道:“義浩,孤知你心地良善,不願看到屠戮之事故對孤有所求。只是在戰場之上這婦人之仁斷不可取,不說袁軍降俘數猶在孤軍之上,一但有所發難孤又何以縛之?且糧米不繼,若留這八萬人孤又豈能作速進軍?須知袁紹雖有此敗,河北根基仍在……”
陸仁突然大吼道:“不用說了!”
曹操先是一驚,繼而臉上有了些怒意。
陸仁再次低下頭,心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和袁紹之間的仗沒打完,不會對這些人有半分心軟的。”
一旁有人道:“主公,陸仁如此無禮犯上,依律當斬!”
曹操望了眼失落地陸仁,搖頭道:“罷了……孤知道義浩昨日曾對一衆袁軍許下承諾,要孤放過他們。說起來是孤令義浩有違其誓,其心又豈能不亂?孤恕其犯上之過便是……奉孝,曼成,你二人送義浩回帳去吧。”
郭嘉與李典領命,強拉着失了魂一般地陸仁離去。
曹操看了眼陸仁,心道:“難道你陸仁心裡就真的那麼在乎這些百姓……亦或是你只想收取自身民望嗎……那你又置孤於何處?”
回到陸仁帳中,郭嘉與李典正想開口相勸,陸仁卻先開了口:“老郭,曼成,你們先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郭嘉猶豫道:“義浩,你……”
陸仁微微的搖了搖頭道:“放心,我沒事。”
郭嘉無言,拉着李典離去。陸仁環視了一眼帳中亂七八糟地書簡,默然心道:“這麼多年了,我到底爲的什麼……滿心以爲只要糧食足夠,曹操就一定會放過這些人,可是我根本就沒有考慮到其他方面的事……曹操這麼嗜殺,那我在他的手下到底又合不合適?”
隨手翻開一卷竹簡,陸仁心中的那份失落不是旁人所理解得了的。就如同一個人爲一個目標奮鬥了多年,可最終還是落空一樣,陸仁這一次是真真正正的覺得自己根本就一點用都沒有。
腦海中回想起袁軍士卒臨死前說的話,陸仁吶吶自語道:“你們相信我啊,我沒有騙你們,我沒有騙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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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渡之戰結束,可是陸仁卻病了。人發着高燒,口裡還不停的說着胡話,隨軍的那些軍醫全都束手無策。曹操無奈,只好派人先護送陸仁回許昌休養,自己則帶領大軍在黎陽一帶進行修整。
回到許昌家中一家人全都嚇壞了,趕緊遍請名醫給陸仁醫治,卻一點用都沒有。直到陸氏鎮的貞聞訊帶着華陀趕到,陸仁的病才微微有些起色。
這一夜陸仁傻坐在房中,爲他把脈的華陀見四下無人,輕聲道:“陸僕射,你的病很難醫治啊。”
陸仁睜起一對無神的雙眼,望了眼華陀道:“華先生,我知道有些事瞞不過你。”
華陀道:“身體之病可用醫理治癒,心病卻請恕華某無能爲力。”
陸仁道:“是啊,我這是心病……華先生明日可以不用來了。”
華陀默然不語,起身辭別。
陸仁披上衣服,在自己家裡轉了個遍,最終暗暗嘆了口氣心道:“算了,沒有什麼捨不得的……去找貞,作些準備吧……”
接下來的幾天風平浪靜,陸府裡彷彿什麼事都沒有。可有心人卻會發現,陸仁家中的人一天比一天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