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武想了想,道:“難道這些加稅的是那些不執行州令的官員?這些官員倘若真是剛直之人,怎敢私自加稅?”
張羨笑道:“程大人實務還是弱些,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官員怎能一成不變?若還是那批官員,這事打個報告如實稟報就行,何必設卡加稅。這是一些有虧欠還不上,又想建政績的官員,無奈而行的招數。事是上任辦的,過得他們來背,這些官員也是被逼得沒有辦法。”
程武琢磨一會,道:“私自設卡加稅,這事肯定違法,不論是什麼原因,我想太子都不會輕易放過。益州擅改政衙公文,雖然於現在追討虧欠有利,但根子裡就不對。這事我調查一下,若是此事屬實,我會密奏太子,參劉曄私改政令之罪。”
張羨搖了搖頭,道:“劉子揚是當世智士,怎能一點依據都沒有,就敢私改政令?這事當初也有出處,劉曄當年回京述職,曾經口頭彙報過這事,陛下當初曾言:地方不一,可以做些調整,以不害民擾民爲上。劉子揚就是拿着這句話當令箭,你讓太子如何處置?”
程武一怔,點了點頭,道:“劉曄有陛下口諭,太子那裡確實爲難得很。”
張羨道:“官吏私設關卡收稅,劉子揚已經知道,肯定會截在政衙以前,對相關官員進行處理。你這次搞出的事情,動作雖大,但也僅此而已。你若參劉曄私改政令,劉曄那裡有陛下口諭,太子不好處理,還會對追討虧欠之事造成負面影響。”
程武點了點頭,想了一會,拱手道:“張大人,你我相識多年,此後如何舉止還請大人指教。”
張羨穿着並不華貴,但是顯得雍容大度,帶着不同尋常的精明和幹練,眉宇之間,又帶有一股文人的清高氣質。別看張羨出門帶有兩位女子,言語時也不避諱談酒論色,但是程武知道張羨並非酒色之徒。張羨沒有盛氣凌人的狂妄,也沒有因爲程武出身阿諛奉承,捋了一把長鬚,笑道:“劉子揚坐鎮益州多年,立過不少功勞,但因出身齊侯府,在益州又是一把手,這些年性情有些自大,許多事情不經州公會,一言而決,這不是太子最爲避諱的一言堂嗎?”
程武管了一次閒事,掉入這是非窩裡來,這些日子處心積慮,實際上辦私設關卡事小,在與劉曄鬥智鬥勇的過程中,他屢處下風,現在存着爭一口氣的念頭,有讓劉曄吃癟的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姜述立朝以來,就講究平衡兩字,設立州公會、郡公會,提升兵曹以及副官的話語權,就是避免地方上出現一言堂,以免久之形成地方割據。張羨提出這事,若經程武密奏姜靖,姜靖即使不借此免了劉曄的職,也會就此內心忌憚,久後必會尋找機會,將劉曄調離益州。
程武鄭重施了一禮,道:“請張兄教我。”
張羨笑道:“我在成都做太守舒服得很,上面的事情傳達下去,下面的事情彙報上去,凡事有上官決斷,下官執行,這樣的美差上哪兒找去?若是給你指明瞭路,我這悠閒的日子就一去不復返了。閒話少話,我就先說劉曄,別看他現在得意,但益州是座火山,許多矛盾積累時間已長,一旦爆發,劉曄就面臨滅頂之災!你如今的處境,我也明白得很。你傳給太子的密奏,除了朐忍設卡收稅一事,益州的虧空問題,奏而不實,查而不明,正在進退維谷之時,也需要有人幫助。但若解了你的局,我就要勞心勞力,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才行。”
程武盤算一下這件事的利害,道:“張兄,你這份情我是不得不領。現在我是騎虎難下,只在條件不很苛刻,我答應你便是。”
張羨笑着道:“益州班子近年沒有大動,若是這事鬧大了,劉子揚調職已是必然。別駕李元是世家的人,肯定不會繼任,若是朝廷不另派人來,我接任刺史的可能性極大。我向老弟提的這個條件,就是我若上任,老弟也得調來益州,兵曹是太子的人,與你親近,只有我們合力,才能控制州公會,才能大刀闊斧,治療痼疾。若是你不來,即使任命下來,我也會推辭不就的。”
程武原來擔任農建兵團主將,後來農建兵團撤消,人員就地安置,程武被調到太子府任職,級別雖然不低,但是清貴之職,遠不如到地方提任實職。程武聽說是這事,不由去了心事,道:“只要張兄要我,太子肯定會放人,不過能力所限,到時別拖累張兄纔好。”
張羨道:“這些是後話,我們先說當前。你不瞭解益州情況,被劉子揚的虛張聲勢嚇住了,也被眼前的謎團限制了思維。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益州的虧空雖然不大,但是益州存在大問題,一旦暴露,必會震動天下,只是你弄不明白罷了。劉子揚才智過人,但因出身舊朝皇族,逃脫不了世家託請的大網,劉子揚自身清正,並不代表他的家人或是心腹清正,下面的人織成一張大網,許多事情瞞着他。對於官員升貶,劉子揚做的是不借的,但是對於一些項目上馬,他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近年益州上馬的大項目,多是世家爲了牟利攛弄的,許多項目立項之初就有問題,目的不是解決民生,而是世家爲了通過項目賺錢。劉子揚有些真相不明白,但是也不可能一點沒有覺察,他此次清理虧欠如此積極,就是因爲若是虧欠清理不好,下一次政衙肯定會派人清查虧欠原因,那時候許多問題遮掩不住,彼時劉子揚肯定會受牽連。但是這些事情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長久,能欺過百姓,但是太子掌控情報系統,又能瞞多長時間?太子英明睿智,聰察乾斷,以劉子揚這些伎倆,豈能瞞得長久?又豈有不敗之理?”
張羨侃侃而談,分析得頭頭是道,程武聽得張目結舌,怔了一會,問道:“張兄估計,益州這些項目虧欠有多大?”
張羨道:“根據我的估計,益州即使有置換比例多收了百姓許多錢財,但是窟窿仍然很大,根本補不起這些盲目上馬項目的虧欠。賬目能夠做出來,現銀肯定不會足額,如今金庫查不出事,反而證明其中有事。”
程武道:“張兄,小弟實言相告,金庫裡的現錢與賬目,我與下屬反覆查對,毫釐不差。如果說其中有弊,手段可謂高明之極,還請張兄教我。”
張羨笑了笑,道:“金庫裡的現金有多少,銀票有多少?”
程武道:“現金不多,多是銀票,我派人去益州銀行分部驗過,銀票都是真的。”
張羨盤算一會,道:“現金是小額,平常金庫總會留着一部分,以備急用,這事與理相合,也沒有必要造假。那些銀票雖然不是假的,但是未必屬於官府所有。”
程武聽完,福至心靈,道:“是啊,若非張兄提醒,我都沒考慮到這點。說不定是劉曄爲了應付我,從別處借來充數的,如此看來,只需查明這些銀票的出處,就能揭穿劉曄的伎倆!”
說完程武站起身來,向張羨拱手道:“多謝張兄教我。”
張羨笑眯眯地看着程武,明亮的眼神裡透出莫測高深的精明。程武隱約有種預感,這位名不見經傳的人,未來必是朝堂重臣,因爲他的才智令人感覺到一種恐懼。
這天晚上,益州刺史劉曄府內,張燈結綵,喜氣洋洋,衆人談笑風生,十分熱鬧。大廳裡擺着數十張大案,案舊上佳餚琳琅滿目,時鮮瓜果堆積如山,美酒溢出撲鼻的清香。數十名不同行業的益州精英,會聚於此,迎接欽差史阿來到。這些人有的身着官衣,其中有文有武,級別都不低,張羨身爲益州從事兼成都太守,也只是排在中間位置。益州著名的縉紳耆宿,這個重要晚宴也是有請必到,世家鉅商也來了不少。
劉曄坐在正中主位上,顯得春風得意,就在這時,一名吏員匆匆入時,附耳在劉曄耳中說了幾句。劉曄立起身來,大聲說道:“諸位靜靜,史阿大人已經入了城,大家隨我出大門相迎。”
劉曄領人來到門口,不一會時間,一隊騎士從南而來,爲首者正是情報司副統領史阿。史阿職務雖然不高,卻是姜述大師兄,立朝前後屢立大功,是開國將軍之一。
諸皇子年小時,都由姜述親自教導,後來事務繁多,皇子漸多,就讓周瑜或諸葛亮代授,周瑜、諸葛亮後來出仕地方,諸皇子武藝由左慈、于吉、史阿代授,文學啓蒙由蔡琰、辛憲英、黃月英代授。史阿因此與皇子們都熟,姜靖監國以後,史阿身上擔子更重,除了情報司職司,還要處理江湖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