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五章
“義山兄,義山兄”,閻溫(涼州別駕)一路打馬飛奔到楊阜府邸,顧不得禮節直接撇下門前要去通報的楊府僕人,一路高呼的闖了進去。
楊阜也是剛從刺史府返回家中不久,安坐不到小半時辰。現在聽到閻溫的高呼,聲音中還充滿了焦急,心中不由得一驚,急忙起身迎出,“伯儉,出了何事?”
“大事不好,韋使君被阿貴給扣住了。”看到楊阜,閻溫心中像是有了依靠似的,雙手搭扶在楊阜伸出的手臂上,大口的喘着氣。
“韋使君被扣?”楊阜也呆住了,怎麼會這樣?“阿貴他不要命了?”
今日辰時時分,韋康在刺史府中接到了阿貴遣人送來的邀請信,是恭請他和治中楊阜一起過興國一敘,言語中隱隱透出要談“遷徙”的意思。
而所謂的“遷徙”,就是指興國氐整個部族的遷徙。隨着馬韓二人的再次大敗,曹軍形式上將整個涼州納入了所屬版圖,雖然事實中他們還無法掌控到涼州西部,可東部的幾郡卻是實實在在的握在手中。尤其是刺史所駐地天水郡,更是曹軍在涼州的中心所在。
正所謂“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天水郡成了曹軍在涼州的統治中心,那掌控力自然也要有所加強,於是近在翼城邊上的興國氐就成了韋康等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持續不斷的向他們施加壓力,把興國氐整部遷移到安定或北地郡去,韋康、楊阜等曹軍涼州高層,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阿貴心中早就預感到了這一點,可部族遷移並不是件簡單的事,那安定和北地郡靠近南匈奴不說,地域上也是遊牧勝過農耕,與氐族保持的耕作習性格格不入。遷移到那裡,阿貴是一千個不願意,一萬個不放心。所以,他這些日子來就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力求不給曹軍發難的藉口。
這檔子事情已經是雙方心知肚明的,現在怎麼阿貴突然發昏了?他就不怕整個興國氐被夷爲平地?
“伯儉,你可知阿貴爲何發難?”這點很重要,楊阜的自覺告訴他,這裡面肯定有內幕,阿貴應該是想到了什麼可以憑持的法子。“難道就是靠韋使君?”楊阜心中暗咐道。
“據放回的隨侍回說,阿貴發難是因爲遷徙地的原因。阿貴願意把部族遷出興國,但他不願去安定,執意遷到北地廉縣。”閻溫說話中透出一股冷意,這不但是因爲阿貴“膽大包天”扣住了韋康,更是因阿貴把注意打到了廉縣身上。
廉縣,即是後世的銀川,位居河套豐腴之地,是北地邊郡少有的富足地方,更是曹軍遏制南匈奴和西部鮮卑的重要據點。
阿貴把注意打到了廉縣身上,簡直就是昏了頭。
“興國氐實力弱小,遠不能和南匈奴、鮮卑相比,爲何會要求遷到廉縣去?那裡時刻可是在匈奴、鮮卑的兵鋒之下啊?”楊阜雙眉緊皺,右手拂着腮下的三綹長鬚,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難道阿貴同南匈奴——”閻溫直接道出了楊阜最大的懷疑。興國氐實力弱小,即使遷移到了廉縣也根本無法抵擋匈奴或鮮卑的侵蝕,便是最好的結果也只是淪落成河套草原上的一個普通部族,依附在匈奴或是鮮卑的羽翼之下喘息生活。所以,除非他們已經和匈奴達成了協定,得到了一定的承諾,否則興國氐必不會執意遷去廉縣。
不過實力同樣強勁的鮮卑則被閻溫直接排除在外,原因在於曹魏對西部鮮卑的掌控力極弱,反倒對南匈奴相當的有制衡。
要知道現今南匈奴單于欒提呼廚泉可是一直在鄴城住着呢!
欒提呼廚泉,也稱作——呼廚泉,乃是於夫羅之弟。而於夫羅這人在漢末則頗有一筆書寫。早年因東漢討伐張純、鮮卑,向匈奴調兵,於夫羅作爲指揮官出兵援漢。翌年188年,南匈奴發生政變,其父羌渠被殺,須卜骨都侯被立爲單于,於是於夫羅率衆赴漢申訴苦情,其後一直留居漢地。(雖然於夫羅欲回故地,卻得不到漢庭准許。另外,須卜骨都侯在叛亂後的一年,雖被殺身亡,可是漢庭卻把單于之位一直懸空,並讓南匈奴的老王管理南匈奴。)
在漢靈帝駕崩後,於夫羅乘黃巾之亂,跟白波賊合流進犯晉陽、河內等地,本來受命征討的董卓,卻因大將軍何進遇刺身亡,兵回漢都。後來於夫羅遇上由長安逃亡出來的漢獻帝,他救援並保護了獻帝。
初平元年(190年),曹操一衆成立反董卓聯軍時,於夫羅跟張楊依付袁紹,屯兵漳水。初平二年(191年),於夫羅欲叛袁紹,張楊不從,於夫羅脅持張楊出走。於夫羅初敗於袁紹將麴義,逃往黎陽,後又攻破度遼將軍耿祉,勢力得以重整。
192年,在河內被征討黑山賊的曹操打敗,翌年193年春,又在袁術出兵曹操的根據地陳留時,跟黑山賊一同支援袁術,可是隨着袁術被曹操擊敗,於夫羅最終歸順了曹操。
堂堂一代南匈奴之主,竟然淪落到跟白波賊、黑山賊之流攪和在一起,也算是落魄之至了。
此人在建安二年病逝,之後即是呼廚泉繼位。呼廚泉也曾與曹操作對,並在戰敗後歸順了曹操,不過於建安七年,他又在平陽對曹操發動叛亂,後被鍾繇軍隊擊敗,再度向曹操投降。
等到曹操晉魏公,勢及一時,都鄴城。匈奴人因懼駭曹操,於是呼廚泉來鄴城拜賀曹操。曹操爲了削弱其勢力,將呼廚泉留在了鄴城後到許都至今。雖然老曹一直是用上賓之禮相待。
曹操留居了呼廚泉,卻放回了右賢王去卑回去,宣稱要去卑幫呼廚泉管理南匈奴各部,卻是置留在老家的左賢王之不理。
而若是興國氐聯絡的是西鮮卑,那麼他是即得罪曹操又不可避免的要得罪匈奴,如此在曹軍和南匈奴的夾擊下,興國氐肯定是在廉縣站不住腳的。
“去卑想幹什麼呢?”楊阜心中暗自凜然。南匈奴固然早已經沒落了,其實力不過與全盛時期的烏丸相當,對整個曹魏來說僅是是癬疥之疾。可就雍涼這一畝三分地裡,在眼下這個時節,去卑若是真起了異心,那危害性可就不是一點半點了。
再想到被曹操“留居”在許都的呼廚泉,楊阜一時間真是心亂如麻,“難道丞相看走了眼?”把去卑這個中山狼看作了白山羊?
“立刻遣使問責。”楊阜暫時壓下心頭的煩絮,思考起了對策。首先不能服軟,不能因韋康在他們手中,就對興國氐百般忍讓,這態度必須堅硬。但也不能百分之一百的堅硬,沒有一絲緩和的餘地,要留下一個豁口,絕不可逼急了阿貴。若是韋康因此有了閃失,楊阜是絕不會原諒自己的。
“再傳命朱圉山、射虎谷,令姚瓊、龐恭各率三千兵馬,今晚酉時必須抵近落門渡口。”出兵,不管事情最終如何解決,楊阜決定立刻出兵叩擊興國。至少要展示出己方的氣勢和應有的態度。“我再親引五千兵馬,如此就有一萬一千人馬,對付興國氐綽綽有餘。”
“好,就該如此。”閻溫歷來就主張對興國氐持強硬態度,對於楊阜出兵的決定那是舉雙手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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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邽城外。
韋康被扣,就在翼城上上下下爲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忙活個不停的時候,東面距離他們六十多裡的上邽城外,一支兩萬五千人的隊伍正在迅速向城池逼近。
拿下嶓冢山之後,劉憲是大鬆了一口氣,但大軍並沒有立刻停下,爲了保持部隊的隱蔽性,他的要求是不放走任何一個敵人,要絕對性的避免消息泄露。
大軍上山下谷,拉網式的搜索進行了半個時辰,時間持續的比進攻後山曹營還要漫長,在捉到了三十多個殘兵後這纔算正式結束。
然後,熱乎的肉湯,乾燥的帳房,期盼已久的東西也終於呈現在了劉備軍上上下下四萬將士的眼前。
嶓冢山,前後山兩座營寨雖然都不是永久性建築,可兩座營寨修築時考慮的卻很是齊全,而其中包括的就有下雨天的遮雨泄水。而兵帳內也都置有牀榻,所以便是下雨時只要在帳篷頂部鋪上一層茅草,防止雨水滴下既可。
不過嶓冢山到底只有三千人的編制,擠一擠能塞下五千人就是好的。而爲了安撫新降的李俊部,或是說爲了給這些人做出一個無言的承諾,劉憲並沒有把他們趕出兵帳,只是做了一定的壓縮,於是乎剩下的兵帳數量也就只夠滿足軍中的一千多病號和相應的發燒感冒人員。
雖然如此可軍隊的士氣依舊上升不少。
天亮時分總算是老天開眼,這場淋淋灑灑下了四天的秋雨終於停住了。劉憲又讓手下兵馬休整了一上午,到了下午這才快速向上邽城進發。而在此之前,他留下了一萬蜀兵(算上了所有的病號,實際作戰力量不足八千)和巴族樸胡部三千人、賨人杜濩部兩千人,共一萬五千兵馬,以關平督轄,隱伏與嶓冢山。其目的是在部隊暴露前,如劉憲襲上邽一般,攻襲西縣。然後遣一部攻殺戎丘,主力則從南面進逼朱圉山、射虎谷。
嶓冢山距離上邽不足五十里,全力奔襲兩個時辰既可趕到,然因地面泥水滑濘,劉備軍所屬將士的體力又都是不足,是以在途中耽擱了不少時間,等到大軍逼進上邽城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南城門處,王靈已經有些坐臥不安了。眼看着天色已經暗下,怎麼劉備軍還不趕到?“難道路上出了麻煩?”王靈自問道,但他遂即就否認了這個想法。
此次劉備軍有四萬人之多,實力強勁,便是集中了天水郡所有的兵馬也不見得能拉的住,更不用說現在丁點消息都沒有露出的情況下。
“該是因爲路上難行吧!”王靈心中不住的自我安慰道。自從今天上午收到李俊的來信,王靈就感覺渾身涼颼颼的,心裡七上八下。和同僚相遇時,總感覺別人打量自己的眼神充滿了莫名的意味。
“將軍”,一名百人將疾奔進城門樓內,向王靈急聲稟道:“城外有支兵馬靠近。”
王靈的心臟頓時一停,一種無發用言語能形容的驚悸感從他心中升起。就好比被人緊緊地一把攥住了心臟,那種窒息感使他在那一刻都忘記了呼吸。
“打的是誰的旗號?”王靈腦子裡一片空白,但口中卻反射性的脫出了這一句。
“號”字脫口,王靈猛然打了一個激靈,一切恢復了原狀,頭腦、身心。那股巨大的壓力,驚悸感,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王靈心神輕鬆無比,腦子一片清明,狀態竟然是好的不能再好了。
“這是怎麼回事?”前後差別也太大了,大的連王靈自己都有些接受不了,心中不覺暗自奇怪。
不過大事臨頭王靈也沒時間來思考這種情況,全身心的投入到即將到來的大變上。關乎身家性命的大事,可比那一驚一乍的重要多了。
“天色暗淡,無從察知。”
“待我去看。”王靈站起身來,一整週身鎧甲,率先邁步出了城門樓。
打眼看去,就見不遠處,約有兩三裡的地方,一支兵馬整在光明正大的快速靠近。
不多時,那支兵馬就趕到了城下,前列十多支火把的照射下,李俊身披鎧甲橫刀在馬,身後立着一杆上書斗大“李”字的將旗。
“是李將軍”,那百人將率先叫道。李俊駐守嶓冢山也有兩三個月了,所用糧秣皆是靠上邽供應,來來往往押運糧草也有了幾次。南城門的這票守軍多是認得他,也知道他和王靈是至交好友。“這麼晚了,他怎麼來了?還帶這麼多兵馬。”
李俊身後,大約跟的有一千多士卒。
“快放吊橋,開城門。”王靈立刻叫道。現在天色已經暗下多時,上邽城的城門早關上了兩刻多鐘了。
“啊——”身邊的百人將頓時一驚,忙向王靈勸道:“將軍使不得啊,城門關上後再次開啓是要求得太守之命的。”
“太守之命?”王靈哈哈一笑。隨着他剛纔的話脫口,守在城門樓前的一批士卒立刻就開始搖動起了吊着吊橋的木軲轆,而喊聲傳到下面,先是沉重的木槓落地聲,再接着是嘰嘰吱吱的城門開啓聲,續續傳來。哪裡用得着太守之命,只王靈一聲令下,南城門就依然是不設防了。
“將軍,將軍。”那百人將反手扒着城垛,望着城外護城河上吊橋徐徐落下,心中大急。口中連續呼叫了兩聲,“萬萬不——”可字沒有說出來,扭頭看向王靈的那名百人將已經呆住了,滴滴冷汗瞬時間從他額頭滲出。
剛纔,就在他說出了“萬萬不”三個字時,這名百人將終於看到了王靈冰寒而包含殺機的眼神。瞬間這名百人將就明白了過來,王靈擅開城門並非是因爲他與李俊的友誼,而是因爲二人之所圖。
焦慮的眼神霎時間灰暗了下來,繼而流露出乞求的可憐目光。
“若是那個‘可’之被你說出了口,相信現在你已經是個死人了。”輕輕的拍了拍那名百人將的面頰,王靈嘴角掛上了一絲充滿了殘酷的冷笑。
上邽只有三千守軍,身爲軍職最高的南門都尉,王靈手下足足有八百餘人馬,比起餘下三門的守官要多得多。在上邽城中,也就是領軍校尉姜冏的部署比他多那麼一點,整整一千兵馬。
(姜冏——姜維的老爹。姜維出生於建安七年,也就是公元202年。天水冀縣(今甘肅甘谷縣東南)人。少孤,好鄭氏學,才兼於人。曾爲魏天水郡中郎將
姜維是少孤,不是幼孤。所以推斷他老爹應該是在他十歲左右死掉的。而姜冏,曾爲天水郡中功曹,羌族、戎族叛亂時,他因保護郡太守而戰死在疆場。後論功行賞,曹魏賜姜維中郎銜,命他參與管理本郡的軍事。
羌族、戎族叛,論功封賞時姜冏竟可被遺萌中郎將,如此可見這一戰對曹魏的重要。加之牽連到羌族和戎族,所以推斷此戰該是馬超大敗渭南之後,建安十八年時再戰翼城。
這一戰中,馬超圍翼城就有八個月。之後因大敗馬超而封侯者十一人,所以姜維得了箇中郎將也在情理之中。
如此,因爲主角的作用,馬騰沒掛,翼城也沒陷落,所以姜冏也就完全可以繼續活着。)
“屬下必唯將軍之命是從。”那百人將的額頭依舊有冷汗不住的流出。直到聽到了王靈隱隱的一句“嗯”聲,繃緊的身子這才放鬆了下來。
他的前後左右,四邊圍滿了王靈的心腹,也就是當年跟着一起在渭水投降的西涼兵。那百人將有足夠的理由相信,自己只要稍有半點異動,必然會被斬殺當場。想到剛剛躲過的那一劫,他身子就虛力的發軟,實在是太危險了。稍微沒有點眼色,竟然就要遭了滅頂之災!
“只是——他們能夠成事麼?要是不能,自己不還是要一死。”
百人將回頭看向自己的部署,在兩名隊率的帶領下已經靠邊站了。他的這一都兵馬,八成都是新兵,只有各伍、各什的伍長、什長和兩個隊的隊率、隊正是老兵,且其中大半都是當年王靈的老班底。心中不由得悲哀的一嘆,自己這個百人將做的還真是到家。
沒有了性命之憂,這個百人將的腦瓜子立刻就靈活了許多。望着徐徐從城門處開進的一千多人,以及完全掌控了南城門的王靈部,撐死也就是兩千人。有心算無心,拿下上邽似乎可能性很大,可上邽西面的望恆和北面的隴縣都有兵駐守,雖然人馬不多,相比起一戰後王靈、李俊所剩的兵馬應該也少不到哪裡去。這怎麼看都是成不了大事的,王靈和李俊簡直是在找死!
切齒聲還沒有傳出,百人將突然傻了眼的望向城外,只見無數黑影如潮水一般向城門用來。“這少說了也一兩萬!”百人將震驚之色無須言表,傻傻的張個嘴巴,和都和不攏。
ps:楊阜這人很了不起的,雖然聲名不響亮,卻可與閻溫(更不響亮)一樣,稱得上是漢朝那個年代真正意義上的——士大夫。
阜有公輔之節--劉曄
楊阜剛亮公直,正諫匪躬,亞乎汲黯之高風焉--陳壽